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羅利那憑魔誓牽系,隔著無盡虛空,突破自辟天地的壁壘,將毀滅性的意念投過來,當然不是只打聲招呼就算了,其兇橫的殺意,直指封禁五柱中央的趙相山。
只是未曾觸及,甚至都沒有真正進入萬魔池,余慈這邊,已經有昂然之力橫在前方,兩邊只一觸,便自然切入真實之域,各自分劃層次,如兩團墨染區域,擴大、接觸,彼此浸染滲透。
心內虛空微微震蕩,尤其是萬魔池,從真實之域“墜落”下來的法則碎片,與此間環境相合,便如下了一陣凍雨冰雹,寒意森然。
參羅利那的魔意頃刻之間便沖擊兩千次余回,每一回都有微妙變化,且又是前后貫通,兩千波次實為一體,已經是針對心內虛空的根基,做了全方位的探測和滲透。
不過,心內虛空內外,自有一層氤氳之氣充斥,密不透風,又綿里藏針,不露任何在線綻。
相隔不過數月,余慈就已經不是那個被羅剎鬼王隨便兩下,便狼狽不堪的“新手”了。
真實之域的層次,他熟!
以心內虛空為根基,以上清秘術為變化,固守自家一畝三分地,別說參羅利那遠在不知多少億里的星空深處,就是到了真界,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攻進來。
見事不可為,參羅利那也不再維持這消耗巨大的攻擊,果斷抽身。
什么“場面話”都沒有,來得突然,去得也快,但在這一來一去之間,情況已經是截然不同了。
至少余慈知道,有一點極淡的陰影,莫名垂落他心湖深處。
那不是別的,正是參羅利那的“關注”所形成的壓力。
時至今日,余慈也終于像此界大部分長生中人一般,在九天外域,多了一位“牽掛在心”。
日后去外域也好、渡劫也罷,都要多分出一份心神了……
莫名其妙就多了這樣一個生死大敵,要說全不介懷,未免虛偽。
但余慈思考的層次要更全面、更深入,沒有直接發難,倒是旁邊的幽蕊,作為靈巫,大概能理解剛剛的兇險情況,已是勃然大怒,厲喝道:
“魔頭,你做得好事!”
趙相山一時間也沒有回應,也不知是受魔誓反噬,過于虛弱呢;還是在消化剛剛的諸般事態變化。
余慈能夠感覺到它的微妙情緒,似乎出現這種變故,它也覺得意外?
沉默片刻之后,趙相山的意念終于復起:
“多謝天君為我擋下災劫……出現這種情況,非我所愿。”
余慈仍沒有回應,旁邊幽蕊則是非常貼心地說出了他不方便講的話:
“你既然敢違誓,怎么就想不到參羅利那會介入?你究竟是抱的什么心思!”
“參羅利那已經有兩劫時間沒有與我聯系,我以為他為了魔靈轉生之事,已經進入半寂滅狀態,哪想到反應竟如此激烈?”
余慈終于開口:“你何時入界?”
“中古時期,巫道大興之時。”
“魔靈轉生要花這么多劫的時間?”
“前面數劫都在準備,我也要適應此界環境,尋找合適的寄生之法。九劫之前巫神沉眠后才正式開始,然而進行了一段時間,又生了變故……”
聽趙相山隨口就是中古、九劫、五劫什么的,也是讓人無奈。
余慈揮去心中古怪莫名的感覺,繼續相詢:“既曰轉生,怎么本體尚在,法力神通尚在?”
“用的是‘分靈轉生’之法,逐一分割靈性,各有去向,百世輪回。要到最后,核心真靈入世,收集運化,才算成功。然而中間出了岔子,轉到半截,接應的人反水了……”
“誰?”
“虛空無量。”
余慈陡然間就不說話了,任由趙相山的意念傳遞過來從未聽聞的諸多秘辛:
“雙方聯手始于十二劫之前,當時東海那位進入真界,一舉成就巫神之后,第五位神主,世道變易。參羅利那和那位魔主脅侍不知怎地,有了聯手之念,我便在中間充當聯絡人。
“當年劍仙西征之時,若無參羅利那暗中幫忙,無量就算能勾動兩家火并,又如何能將事態激化到那種程度?又如何在事后魔染原道,使其殞身于天劫之下,借此再有突破?
“哪想到得手后沒多久,那位就反了水,切斷了聯系不說,參羅利那已經轉生的部分靈性,也給剿滅大半,我也被魔門滿天下地追殺,最后換了沈夢得的身份,才穩定下來……”
余慈聽到這里,突然發言打斷:“具體怎樣,你給我仔細道來。”
趙相山卻道:“事情千頭萬緒,我如今虛弱之極,難以盡述……”
“哦?”
余慈眼中光芒微寒,趙相山意念卻又一轉:
“暫時來說,天君手中魔蟲已經足夠了。這是無量與參羅利那聯手所創,模仿噬原蟲法理,合以種魔之術,造出的‘星芒蟲’,看似活物,實是意念的延伸化形,既有此蟲,必然與無量脫不了干系,天君大可從這蟲子身上下手……”
“怎么做?”
“星芒蟲雖好,但為了保密起見,與主體的聯系不可能時時存在,需要先儲備,我有一法可以抽取蟲子保存的信息,包括何時與主體聯系,順藤摸瓜,必有所得。”
這倒合了余慈之前的想法,但他仍是奇怪:“你這么做法,是何緣故?”
“若天君早拿出移轉靈樞,掌生控死的能耐,我也早降了,何必再多受這兩月的活罪?”
趙相山的態度倒也坦白:“參羅剎那好好的域外霸主不做,轉世作甚?還不是要找一份無所拘束的前景?如若不然,待最上頭那位整合已畢,什么天魔、外道,都要重新淘換,不,現在應該己經開始了……”
“最上頭那位”,自然是指元始魔主。
余慈聽得失笑:“胡扯,當年那位玄德未失,怎么可能去和你們糾纏?”
“失了玄德,治人而犯私,尚有可為;不失玄德,無心而為,才更可怕!”
趙相山的意念中,頗有苦澀的情緒,這使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正常的人:
“好不容易攢下了可以強渡胎迷的靈性,自然要做個無所約束的生靈。然而‘無所拘束’說來容易,做來談何容易?
“像是參羅利那,難道它不想轉生到尋常的原生星辰上么?他轄下星域,合適的地方,也有個三五處,但它還是要轉生到真界,和巫神禁錮對抗,吃力不討好不說,某種意義上,就是從一個坑里,跳到另一個坑里。但不在這坑里打個滾兒,也難以擺脫魔主的烙印……
“我降天君,也是此意。”
他倒也坦白。
隨著余慈對真界根本的理解加深,對趙相山所言,也有所領會。不過,就程度而言,倒是沒那么強烈的感覺。
“何至于此?”
“當然至于,巫神自辟天地之時,難道是要為萬世開太平么?”
趙相山情緒翻涌之下,倒是說了更多:
“巫神當年,也只是為了自家修行,感悟法則而已。或者說,他也擔心尾大不掉,故而開天辟地之后,以血脈傳承為法,所有在巫神之后的修士,都受到制約。然而終究有一日,被曲無劫斬破。
“可惜,曲無劫雖斬得破血脈牽累,卻斬不破天地桎梏。你們終究是在這片天地之下長成的,有著不可卸除的法則烙印,自然要承擔這一界的因果,得不到真正的逍遙。
“這一點,便是地仙人物,也要羨慕域外那些自然星辰上的生靈,不管他們有多么柔弱。世人為何曰‘地仙’,便是警示這一方天地的制約,脫不開去,便是個縛地靈,說不定什么時候便要遭了因果報應!”
余慈聽得心神觸動,但此時此刻,不宜多想,也不宜跑題,只沉吟道:
“所以……參羅利那為了從坑里再跳出來,一定會想辦法對真界環境做出改變,那么,他的計劃?”
“剛剛已經說過,將靈性裂分,逐一投送到真界,轉生洗煉,待到時機成熟,主靈轉世,再逐一收回。”
“這不是計劃的全部,我要的是他對真界的計劃!你說時機成熟,時機怎么才算成熟?”
其實不用趙相山回應,余慈也能猜到:
所謂的成熟,自然就是真界生變,不再是坑殺地仙、神主的“絕地”。
趙相山情緒漸漸平復,意念更虛弱,但思路明晰深刻,一針見血:
“所有針對真界的做法,都不免要沿襲當年巫神的老路,也就必然要在巫神身上下功夫。這是捷徑,也是必經之途,沒有人能由外向內改變真界,除非花費像巫神那樣難以計數的時間。成,則事半功倍;不成,甚至難得其門而入。”
“必須要通過巫神?”
這一刻,余慈想到了翟雀兒和蘇雙鶴“收集劍修”的古怪舉動;也想到了羅剎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薩在飛魂城做的“功課”;當然,也包括夏夫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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