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霹靂響,也就是轉眼的功夫,湖面上沒了神明法相,也沒了張妙林,只有持傘的冷煙娘子憑虛而立,傘上的墨彩光華也盡都褪去,還原為半透明的模樣。
白衣性情異于常人,尚能平靜以對,可其余人等都是愕然。
方圓數十里湖面上的人們,都看到了那高逾百尺,足踏龜蛇的神明法相,認出是“真武大帝”化身的,更不知凡幾,可接下那一幕,分明是直接把一個大活人給變沒了,如戲法一般的效果,卻透露出極不尋常的意味兒。
虛空法門?還是什么特殊法器?
湖上諸方一時失聲,那什么盤皇劍宗也沒了聲息。程濟世抽了這么一個空當,到了懸空的天梁山島外。這里雷霆奮發,元氣翻滾如龍,環境十分惡劣,他也不敢靠得太近,稍待片刻,就有人現身。
程濟世招呼一聲:“魯先生。”
作為四宗陣營斗符奪丹的仲裁,魯連就像一個剛放下鋤頭的老農,實在沒有半點兒招眼的地方。見程濟世到來,樸拙的黃臉上露出個笑容:
“程將軍。”
“鶴巫吩咐,要將此物放在島上,鎮壓邪氣。”
“請便,請便。”
見魯連沒有異議,程濟世就將手中的化形巫咒拋上島去,卻也不見什么變化。程濟世并不關心,再和魯連招呼一聲,就往碧波水府的方向行去,這次則是孟都公子的命令。雖說事態變化極大,他還是要完成這一項。
只是沒等登上對方的巨艦,已經有人黑著臉迎上來:
“李驍騎此言何意?”
碧波水府以“府尊”為長,其下分左輔右弼、三堂六部十二驍騎,此人的身份,也是高層之位,故而程濟世面上很是客氣。
但他越是越此,李驍騎越是來氣,他才不信,程濟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
“冷煙娘子何來?”
“思定院的道友召回同門,不就是如此么?”
李驍騎好險氣個倒仰,召回同門……說得容易!那張妙林雖然是犟脾氣,可在符箓上的造詣誰也無法否認,也是他們這一方的賭賽之寶制作者和參與者之一,那寶貝是什么結構、什么底細、什么招數,都是看得清楚明白,若是給說出去,這次斗符奪丹的賭賽,碧波水府也不用摻合了。
他咬牙道:“冷煙娘子不能回去。”
雖說不知道那神明法相的來路,但想也知道,是依托于那大羅傘,故而是準備強行“留客”了。
程濟世的立場則很端正:“既然在我們船上,就是我們八極宗的客人,你們留不住人,怨得誰來?”
李驍騎大怒:“若按你說的,大家也不用再多說什么,手下見真章就是。”
他們在湖上爭執,引來了各方修士的關注,唯有在八極宗巨艦的主樓上,話題卻完全與之無關。
八極宗巨艦的主樓之上,天角先生也十分驚訝,扭頭看過來:“真武法相,星君化身,原來道友兼修了‘存神’之法,這可真真的了不起。”
上清諸法,有存神、服氣、符箓、功德等諸多傳承派別,但向來以“存神”為正宗,也最為外人所知,是宗門的最大底蘊所在。上清宗立派以來,舉宗門之力,興建太霄神庭,存思神明于其中,形成等級結構嚴密的神明體系,也最有利于“存神”之法的發揮。
只可惜成也存神,敗也存神,當天魔大劫興起,污了太霄神庭,無數天魔竊居其位,當即就擊垮了上清宗的根基。
天角先生所說的“了不起”,也是由此而來:雖說上清宗存神一脈,最根本的還是“身中百神”,但沒有了太霄神庭的加持,沒有“天地之神”的入體,修煉起來,當真是困難重重。思定院是那種典型的小門小戶,顯然沒有什么資源,這種情況下,能夠將“身中百神”化為真武大帝的法身,肯定是狠下了一番苦功磨練。
只可惜,這位符法大師明顯誤會了。
余慈心內虛空下有大潮層涌、萬劫不復的魔池血海;上有星宿列張,神而明之的天外之天。其中萬魔池、平等天、人間界等大都是外力、外景所化,承啟天是他最真實的烙印所在,浮游于諸天之中,一念以升,一念以降。
唯有星辰天,才是他一切神通變化的顯現,其三垣四象、三千散星的結構,繼承于諸天飛星之術,成就了天垣本命金符,又經《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洗煉重塑,如今每一顆星辰,都蘊著一類神通種子。
當然,并非真是神通億萬,但通過星辰之間的星力相系,氣機勾連,以類似于符箓的方式,演化出神通的本來面目。
包括解析神通、虛空神通、死魔神通、七情神通,還有天垣本命金符中自蘊的諸多符法神通,但也不限于此,只要他了悟其中的義理玄機,并有無窮時間可以消耗,完全可以拼合出比星辰數目還要龐大千萬倍的神通之能。
這一項能力,卻是來源于《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是其法門變化之一。
無羽的真武大帝法相,還是從他這邊得到的靈感,要模仿一下,并不困難。
不過,眼下余慈最關注的,不是大羅傘上的神通如何演化,而是在更廣闊的湖面上,那星星點點將欲躍出的“反應”,他們與張妙林密切勾連在一起,也因為張妙林的“失陷”,一下子陷入了“癱瘓”之中。
看得有趣,余慈無聲而笑。
只不過,他也注意到,還有另外一層隱晦的力量,正如天網一般,覆蓋其上。
往蘇雙鶴處看,正好那一位也投注視線,并露出笑容:
“小友的符箓著實有趣,不妨也看一看,我這巫咒如何?”
雖是刻意比較,可這言語帶著些老頑童的諧趣,讓人不由感嘆,這一位真要刻意為之,也自有一番獨特魅力,不愧是飛魂城的首席大巫。
余慈一笑,向著他拱了拱手:“不敢與鶴巫并列,只愿一長見識。”
蘇雙鶴哈哈大笑,袍袖輕拂,身前突起層層光暈,其間影像綽綽,密麻如蟻,又有水波翻涌,千舟環并,竟是將數百里湖面一發地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