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劍軒的發難,毫無疑問是早有準備。
蘇雙鶴的敗露也不是現在。
從洗玉湖上瘋傳的消息來看,論劍軒恐怕早拿到了足夠份量的人證、物證,卻隱忍多時,直至一舉發難。
他們當然知道,現在真界之中的蘇雙鶴,只是第二元神,所以,他們是在域內域外同時動手,甚至域外的行動,要比域內投入的人力物力更高,且是更早得手!
據說,蘇雙鶴是在參加一場宴會時,從本體那里得了消息,這種時候,第二元神比分身優異的地方就體現出來。
域外本體雖是遭制,受到了不可逆轉的重創,第二元神依舊保持著相對的獨立性,甚至也展現出了較本體還要高出一線的實力,強行沖開了論劍軒的包圍,撞入洗玉湖里。
然后,就是這一場震動洗玉湖上下的追擊戰了。
蘇雙鶴在苦戰,只要他的第二元神能逃脫,理論上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他不惜損耗,一路沖進真界與“水世界”的虛空交匯區域,根據余慈剛剛的推斷,這也確實是個好去處。
至少這里有法則體系的依靠,可以讓出身巫門的蘇雙鶴,發揮更強的力量。
水世界與真界交匯地帶是非常廣闊和復雜的,蘇雙鶴沖進來的方向,不在余慈這邊,但經過剛剛一系列的實驗,余慈倒是早將神意擴張到足夠大的范圍,因為看得也還清楚。
蘇雙鶴剛剛搶入,隨即就有強者沖進來。
只從其毫不滯澀,視法則體系變化如無物的氣機來看,便知是劍修。
而且,是劍仙級別的劍修!
是李伯才嗎?
余慈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機,當初在天馬城上空的移山云舟上,余慈對這個劍仙印象深刻。
在這種形勢下,余慈才真切感受到,當年劍巫大戰的氣象。
任爾多少法則憑依,我都是一劍斬破,什么法則體系,作用都幾等于無。
不過,似乎還不夠痛快……
自余慈明悟天人九法之后,還是真正見到如今的劍仙——亦即“造化”劍仙的手段,確實和追求純化的玄黃大不一樣。
雖然都有犀利的感覺,但感覺中,李伯才的出手,往往會有一個“前置”。
所謂的前置,就是指:
其靈昧所化劍意的指向,第一擊往往不是斬斷法則體系的束縛,而是以某種奇妙的方式,將其扭曲異化,然后才是內蘊的“劍鋒”擊發!
這也算是“名實相符”吧,似乎涉及的,還真是“造化”法則。
天人九法中,余慈對“造化”之法,大概是最不擅長的,也不熟悉。他只知道,這種根本法則,大概代表的是法則體系的“規矩”。
做一個比較:
動靜法則代表是的萬物法則的“狀態”,相對單純,可以粗暴地認定是“動”和“靜”兩極內的區間,
造化法則是在這個區間內,相關法則是否可以發生反應,發生什么反應,反應是否穩定等一系列的規矩法度的集合。
也可以這么認為:
動靜法則是指萬事萬物以什么樣的“狀態”出現;
造化法則是指萬事萬物是什么樣的“結構”出現。
對人而言,“狀態”是絕對的,必然有意義的;
結構則不然,有些是有意義的可用的結構,有些則是無意義的堆砌的垃圾。
在這個層面上,從一粒微塵,到整個真界,都是按照“造化”的規矩“組合”起來的。如果造化法則變異了,就等是抽走“大廈”的基石,整個世界都要坍塌。
這是余慈所能理解的極限了。
也許還有許多謬誤,他自知在這上面缺乏天分,但巫神不是。
在余慈看來,巫神肯定是將天人九法理解到極致的存在,宏觀尺度下,宇宙的造化法則肯定是另一種面貌,巫神卻通過他的無上神通,在物性的層面,將造化法則進行了微妙的扭曲,并維持住了這種狀態,形成了真界。
如倒扣之碟的外形,與宇宙星空深處的冰冷或火熱的巨大球體的差異,就是最好的范例。
思路跑得有點兒遠了。
現在再看李伯才,他所做的,就非常有趣。
余慈從未想過,純粹的靈昧力量,可以像他這么用法。
仿佛只是一指,區域內的天地法則結構,就出現了變異,便是堅韌的,也變成了酥脆的,就算這種變異只能維持極其短暫的一瞬,但對于劍修來說,也足夠了,一劍過去,自然無往不利。
這種形容,當然有些夸張,可余慈的感受就是這樣的。
純化、造化相較,便有一種極大的荒謬感,卻并不可笑。
因為余慈從中看到了,又一條以“靈昧”之力,作用于真實世界的路徑,除了破壞,還有變異……或曰變化。
出于對造化法則理解的短板,余慈沒弄清楚里面的玄奧,而蘇雙鶴已經撐不住了。
李伯才當年,確實被陸沉轟得五癆七傷,可十多年下來,大有生龍活虎的勢頭,穩穩壓了蘇雙鶴一頭,就算他有法則體系的加持,也是一樣。
更何況后面也有劍修連續突入,迅速形成了一組劍陣,與李伯才合兵一處。
這下子,倒讓余慈看得更清楚,在成就劍陣之后,靈昧之法的應用。
他最大的感觸就是結構法度和層次感。
靈昧當然是有層次的,情緒和理性之間的復雜結構,就算余慈掌握了黑森林法門和情緒神通,也不敢說能夠講明勘透。
但對于劍修,尤其是余慈理解中的純化劍修來說,這些東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純粹明透的心靈修為,是一個超越具體結構、層次的整體合力。
如果將“靈昧”視為一顆石頭,純化劍修不是用石頭去砸人,而是通過持續不斷的心靈修持,借助劍器這一工具,以特殊的方式,形成“震蕩”、“共鳴”等形式,當然,最根本是形成“鋒芒”,破開法則的困縛。
在此過程中,又會形成一種獨特的反饋。
因為特殊的修煉、運化方式,長期的“共鳴”、“淬鋒”,石頭的雜質會被逐漸剔除,最菁華的部分會給粹煉出來,形成光芒奪目而又堅不可摧的寶石。
這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內部的結構、法度,都自然統一在整體之下,單獨列出,意義不大。便是受創,也會在新一輪的磨煉中,自然形成另一個完整統一的結構,將傷勢“剔除”掉。
當然,這會大大延長修復的時間,所以,劍修的傷勢,一旦涉及劍胎,往往是最難處理的。
葉池就是這樣,她的傷勢,在人體結構上看,遠比李伯才為輕,卻因為傷到劍胎,費了余慈好大功夫,現在她的劍胎結構,與最初肯定有了極大的差異,需要相當的時間才能適應過來。
倒是李伯才,被陸沉拳意轟得五癆七傷,五臟六腑幾乎沒有一塊好肉,當年卻能活蹦亂跳地主持劍陣,斬人殺伐,幾無妨礙,如今更是十多年的時間就徹底恢復。
他這種情況,要么就是沒有傷到劍胎,要么就是“造化”派系的劍修,在這種情況下,有著特殊優勢。
余慈更相信后者。
結構、層次?
在劍修突入,形成劍陣之后,蘇雙鶴再有法則加持,局面也已經是難以逆轉,只能一路往深層退去。
第二元神的強度終究有限,在愈發可怖的水壓下,搖蕩不休,幾近透明,甚至連核心的巫寶憑依都顯露出來。
巫寶其形如珠,外間巫咒形成上古文字,回旋繞動,十分神異。
但此時,在以李伯才為核心的劍陣之前,蘇雙鶴只顧得逃遁,別無他想。
是想進入“水世界”嗎?
那已經是湖底妖國的核心范圍,妖物層出,甚至時有長生級別的出現,確實有阻擋的效果。
而蘇雙鶴身為大巫,有天然通靈的神通,情況就好得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后方李伯才長嘯一聲,震動水層,劍意微幅變化,似乎透露了什么信息,已經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各路大妖竟然是中分開來,讓出一條路徑。
蘇雙鶴回頭,目瞪口呆。
顧不得去想李伯才是怎么做到的,他一咬牙,第二元神散去,只將一點核心靈光打入巫寶之中,速度驟增,當真一瞬千里,也視水壓如無物,朝著下方急潛而去。
憑借這一次爆發,終于把李伯才等人遠遠拋離。
余慈卻沒有給拋下,不過神意延伸雖快,但這種深度、廣度,又受到特殊環境壓制,也將近極限,不可避免有些吃力了 正想辦法的時候,下方黑暗水域,漸漸轉亮。
幽藍的光芒在黑沉沉的水域中滲開,追溯光芒源頭,在最為明亮的核心處,仿佛是開啟了一扇門戶。
虛空法則的信息源源不斷傳回,余慈很快辨析出來大概情況。
他知道,在“門戶”之后,一定就是巫神當年,為了修補真界,以絕大神通法力,牽引過來的“水世界”了。
蘇雙鶴此時就是要進入其間。
余慈神意感應終到極限,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再延伸。
正嘆息的時候,暗影閃過,仿佛一只巨掌,來得全無征兆,卻目標明確,將蘇雙鶴的巫寶一把擒拿。
捏合間,靈光破滅。
(美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