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沒有如幻榮夫人一般,即刻現身。而是在相關法則層面,真正與楊朱投放的信息相接,就像是埋入土的種子,進入溝渠的水流,順勢生長、鋪展,架設結構。
在法則體系中,如此作為,等于是跑馬圈地,而且是在極祖的眼皮底下。
極祖當然可以出手阻止,不過效果如何,就不好說了。
因為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既成的體系結構,有著比較穩固的根基法度。看似只冒出來一個“小嫩芽兒”,其實深層的根系非常茁壯密實。
楊朱所做的,只是與之勾連上,然后達成協議,兩邊各出一些力量,將根系的一部分牽引過來,生發成長,將兩邊扣合在一起。
正宗的神主手段,而且,是上清宗“招募”神明的慣用伎倆。
對方是誰,呼之欲出。
結構搭建好了,自然就有神通呈現。倒也不是什么仙氣綸音,而是一道符詔憑空而現,又飄飄蕩蕩落下,自虛而實,符詔上寶光隱隱,不類凡物。
楊朱抬頭上看,面無表情,但符詔真到頭頂了,他還是接在手中。
符詔入手,又重歸虛無,同時卻有靈光層染,從接觸的指尖開始,一節節推上來,轉眼蔓延到全身,像是某種加持。
受了這符詔,楊朱魔染的局面并沒有明顯的改觀,這符詔也不像是玄門降伏心魔的秘法——眼下這種情況,若用此類法門,才真叫火上澆油。
楊朱低頭,看了看剛剛接下符詔的手掌,似乎在感慨,又似在發呆。
那種復雜的心緒狀態,沒有什么遮掩,都呈現出來,也讓人們本能地有細究的想法。
可就在此時,楊朱忽然揮手,劍意迸發。
這一個時間差打得太好,凍寂魔國之中,扭曲的法則完全沒有起到任何阻擋、偏轉的作用,劍意勢如破竹,瞬間打穿了千百個法則層面,擦著甘詩真肩側過去。
稍錯后一個身位,依舊兢兢業業,要將甘詩真拿下的具多羅,只來及偏轉下腦袋,便被鋒銳劍意,從左邊嘴角一路撕裂,斜切了半個頸椎,差點兒把半邊腦袋撕下來。
血光在虛空中凝成大大小小的液滴,沒有立刻蒸發,顯然內蘊了許多元氣……這部分,是硬被劍意爆出來的!
絕對是劍仙級別的殺伐之力!
具多羅甚至沒來及慶幸,便心生悸動,猛扭頭,便見開戰之初已遭重創的天鷹上人,就此尸分兩半,元神都沒逃出來,直接死個了干凈。
如此威煞,驚得百戰真君縮在天魔戰陣之中,一時足不敢出。
都是種魔之人,倒不會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慨,具多羅只是驚訝:
這楊朱……莫不是嗑了藥?
極祖的心緒微微一動,凍寂魔國之中,他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激發的層層阻礙也不可謂不強大,然而,楊朱這連環一擊,表現出的法度、威能,面目相似,內里卻是有了極其玄妙的變化。
似是而非的東西少了,更能展現出“本應有”的精妙,同樣,也自然地加持了他的情緒意志。
對一位大劫法宗師來說,心與意合,意與氣合,貫通如一,也才能徹底展現出神通威煞。
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宣泄!
造成這一切的,就是來自于虛空深處,那一道符詔。
這一波連環劍意激發后,極祖能夠感應到,在楊朱魔染失衡后,形成的魔潮界域內部,消化天魔情緒心念以及巨量雜氣的方式,分明有了一些改觀。
這是從太淵驚魂炮上得來的思路……說改就改?
類似的符詔封神的場面,極祖見過多次,可就是當年的上清宗,也難有這般立竿見影的效果。
要么是兩邊早有默契;要么,就是楊朱處心積慮,盯的就是那位的手段!
極祖很清楚,目前的重心所在,幾名手下的死傷,倒不算什么。
他甚至沒有管楊朱接下來如何,心神自發提升到真實之域層面,更看新的法則結構壘砌完成后,與既有法則體系的摩擦與適應。
而此時,他也終于明白過來,最初的那份熟悉感來自于何處,而楊朱又是怎么未卜先知式地勾連上去。
這不就是之前淵虛天君在攔海山外海,所謂“梳理上清體系”時,打入天地法則體系的變異法則之衍生嗎?
雖然當時的聲勢不小,但事情本身并不特別出奇,淵虛天君后續也相當低調,極祖只遠遠觀察了一段時間,后面便在處理自己的事情,有幾日沒看了,卻不想竟然已經發展到了這種程度。
想想也對,早在與羅剎鬼王大戰時,淵虛天君便在后圣的助力之下,在真實之域搭了“紫微帝御”的根基臺子,其后又以萬古云霄震動北地,實際的威能不論,在法理上的影響,是極其深遠。
有這樣的法理根基,在相關法則層面上的擴展,自然不會太慢。
這還是本劫以來,有關上清體系的法則結構受了限制的結果——但不管上回的勘天定元如何折騰,東方修行界玄門體系一家獨大的現實不會改變,各家玄門打斷骨頭連著筋,這是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念誰來誰,凍寂魔國中,新的人影化現。
極祖沉沉一笑,淵虛天君也算是半個神主了吧,果然頗有相應的神通風范。
到來的就是余慈。
借助蔓延開來的生死法則支脈結構,又有楊朱的配合,他很輕松地跨過了真界與外域的法則樊籬,投影域外,一舉將自家的影響范圍擴展到域內域外生死法則涉及的每個角落。
這算是意外……驚喜什么的,還算不上。
相關的消息,他從幻榮夫人處得知了一些,從楊朱那里也得到了些,至少知道面對的是何種人物,自然談不上“喜”字。
但既來之,則安之。和幻榮夫人知根知底不同,余慈還是首次“親眼”看到大名鼎鼎的凍寂魔國,頗是好奇地打量幾眼,這才向魔國深處發話:
“原來是極祖當面。華陽窟那次,見面不識,慚愧得緊。”
這一刻,極祖的感覺頗為復雜。
他對余慈的關注,遠遠超過對面的想象。
可另一方面,近段時間,準確地講,是淵虛天君在北地發力以來,尤其是極有“針對性”地在華陽窟周邊弄影兒,也帶給了他極大的困擾。
終于在余慈與大黑天佛母菩薩的對戰中,他忍不住借“謝康令”之身出手。
實是覬覦上清三十六天久矣,對余慈有“必得之心”。
在北地這些年,他也看出來了,沒有上清宗的嫡傳作為“鑰匙”,誰也別想找到洗玉湖底那一座太霄神庭,也就沒想打上清三十六天的主意。
余慈的出現,其實是讓他頗有些驚喜的,
但是,難度真的很高。
一個懂得自辟天地無上神通的淵虛天君,已經夠棘手了,再來一出虛空大挪移……任誰都要頭痛。
前段時間,在華陽窟的那次出擊,其結果已經證明,是有些冒失了,他不想再來第二次,可淵虛天君也好,那個渾蒙的老天爺也好,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就因為這份感慨,他一時不想說話,再說了,余慈也沒有與他長談的意思。
隨即便指向了楊朱:“我只是初步梳理了真界那邊,域外還沒有正式開始,楊宗主你這般急切,卻是何苦。”
話中有無奈,也有諷刺。
是的,他現在心情不太好。任是誰被強扯過來,與魔門最強者之一的極祖放對,都不會太開心。
可是,楊朱拿出了讓他不得不來的理由,而這也讓他更不舒坦了。
往甘詩真的方向看了眼,沒有說什么,幻榮夫人則是會意,剛剛的怠戰情緒,總要有個度,現在,是她表現的時候了。
欲染神通發動,不管之前被極祖怎么評價,這都是一門自在天魔級數的神通手段。透過一眾天魔浮動的情緒心念,瞬間滲透到超拔脈絡上,一念升降,萬千魔頭便等于是抽了筋骨,瞬間被打落到無生念的最低級階段。
百戰真君的天魔戰陣無聲崩解,兵殺戰氣反噬,當場要了他大半條命,新傷舊傷加在一起,活下去的可能性已是不大。
至于具多羅,此時還分出相當的力量,與滲透入體的劍意相抗,就算有千變萬化的能耐,也留了痕跡,當下便是口噴鮮血,遠遁開去。
幻榮夫人順勢便將甘詩真攝來,納入她的保護范圍。
甘詩真此時內外皆受重創,但意志清明,分得清敵我,蕩魔神鋒雖然對幻榮夫人很有“感覺”,卻被她牢牢控制著,神色自若。
在此期間,極祖沒有任何動作。
余慈看著漸漸接近的甘詩真,眼神柔化,最終鄭重躬身行禮,還要勝過當年:
“甘師叔,余慈拜見。”
看到余慈這般表現,眼神一直清明堅定的甘詩真,恍惚了一下,唇角自然綻開了輕柔的弧度,同時,也欠身還禮,可回應的話到嘴邊,卻變得有點兒飄忽:
“這些年,倒是常聽你的消息。”
“……讓師叔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