對這種理論性的東西,允星答得流利:
“便如吾等修持,感悟天人九法,靈昧居中,諸法環繞貫穿,是尋一個內在的核心。神道不只是自己,還利用信眾,求一個最貼近的均數,也就是借此映射尋找天地宇宙的中心,從那兒向‘外’看……就目前而言,自巫神以下,只能求真界的解。”
連山也沒想到,允星會說得這么深入,顯然是真的做了一番研究的。
一怔的功夫,旁邊的掌教圣人已頷首笑道:
“吾輩一中心,天地一中心,兩邊重疊,不是合道,就是人神共主。
“若說真界的‘解’,巫神已經知道,所以通過他是捷徑。然而數次勘天定元,便是有那個核心,也已經偏移,而野心之輩,也不想局限于真界一域之地,所以才有‘三界天通’,大黑天佛母菩薩是要走這條路的。”
連山又看紫極之上,羅剎鬼王已經模糊不清的名號,沉吟道:“羅剎鬼王……”
“羅剎鬼王是要避免這條路,至于剛撞出來的無量虛空神主,則莫測高深。至于淵虛天君,有后圣時且不說,師兄覺得,此時他會學哪個?”
連山微微皺眉,與蕭森這位掌教圣人同門數劫之久,有競爭,有交情,可說是最了解蕭森的人之一,聽他言外之意,不免要深想一層:
“淵虛天君年歲不長,行事也多是隨心所欲,意氣為多,性情上是有偏頗的。圣人的意思是……”
“不是圣人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隨著話音響起,有人大步走上峰頂。連山見了也是一奇:“辛師弟,你從蕊珠宮回來了?”
“天裂谷一線大撤退,我留在哪兒干嘛?逗貓玩兒嗎?”
辛乙哈哈一笑,旁的也不多說,直接就接入了正題:“我和淵虛天君打了幾次交道,對他還算了解一些。那種性格,有‘后圣’的架子支在后面,什么都好說,可如今被人掀了底,還不知要做出什么事兒來。可不管做什么,有一件事他注定是做不好的……神主這買賣,他做不得。”
連山結合各方信息,其實也比較同意辛乙的話,不是說隨心所欲做不得神主,像羅剎鬼王,照樣是走到了巔峰,然而神主之位,牽涉因果,最戒意氣,若沒有深沉的謀算,厚重或淡漠的心性,就是坐上去,早晚也要出亂子。
別看淵虛天君已經是神主之資,可據連山所知,他的信眾圈子一直在比較狹小的范圍內,相對真界億萬黎民,不值一提。完全是支了個神主的架子,得了相應的神通,卻始終走的是“個人修行”的路子。
此類“無視因果,輕意重形”的做法,絕不是神主正統,倒有點兒魔門習性。
以前有“后圣”在,還不是太突出,可在此時,就比較讓人擔心了。
不過,辛乙說起此事,又是什么意思?
辛乙沒給他弄那些彎彎繞繞,徑直便道:“別人指望不得,就由我們自己來,咱們扯一個神主出去,豈不諸事順遂?你覺得,我老辛怎么樣?”
就算連山有數劫修持,也被辛乙這天外一語震得目瞪口呆,旁邊允星也是失聲叫道:
“辛師叔!”
顯然,事先允星也不知情,那么……
“圣人!”
連山轉頭盯住蕭森,別人不知,難道他也不知?在玄門,尤其是八景宮這樣,承繼道尊道統之宗,‘神主’一詞,可絕不是什么好聽的玩意兒。
那不是尊崇,而是無可解脫的代價!
只是,蕭森此刻,卻是仰觀紫極,神思緲然。
“用四方八天的架構,允星這個想法是極好的。但丑話都要說在前頭,以咱們宗門一貫的路數,三清境、大羅天這樣的核心之地,還是放在自家手里最放心。以前有‘后圣’在時,這話不好說,現在,連山你是不是已經開始琢磨了?”
“要我說,不必。以我那世侄的個性,說了也是自取其辱。還不如和他做這么一筆交易,他自可去接續他的上清道統,自由來去,因果之事,我們八景宮承擔,我老辛承擔,但他必須放棄對四方八天的所有權……”
連山冷冷道:“現在四方八天不在他手里。”
“我們認為在就好,既然是交易,總要給人點兒本錢。你不用拿這眼神兒看我,咱們圖謀上清搭建好的體系,難道還有理了?”
“嘿,別忘了現在淵虛天君在哪兒!人心,無邊無際,他恐怕正做著人神共主的美夢,你這一番好心……”
“好心在哪兒?”
辛乙臉上一直不變的笑容收斂:“就算淵虛天君想做‘人神共主’,他也確確實實有這個資格,至于做成做不成,做成了會有什么后果,那且另說。咱們這是做‘幫他選擇’的事兒,也不需要涂金搽粉,因為這就是八景宮的底線,是‘以我為主’,就是冷冰冰的交易。
“而到最后,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難道我們還會因為他的意見,中止自家的作為,轉而去輔弼上清?”
連山一時無言。
也在此刻,沉默已久的蕭森,微微而笑:
“辛師弟有句話說得很好,‘八景宮的底線’,也是要讓人看到的。”
說話間,他袍袖輕拂,便在眾人眼前,浮現出一座色彩斑瀾的真界全圖。
蕭森手指輕劃,以云中山脈為中心,北抵北荒,南跨滄江,西至斷界山,東抵洗玉盟,偌大的區域,便蒙了一層淡淡青光。
這片區域,對東方修行界而言,可為天下之中,也就是八景宮的傳統勢力范圍。
“此處正是三清境、大羅天最合適的架構之所。且不論日后如何,如今先有勞師弟。”
辛乙哈哈一笑:“成。我便先留在這兒,仔細熟悉一番,嘗試著練練手。”
說話間,他便走到紫金石下,用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倚坐下來,正與蕭森并列。
蕭森卻是站起身,連山亦如是,兩位地仙大能,與允星一起,端正站立,目視辛乙,看他頭頂清光沖起,與“紫極黃圖”所發紫金光芒交匯,隨即寂然不動。
由始至終,連山都不認可辛乙的判斷和選擇。但也從不認為,辛乙要轉“神主”有什么難度,就是因為有“紫極黃圖”在手,要想轉入神道,甚至更進一步,完全是水到渠成。
可是,僅為了一個未知正誤的判斷,一個讓人覺察不出的人情,一個增加宗門回旋余地的機會,就這么去做了……
連山承認,這種事情,是要有人去做,可是,為什么又是辛乙呢?
洗玉湖上,宜水居外,陡然間變得冷清許多。
雖不至于到“作鳥獸散”的地步,可就是剩下的這些修士,也大都是茫然。
后圣子虛烏有、淵虛天君被堵在湖底……此類的消息,沒有一個明確的源頭,卻像是地底吹上來的陰風,不知不覺已經滲透極深。
在這種情況下,小九沒有縮在宜水居里面,仍是如前些日子一般,出來和幾個相熟的朋友飲酒聊天,也切身感受湖上的氛圍。
此時此刻,才能察出人的真實。
董剡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看得出很有些郁悶,但這位曾經背叛過盟友的劍修,此時卻沒有再做一次的意思。
吳景倒是很淡然,和人聊天的時候,就道:“我是從天君的符法中頓悟神通,和后圣有什么干系?一步登天的事兒,想想就好,哪有這么容易?”
雖是這么說,他對“后圣子虛烏有”的消息,分明也是信了。
相對來說,作為夏夫人客卿的林雙木,倒是最穩重客觀的一個,他環目四顧,低聲對小九講:“大伙兒為此事努力了幾個月,肯定是會有人留下的,就是某些人怕是不懷好意,九娘子要小心,不如進去吧。”
小九冷笑:“給他們十個膽子……而且,里面也很忙。”
說著就皺眉頭。
今天小九的心情確實不好。不只是因為湖上的事兒,還有就是那碧波水府,真叫一個不要臉,對著思定院突然發難。
據小五講,若不是思定院那邊,通過全新的“神臺”體系聯系起來,多少可以獲取加持、幫助,恐怕已經被人卷走了。現在只能依靠移山云舟的復雜禁制環境,還有“大通行”的顏面,死守在船上的某個區域。
僵持已經有一個時辰,各方都在角力,但明顯是往最不利于這邊的形勢發展下去了。
對這種事情,她是真的幫不上忙,聽得還憋屈,干脆出來透透氣。
再說了,某些人都能出來,她為什么不可以?
就在幾人說話的船頭,白衣和赤陰兩人都是男裝打扮,陰柔俊秀,又站在一起,低語商談,頻頻引來注目。
究竟想搞什么鬼?
小九也承認,她心中其實是很緊張的。
余慈一行人入湖已經是第三日了,此時湖上各種負面的消息擴散得極快,就他們沒有動作,感覺中像是被限制了一般。
更讓人緊張的是,從半日前開始,余慈對小五的“請示報告”都沒了反應,若非心內虛空中還在,影鬼師兄也能主持大局,她們這邊可能已經亂掉了。
不是已經進去太霄神庭了?
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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