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漫不經心地道:“劉家的法器,我倒也見過,精煉、祭煉、制器,套得可雜,可惜了大好材料。”
話音方落,耳畔就傳來粗放而憤怒的聲線:“你這道士,好沒道理,姓劉的招你惹你了?”
余慈回頭,便看到了一個高壯有力,體型幾如熊羆般的男子,皮膚卻有些過度白皙,此時他雙眼怒睜,看得出,對余慈的評價非常不滿。
按照情報上顯示,這位正是俱凈坊最精擅大規模精煉礦物材料的精煉大師,劉善得。
顯然,這位是受三希堂雇傭,剛剛趕過來處理材料,卻聽到余慈不怎么友好的評價,一時著惱。
余慈便笑:“這位就是劉師傅啊,莫怪,莫怪。其實對劉師傅精煉材料的水平,在下還是很佩服的。不過我曾見過一件法器,其中的暗潮沙精煉雖好,然而祭煉得亂七八糟,法器也配得很是一般……也不是一個兩個人這么說。”
他把那個劍氣葫蘆稍事描述,劉善得臉色仍不好看,但語氣緩了一緩:
“我們劉家從來就沒有出售過葫蘆狀的法器,你說的那是‘黑煞劍葫’,只有精煉是由先父經手,可是祭煉也好,作為容器的劍氣葫蘆也罷,都和我們劉家沒關系。
這就是劉善得父子,在情報鏈中,缺乏真正價值的原因。
他們父子作為第一流的精煉師,每年經手的各式材料,以百萬、千萬斤計,所有的線索在他們這里集束,然后再大規模擴散。
最近幾十年里,攔海山周邊,差不多會有一半以上的修士,通過法器、材料和他們生聯系。
便是劉善得有過目不忘之能,也不能可記清每一個下家,
十多年來,余慈信眾們刺探出的情報,也就到此為止。
說實在的,劉善得能記得那個劍氣葫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余慈懷疑,這還是幾年中,不止一個人,或明或暗向他提起過的緣故。
果然,劉善得越說越煩:“劍氣葫蘆是論劍軒制式的玩意兒,當年也流行這個,攔海山附近偽造的人多了去了,哪想到這幾年風頭過去了,盡是找碴的。我們劉家只是精煉了一批暗潮沙,用在上面,客人如何祭煉,如何使用,跟我們無關!”
“成功也好,失敗也罷。典型總會讓人記得更清楚。”
余慈信口回了一句,隨即笑道:“劉師傅這么一說,大家不就明白了么?剛剛有失言之處,還請見諒。
“說起來,能和劉師傅這樣的一流精煉師碰面,也是緣分,正好我有些原料精煉方面的問題需要請教,而且我也想見識一下劉師傅的絕妙的精煉手法,不知一會兒精煉暗潮沙的時候,能否隨行在側?”
劉善得對眼前這個摟著絕色美人的假道士,實在沒什么好感,不過莫名難以拒絕這樣“誠懇”的請求,只能是板著臉回應道:
“暗潮沙不算是多么稀有的材料,手法也簡單。不過客人想看,也沒什么。”
余慈點點頭,轉臉又問楚管事:“那幾樣天礦,貴堂究竟缺了哪兩種?”
楚管事老老實實回應:“辰光石和星煉銅。”
余慈眉毛揚起來,有時候,老天爺就愛給人開玩笑。
缺失的兩種,恰恰是余慈最熟悉和最需要的。
星煉銅的重要性且不說,辰光石是余慈接觸的最早一批高級材料。
當年在天裂谷中,他從妖魔棲身之地得來七枚辰光石碎片,一直懷疑是某個法寶的殘骸,而且是太玄魔母這位大能所有。后來,在離塵宗山門,魯德師叔用那七枚辰光石碎片,為他打造了一把七星劍,堪稱上品,可惜在與蓋大先生交戰時遺失。
現在回憶辰光石性質,并且用天人九法的法理解析,辰光石應該是最適合太玄一脈的天然礦物之一。
余慈標識出那幾種礦石,也不單純為了給星煉銅打掩護,也想收集一些,做些試驗用途,可惜,這個想法看起來也要暫時中斷了。
余慈沒有再細問,只道:“只要有存貨,貴堂的配貨度應該還是可以信任的……那么,我就先去見識劉師傅的精煉手法,不介意吧?”
“客人請便,待您出來的時候,那五種礦產,必然已經配置齊全。”
看著余慈波紋不生的瞳孔,楚管事莫名有點兒心悸,不自覺就補充道:“敝堂還可以向別家店里詢問,試著配貨,將那兩種礦石補上。”
話一出口,才覺得冒失。不過此時,余慈已經笑吟吟地回應道:
“那就勞煩了。”
說罷,便向劉善得示意,由他帶著,和寶蘊一起往乙寅庫而去。
乙寅庫位于三希堂所控禁制區域邊緣,與核心區外圍的精煉池有渠道相通,可以引來巖漿、寒泉等種種外力,以為精煉之用。
劉善得的脾性有些怪,但本質上還是一個極為專業的精煉師,進來庫中專為他準備的工房之后,便悶頭干起自己的事。
余慈和寶蘊暫時也不打擾他,只靜靜旁觀。
兩人看到,這位享有盛名的精煉師,將大量陰灰色的沙礫,從倉庫特設的導管中引出來,流入預備好的空池中,在此期間,他時常伸手,暗蘊靈光,在噴涌出的沙泉中探測,以確定沙礫的基本性質,看上去非常謹慎。
余慈在后面問道:“都是從‘角城’青灘處挖來的暗潮沙,里面還會有什么差異嗎?”
“角城青灘占地十萬畝,周圍環境惡劣,時常有海中生靈被沖到岸上,其血液對沙礫的影響是很復雜的,而這只是影響暗潮沙品質的原因之一。”
劉善得已經習慣了回答問題,處理沙礫的同時,也是知無不言。
“剛剛客人提到‘天礦’,那也是很大一塊影響因素。攔海山諸宗,為了加天礦礦脈生成,在碧落天域布下牽引法陣,規模大得很,許多不應該落在這里的隕星,也都砸下來,密度驚人。萬一有隕星砸在附近,也會使沙子產生變異……”
余慈真和他閑聊起來:“所以,精煉的暗潮沙,就算同源而出,也有性質的不同?相應的祭煉的方式也應該生改變?”
劉善得應道:“其實吧,大規模精煉的材料,這種問題總難避免,全當次品處理就好了,換了客人購置的天礦,精雕細作,類似的情況就很難出現……嘿嘿,這世上什么人都有,這種次品材料,還有人還專門搞呢。”
后面這一句跳出來,完全是信口而為。
劉善得完全沒有察覺到,隨著他與余慈對話的深入,腦宮的活躍程度,遠遠過平時,一些原本不會想到的細枝末節,也一個個地往外冒,而且是口無遮攔,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余慈的聲音不急不緩:“搞?次品材料?”
“就是原礦區的楊名,他最大的喜好就是收集這些材料里面變質的部分,家里面裝了兩個庫,都是這些玩意兒,有些時候也往外賣,價錢翻跟頭似地往上漲,奸商啊!”
“這種習慣持續很久了吧。”
“那是,先父在世時,那家伙已經開始了,光是合作關系,就保持了百年以上。”
“原來如此。”
至此,余慈主動移開話題,開始聊其他的,同時也請教一些精煉上的問題。
劉善得手上麻利,嘴皮子也利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如此,等到這一批暗潮沙精煉完畢,別的不說,竟然是口干舌燥起來。
而此時,余慈和寶蘊已經離開了工坊,回到三希堂的店面里,從楚管事手中接過已經封裝好的幾樣材料。
楚管事也在向他們表功:“慚愧、慚愧,聯系了幾家店鋪,只湊到這六兩星煉銅……辰光石的開采,向來是靈辰宗把持,如今他們自顧不暇,也無心做生意。客人可以過一段時間,再來看看。不過那時候,那份兒產業也說不準是誰家的了。”
“楚管事幫我留意著也好。”
余慈隨口應付著,打開封裝的盒子,看里面已經煉化為半凝固液滴狀的特殊金屬,微微點頭。雖然是杯水車薪,雖然是沒有經過魔門手段加工的“純貨”,但也算是開了個好頭。
將幾種天礦收起,也付了貨款,余慈又問起一事:
“我聽說坊市里有專門收集、出售變異材料的人物……”
楚管事微愕,仔細思索了片刻,才道:“您是說原礦區的楊名吧,有這個人!嘿,楊家的破落戶,半輩子都窩在這里,研究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不過客人眼光好,要是行運,說不定也能從那里挖出些寶貝來。”
“楊家?是和四明宗有關系的那個?”
“正是那個楊家,現在都能和四明宗主沾親帶故了。不過這家早就是旁枝,和主家沒什么關系,反而是掛在我們堂口……”
“哦,你說楊德。”
“哎喲,客人您也知道?”
余慈啞然失笑:“知道一點兒,打過交道……這事情,有時候就是能趕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