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靜靜看著正生的這一幕。
從“道境”中步出的,正是上清宗除開派祖師以外,最重要的一位人物:
葛祖師。
當然,這不是葛祖師親身到此,而只是有上清體系以來,漫長時光長河中的一道剪影,也是體系無上榮光的刻印。
理論上,掌握了上清體系,在與千千萬萬上清修士執念、情緒共鳴之時,余慈就等于是收集了所有相關人員的信息,還有相關的記憶片斷,彼此參照之下,從中余慈可以拼合出任何一位的身影。
而實際上,想從執念、情緒、記憶中逆推出每個人的音容笑貌,是不可能做到的。執念有強有弱,情緒有高有低,記憶有整有缺,這里面絕大部分修士,便是一時之杰,也在時光長河的沖刷下,逐漸黯淡、消失。
連身影都拼不出來,遑論神通法力。
只是,終究還是有例外的,終究還有那么幾位,因其個性、因其修為、因其成就,真正在上清體系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比如葛祖。
“萬古云霄”以后,上清中人誰不知葛祖?
葛祖本人合道而去,在世間的痕跡倒也寥寥,可這位前輩祖師,卻是給予了上清乃至玄門體系最無可辯駁的根本法理依據,可謂是奠基式的人物,也是真真切切地活在了無數上清修士的記憶里。
就算如今上清體系幾近崩潰,數百年時光長河無情沖刷、異化,葛祖在體系中的印記依舊清晰、深刻。
通過情緒層次的共鳴,余慈幾乎沒費什么力量,就通過千萬人的記憶拼接,將這位前輩祖師“請”了出來,并用《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進一步描畫,最終成像。
他承認,極祖針對“拔”脈絡的攻擊,確實是切中要害。只是,余慈如今已經勾連了上清體系,這個體系從來不是以主控修士的修為定高低,而是以特殊的結構形式,對玄門真義做出闡。
在這一點上,又有誰會比葛祖師更有資格?
當葛祖身影“邁出道境”,虛實轉換,便與上清體系之間,殷殷共鳴。
這種共鳴,更多還是法理上的,沒有真正觸及實質性的層面。
也就是說,這一尊葛祖法相,只是一道虛影。
可就是這道虛影,明明白白架起了“境界”,使仍然處在支離破碎階段的上清體系,現出了基本輪廓,其中物性、法理交融,幾至圓滿。
余慈便在這體系之中,隱去了自己的破綻。
這就是上清體系對他的另一樁現實意義所在:只要在體系之中,依循法度,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遮掩境界層次上的缺限。
當然,也就是遮掩而已。
目前前對余慈而言,最重要的是,謝康令的反應程度,還要在他估計之上。
從楊朱處,余慈得知,葛祖之于謝康令,是有特殊感情、特殊意義的。
早年極祖布局北地,從謝康令身上下手,就是將其與葛祖相提并論,引為絕代天驕。內心高傲的謝康令明知這不是一個合理的比法,卻難以開口,只能力求精進,最終誘了那一代紫微帝御的魔念,一而不可收拾。
從這一點看,謝康令真的曾以葛祖自詡,至少是以葛祖為目標的。
其實,自葛祖以后,哪一位上清弟子心中,沒有這份向往?
某種意義上,謝康令的想法,便是千千萬萬上清弟子的共鳴之音。
如今,謝康令已遭魔染,靈昧沉淪。
可是,葛祖虛影的出現,仿佛是攜來了上清宗最昌盛年代的恢宏大勢,替代了當前殘缺破碎的體系結構,并且,將謝康令包容進來。
就算極祖數百年來層層魔染異化,但他也不能否認,從小生在上清、長在上清,因上清而榮,為上清而死的謝康令,每一寸形骸神魂,都深烙了上清的印記。尤其是為了日后奪取上清三十六天,他在魔染中還主動保留、禁錮了一些。
就是這么一些緩手,此時此刻,將局勢瞬間推向了失控的境地。
葛祖依舊攏著兩手,慢悠悠前行。
兩邊對視……其實也不是對視,只是謝康令看似空洞的目光落在葛祖身上。
至于葛祖,本來就是時間長河中的一道剪影,甚至是由千千萬萬上清修士的記憶拼接起來的,核心特質或許未變,但相關環境、事件頗有似是而非的地方。
也許余慈可以賦予他神通法力,但不是此刻,也無需此刻。
他只是緩步而行,沒有“道化天真難為喻,萬古云霄一羽毛”的無上神通威煞,也沒有關注眼前呆的謝康令,就像是一個剛剛聽了道尊講課,靜靜沉思的普通仙真,沿著既定的路線走過去。
從謝康令身體中央走過去。
凍寂魔國沒有起到任何阻礙的作用。
謝康令身高九尺,高拔俊逸;
葛祖身不過七尺,佝僂溫順;
兩邊身影交錯穿過,怎么看都是謝康令“包”住了葛祖。
然而,交錯剎那,謝康令軟軟跪倒,空洞的眼眸中,淚水流下,既而成冰。
葛祖身影,就此模糊、消失,但謝康令身中,所有一切曾屬于上清體系的印記,都在掙扎、咆哮!
余慈不敢說,謝康令的靈昧激活,畢竟魔染難逆……然而曾經歸屬于上清,此時又包裹在上清體系中的物性的東西,又豈是數百年魔染盡限得住的?
這些物性的東西,亦即形骸的方方面面,每一分每一寸,都在于上清體系勾連、共鳴,當這份“共鳴”達到極處,形成了一個整體性的趨向,人身中極為奇妙的“機關”便給打開。
此時的謝康令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靈昧”,但他有本能。
一種浸淫在上清體系之中,深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的傾頹、軟弱以及眼淚,都是本能的觸,再刺激到已經魔染異化的神魂深層。
這一刻,本能所勾連的基礎情緒與所謂的更高層的“意志”生了激烈的沖突。
這種沖突是致命的。
因為他指向了自我毀滅!
謝康令無法逆轉魔染,但激醒的本能卻是觸了“道魔不兩立”的決絕。
他的靈昧根基,開始在決絕中摩擦、沖突、蒸。
虛空抖蕩,凍寂魔國深處,仿佛響起了魔龍長吟般的嘯聲。
極祖震怒!
也許這并非余慈本意,但就結果來看,這完全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如果沒有靈昧根基,謝康令也就是一具軀殼,要來又有何用?
自在天魔的怒火,確實激烈可怖,但沒有迷惑他靈智,知道事情到了關鍵時刻,極祖意念做了變化,之前被拋棄在魔潮中的華陽魔矛,陡然間扭曲擴張,吞了萬千天魔,再多角突峰,幾個翻滾,身化蛟龍,咆哮而起。
但這并非是和余慈、楊朱再戰一場,而是借了華陽魔國的力量,強行干擾了上清體系的內部共鳴,巨吻張開,一口咬住謝康令,倒卷而回。
凍寂、華陽兩個魔國的力量雖不比最初那么契合,但在極祖不計損失的加持下,還是可以暫時鎮壓謝康令的靈昧根基異變。
但以眼下的情況,絕不適合再戰斗了。
所以,魔蛟掉頭就跑……
已經被遺忘很久的具多羅,突然從魔潮中跳出來,拼死纏住楊朱,務必要將這個淵虛天君的支點給擋住。
具多羅是大劫法宗師,又狡獪多智,更重要是被種了魔,替換了真種,便如當年的鬼厭,真到關鍵時候,既狡猾難纏又悍不畏死,楊朱一時間竟也無法突破,眼看著魔蛟口銜謝康令,越飛越遠,已經跨過魔潮,消失在域外星空深處。
余慈靜靜看著這一幕,沒有幫助楊朱打破具多羅的防御。
一方面,就算他出手,也未必能收到多好的效果;
另一方面,他也未必需要在這個方向上使力!
將一份意念留在楊朱這里,余慈心神再一個跳轉,剎那間虛空移換,已經來到了真界之內。
眼前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一道“狼煙”直沖云霄,動蕩萬里。
那是華陽魔國的浩瀚魔氣,受極祖牽引,奔騰域外之故。
眼前就是華陽魔國、華陽窟。
余慈在華陽窟打了那么一場,又確認了里面魔頭了得,怎么可能不做幾個后手?便是他不做,趙相山也要提醒他做。
正好影鬼控制的“盤皇劍宗”,近年來一直在附近經營,在鐵闌、寇楮的管理下,里面頗是收了余慈一些信眾,更因為有體系照拂之故,對余慈的虔誠之心,遠同儕,就是重新布網之時,也沒有離開的。
近日里,余慈便將其中幾個安插到了華陽窟附近,沒有想到這么快就用上。
看著遠方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山脈,余慈沒有任何猶豫,徑直力。
華陽窟周邊,屬于他的信眾,都是五體投體,虔誠默禱,將神通法力通過的“口徑”擴張到最大。
華陽窟震動,華陽魔國之內,屬于上清體系的那部分,開始強勢復蘇,與魔國互相干擾,殷殷鳴嘯。
如此聲勢,也是平等珠余波所及,華陽魔國受沖擊未盡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