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南宮城的異常表現,來人明顯遲疑了下,速度慢了一些。
也在這個當口,但聞風傳虎嘯,車走雷音,頃刻間自百里之外,碾壓過來。
這邊南宮城也有所感應,可才一抬頭,便有劍光如天青之色,切過虛空。
此時,后面來人又是大叫:“余真人手下留情!”
但已是遲了。
那劍光來得好快,根本不給南宮城任何機會,才映入眼簾,其鋒芒從肩頸直切到胯部,將整個人斜分兩半。
這時候,說話那人才趕到,只能看著連血液都被劍氣封閉的兩片殘尸發呆。
他也是穹廬社修士,就算知道南宮城狀態詭異,可也見不得這般下場。半晌,才咬牙扭頭:
“余真人,你……”
話音又給切斷,因為他沒看到什么余真人,而是一具高逾丈尋的人影降下。
雖是人形,但這一位通體玉光微微,騎虎持燈,云煙繚繞,不類凡俗,倒似天人一般。
穹廬社修士給唬了一跳,未等想好如何對待,身形便是劇震,已被“天人”馭虎而來的激烈罡風轟開,后退了十丈遠,才穩下身子。
這下便是木頭人也惱了,他怒發沖冠,切齒道:“你欺人太甚!”
他瞬間提聚元氣,擺出了大戰的姿態。而那位持燈天人也毫不含糊,手中蓮花燈盞打開,光明朗照,映得這片沼澤纖毫畢現。
只是……好像不是對這邊?
這位穹廬社修士也是真人級數,感應相當敏銳,猛然就是心悸,一個大旋身,本能地飛遁遠離,同時扭頭去看。
卻在見蓮花燈的映照之下,有一道藍瑩瑩的光圈,像是暗夜中的瑩火蟲,可其中一片虛無。
他也是長生中人,見識甚廣,才愣了下,就一聲怪叫,尾音變尖:
“噬原蟲!怎么會?”
便在他的叫聲中,那個藍色光圈熄滅,他卻更是毛骨悚然,什么都不管,掉頭就走。
天人則留下,也不理會遠處的變動,騎虎持燈而進。
千寶道人瞇起眼睛,看到燈火猛地爆燃,他臉皮抽了抽,就算已經沒有半點兒力氣,也是本能要往后躲。
不是他膽小,實在是噬原蟲的名頭太過兇殘。
十三天魔外道之一,也是其中體型最為微小的一類。
火瘟已經夠小了,噬原蟲卻比火瘟還要小上千百倍,常人肉眼根本無法發覺,甚至修士沒有修煉過相應的瞳術,也很難分辨,想要發現,只能憑借感應和運氣。
同為微型的外道魔頭,火瘟完全是以不計其數的數量取勝,噬原蟲卻不同。
單論種群數量,別說比火瘟、刀蟻這樣集群作戰的,就是與龐大如星辰,極其稀有的“葬星”相比,都不好說哪個更多一點兒,在十三外道中絕對是倒著數的。
而且它十分的“嬌氣”,其幼蟲只能在域外真空環境中生存,沾上一點兒空氣,都要完蛋。
至于攻擊力,更是可以徹底無視。
可就是這樣微不可見的小玩意兒,卻讓所有在域外修行的修士聞之色變。
概因此外道魔物,專門墾殖寄生人體,且是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滲入,至乎骨髓血液、五臟六腑,腦宮竅穴,甚至到后來,還會深植入神魂之中,以修士精進、超撥之力為食,不斷發展壯大。
在此期間,更放射出天魔之秘,引誘修士永淪魔道,等于是一類特殊的“魔種”。
遭到此物寄生,最初也沒有任何征兆,反倒是修行起來更加迅速,發作時則誘因甚多,一旦發作,最好的結果都是化為天魔眷屬,若運氣差一些,則只是作為噬元蟲寄生的“跳板”,在噬元蟲移轉宿主的時候,一身精氣都會被席卷一空,身化齏粉。
噬原蟲若是找到了合適的宿主,積聚了足夠的精氣,將會有較大機率,在宿主身上,進化出天魔外道的另一種魔物:
破神蠱。
那就是另一個層面的事情了。
如今,這只噬原蟲的運氣,不是太好。
雖不知它是如何寄生在南宮城體內的,可南宮城被一劍劈殺,無奈之下,它只能由精氣裹著,尋找下一個宿主,可問題在于,距離它最近的那位,根本就不是生靈,不具備血肉之軀,神魂靈智。
更重要的是,凝化成形的玄門降魔秘術,正是此類魔物的克星。
天人身上光影明滅,燈盞中,由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所化的熾白明光,將噬原蟲牢牢圈定,只是該蟲形質冥緲難則,又吸收了南宮城的神魂元氣,生存能力劇增,就是圈住了焚燒,也要相當一段時間才能湮滅。
此時,凝化天人,使之救場的余慈,也已乘車到了近前。并已將噬原蟲鎖定,不慮逃走,暫時也不理會,只讓棲真停車,步下車來。
在棲真、還有穹廬社修士的注視下,幾步便走到千寶道人身邊。
此時,千寶道人半邊身子都陷到淤泥里的,正是狼狽的時候。余慈卻是一笑,先放出天河祈禳咒,灑下清光,治療傷情,又彎腰伸手,要將他拉拽出來。
“哎,輕點兒!”
不知是碰到了哪個傷處,千寶道人咧嘴叫喚,可咧開的嘴就再難合回去了。
事實上,在余慈現身之初,他就直勾勾盯著,待有了點兒力氣,也沒有配合著起身,而是伸出手指,沖眼前出奇年輕俊秀的修士點了一點:
“余慈?”
余慈微微點頭。
千寶道人也點頭,點了幾下,驀地放聲大笑:“余慈,哈,余慈!”
余慈垂首,低聲喚了聲“千寶師叔”。
千寶道人順理成章應了聲:“哎,余師侄……咱們可是少見。”
說罷又笑,直笑得眼淚都嗆出來,又觸動了胸口的傷情,當即咳得昏天黑地。他卻是揮手阻止余慈下步動作,只道:
“好極好極!來,再讓我搭一把!”
說著,他主動伸手勾著余慈肩膀,借力站起。他身上法袍不是凡物,沒有沾上半點兒泥漿,可手上就沒那么干凈。
余慈也不在意。只道:“千寶師叔,咱們到車上去聊。”
千寶道人左腿已經斷了,一時半會兒也難以痊愈,就搭著余慈肩膀,借了把力,懸空尺余,往輦車處飄過去。
旁邊兩位都呆呆看著,不知該怎么反應。只聽得那邊笑語:
“咱們以前沒見過,難為你能認得出我來。”
“前面認不出,等到師叔的心內虛空出來,自然就認得了。”
“認得了還不幫忙?”
“我是想著,師叔未必樂意。”
“呸,你比你師傅奸狡多了,不過,眼神兒也更好使……怎么樣,雖說比不得你淵虛天君的手段,我那‘千寶池’還入得眼么?”
說到這里,兩人已經上了輦車,就擠坐在一起。
說也奇怪,他雖是第一次與千寶道人見面,卻沒有半分生疏之感,大概是在離塵宗山門那段時間,聽于舟老道、魯德等講起這位師叔的種種趣事,活靈活現,深印在心吧。
且無論是他,還是千寶道人,也都清楚得很,這樣的親近感受,隨意滋味,也是某位白道老道,于冥冥之中,留存的心念情緒,與之共鳴而成。
余慈壓下心頭意緒,展顏笑道:
“恭喜師叔,能另辟蹊徑,修煉出這等獨門神通。”
“什么另辟蹊徑,你這話聽起來怎么就和解良一個味兒……對了,還要好一些,若是他在場,定會說什么明珠暗投,掛羊頭賣狗肉之類。”
千寶道人雖是埋怨,其實臉上喜色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最終還是哈哈大笑:
“余師侄你沒有強替師叔我出頭,我算領你這份兒情了,與南宮城這等長生真人一戰,正當其時啊。就是可惜了我那一道“三合神光”,溫養恢復,總要耽擱幾個月時光。對了,那九顆大珠,可是我的戰利品,不要丟了……”
說著他就環目四顧,想確認戰利器的位置。
余慈應道:“這是自然。只不過那件法器有些古怪,還要看一看究竟。”
說著,余慈扭頭,注視另一位穹廬社的人物。
其實事態的變化讓他有些意外,在這一片萬里方圓的沼澤區域,穹廬社竟然先后派來了三位長生真人,說明他們的重視程度。
但另一方面,三個長生真人卻是先后到來,若真的在最開始合圍,任千寶道人再怎么厲害,也休想逃出生天。
是布置的問題,還是別的緣故?
那位穹廬社修士,剛剛給弄得進退失據,見他投注視線,反倒是松了口氣,飛上前來,行禮唱喏:
“在下穹廬社劉顯東,見過余真人,見過千寶道友。”
他顯然是非常忌憚余慈這邊,可是,又不能對南宮城之事視若不見,故而接下來語氣就有些生硬:
“敝社不愿和余真人為敵,對后圣大人也是尊重的。只是南宮真人之事,需要一個解釋,此事……”
“劉真人就把噬原蟲的問題解釋一番吧。我以前也與端木道兄有些交情,卻不知道貴社修士還有這種習慣。”
“焉有是理!”
劉顯東本能反對,可后面卻是有些氣短。他看向遠處天人所持蓮花燈中的焰光,惑然之余,更有幾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