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事理相對簡單,可要做到,就沒那么容易。<
建立一個體系,就算是依附在原有體系之上的小格局,也不是一時一日之功。以余慈現階段的基礎,要達到理想中的效果,還有極其漫長的距離,絕不是一個頓悟就能成功的,也真的沒有任何機巧可言。
現在余慈要做的,就是明確規則,然后堅持下去。使依附于他的信眾與準信眾,按照規則所設定的體系行事。
某種意義上,對他是一種束縛,可這是通過更高層級的階梯。
最現實地來講,是讓他在真界的漩渦中,站在潮頭,不至于滅頂的立足平臺。
脫身不得,只能站得更穩些——也許這就是羅剎鬼王乃至于所有神主,所要付出的代價?
心內虛空,萬魔池上,已經有十余個魔頭,從中掙扎出來,進入心內虛空的人間界,如游魂般飄蕩。
人間界是外界天地在心內虛空的投影,時常變幻。但有了他們,便將截然不同了。將有一塊區域慢慢固化下來,由這些還在懵懂中的“前魔頭”們經營。
他們是人間界第一批常駐居民,以后甚至還有投胎轉世的機會,當然,必須是源于魔頭的戾氣洗煉一空,且變得足夠強大,能夠抵御胎迷之后。
正像余慈所體悟的那樣,他不會關心“超拔”魔頭的個體,而只是關注使魔頭“超拔”的體系。確定沒有了明顯的瑕疵,就暫時放在一邊,只抽取其中的法理,試圖將它運用到更廣闊的天地中去。
顯然,幻榮夫人不可能屈就到心內虛空里來,心內虛空也極可能容納不下。
但沒什么,現在是心內虛空,不久的將來是真界,再往后,或許還會拓展到更廣闊的星空里去。
但一切的前提就是,必須證明余慈所勾畫的法理,是能夠切實融進外界的天地法則體系中去的。
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容不得花巧,必須逐步修正。
不過,在真界這一畝三分地,余慈倒還真有一點兒花巧可用。
心內虛空,鏡如明月,朦朧的光芒漸漸洗煉,變得清晰、內斂。
這時候,照神銅鑒原鏡部分,與新造部分結合部,毛刺逐一抹消,紋路漸漸對接——其實也不是對接,而是那來自于無量虛空神主的玄奧魔紋,從原鏡部分,向新造部分蔓延。
久已不見原貌的照神銅鑒,似乎就要重現世間。
可是,便在蔓延的氣機紋路,覆蓋了照神銅鑒整體的一剎那,勢頭陡然掉轉!
照神銅鑒亮了起來,一層層的光芒閃爍吞吐,血海之上,明月轉眼就外擴了兩圈,甚至響起了嗡嗡的聲音,擴散開來,在海天之間折射,郁郁如雷鳴。
億萬魔頭先是恐懼,但發現通天的光路沒有問題,便也不理睬了,又一窩蜂似地沖搶位置。
余慈的心神凝注在照神銅鑒上。
寶鏡內外紋路殷殷鳴響,這次,氣機的流向,換成了由新造部分向原鏡部分滲透。
最重要的是,心煉法火隨之而動,所過之處,剛剛烙刻上去的魔紋,便逐一崩解,代之而起的,是看上去相似,其實含義絕不相同的玄門符紋分形。
這是個大膽的做法,卻又非常必要。
照神銅鑒雖好,卻是魔門祭器,是讓元始魔主都感興趣的無上魔念寄托之物。
余慈無論如何也不會將他的根本體系,搭建在這上面。
成而后毀,破而后立,本就是必然。
至于毀了之后,再立起來的是什么……唔,也是鏡子吧。
余慈曾不只一次地觀察鏡內鏡外的魔紋排布,因為被陸沉強行轟成兩半,前半部分的魔紋結構已經非常混亂,對天魔、靈體的吞噬,就是本能的修補過程,但效果寥寥。
伴隨在余慈身邊這數十年,真正起作用的,只能算是照神銅鑒原有功能結構的一小部分。
除了神意星芒種魔,也就是將所有種魔目標的視界相通聯,形成洞徹無遺的圖景。
以余慈現在的眼光來看,種魔固然玄妙無方,那圖景也不遜色,因為,這個圖景,雖是拼接了成千上萬的目標視界,卻是自然而然地模糊了所有目標的“自我”,甚至連持鏡人的視角也模糊掉,真正做到了客觀超脫。
而若將心神透入其間,又仿佛出現在每個人的心底,自然而然占據了最核心的位置。
這其實就是神主的視角和相應的神通。
無量虛空神主將這份不可思議的神通,用最平凡的方式表現出來,這份手段,令人嘆為觀止。
余慈現在做的,就是盡量用自己的領悟,玄門的手段,將這部分功能替換下來。
這是個非常折磨人的過程,余慈雖然精通符法,又在《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之上浸淫日久,自從動念重塑照神銅鑒以來,只要有空閑,也會做一些推衍,可要想立刻成就,還是不能。
只能先搭起一個大致的輪廓,確定基礎的結構和功用。
比如,星芒種魔是不可能保留了,但里面的契約意義,是神主的根本要素,不能抹掉,代之而起的,就是玄門仙籍法箓。
由星芒種魔延伸出來全景視角要留著,里面的法理就要吃透,還要與仙籍法箓相勾連,看看有沒有別的替代方案。
被余慈這么一鼓搗,短時間內,照神銅鑒的威能肯定要大幅下降,但那種貫徹法理,如臂使指的感覺,與之前是完全不同的。
神主網絡開始崩解,網絡中每個信眾都受到影響。
里面有很多,是余慈不那么關注的,可也有一些,很不相同。
這也是分別差異之心,余慈現階段不可能徹底抹消。別說他,就是羅剎鬼王這樣的,碧潮上師“脫鉤”,和其他普通信眾能一樣么?
余慈所能做的,只是不會因此而特意作為,也僅僅是保持關注而已。
億萬里開外,某座移山云舟之上,一幫人本來在商量事情,忽然就冷了場。
“師姐?”
張妙林迷迷糊糊的,實際上,從北地回來,他差不多一直是這么個狀態。
在他看來,宗門內外的變化當真不小,華夫人失蹤,甚至于死亡的消息,在海商會里瘋傳,很大程度上,是靠著華夫人棲身在南國的思定,由于特殊的傳承脈絡,以及與淵虛天君說不清楚的關系,變得分外醒目。
為此,當家人無羽知道不能久留,果斷舉宗北遷。
雖然倉促離開,可思定上下,情緒還是非常振奮的。
誰能想到,都以為精英死傷殆盡、傳承幾近斷絕的上清宗,不但冒出了一位淵虛天君,還有一位上清后圣,都有不可思議的神通,更在短短時間內,在北地三湖打下基業,洗玉盟、八景宮都要讓出一頭地。
原本虛無縹緲的“宗門復興”愿景,恍惚中已近在眼前。
此次思定舉宗北遷,正是去尋根溯源,依附于淵虛天君羽翼之下,與之共同進退。
對此,張妙林沒有任何別扭的感覺,不只是因為師姐向門人提起的那樣,十多年前,便與那位天君有過接觸,真武大帝的法相神通,便是那位給出的機緣。他也有自己的經歷。
當日被攝入淵虛天君的自辟虛空之中,說是要他反省,其實是將許多本已失傳的上清典籍傳授,死記硬背也好,囫圇吞棗也罷,塞了一腦門兒的精義,又將他放歸。
前幾日才和師姐相會,對宗門北遷,他是十萬個贊成。
真是自己人啊——就算師姐身邊,還有那不靠譜的“盟友”,也能忍耐了。
只不過,此時此刻,無羽也好,那個叫李閃的所謂“盟友”也罷,為什么表情都怪怪的,而且,還是一個模子里出來似的?
李閃首先恢復過來,用手拍了拍臉,有些苦澀,又些放松,以張妙林的觀察力,還看不太透。
這位修煉魔功的非魔門修士向他們點點頭,說一聲“我去透透氣”,便走得不見蹤影。
此時商量事兒的就三個,回風師兄因為在海商會里有職司,是從另一條線路北上,李閃這么一走,還商量什么啊。
張妙林正奇怪的時候,忽聽到一聲喚:
“妙林。”
很長時間,沒有聽過無羽這么稱呼他了,張妙愣了愣,忙應了一聲:
“師姐,有事兒你吩咐。”
“天君給你的符法典籍,要深研吃透,不可有一日懈怠了。”
“自然,那是自然!”
張妙林說得極有底氣,其實,若不是無羽強拉著他來說事兒,他寧愿呆在房間里,好好參悟那些典籍。
“你去用功吧……”
微微的笑容,讓張妙林更是迷糊,也莫名有些懷念。
真的好久沒見到了,好像自從師傅過世,那個溫和親切的師姐,將他們這一脈,將思定,乃至于將上清宗都抗在肩上,就再也沒有過這樣不涉他物的純粹笑容。
最近這些年,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但現在,烏云散盡,陽光灑落,那笑容仿佛能直透到心里來。
不管怎么樣,真的很好!
張妙林只覺得渾身是勁兒,又想到那玄奧深邃的符法世界,更是意興思飛,嚷道:
“師姐你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