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八景宮的做法,就是將其置于云中山之絕頂,任各路修士觀瞻。
說是任由觀瞻,但天地重寶,自有玄異之處,長生真人以下的修士,吃寶光一照,連紫極黃圖的影子都看不見;而長生真人級數,也只能是看到其中一部分罷了。
此寶其實是分為上下兩層,紫極和黃圖。巫神封賞精怪,用的是后者,至于前者,據說是天地法則意志之投影,專門用來顯化那些最頂尖的神主大能。當年無劫劍仙,也未能將這一部分毀壞。
如今紫極之上,只有五位,即佛祖、道尊、元始魔主、巫神、羅剎鬼王。
理所當然的,八景宮的允諾,就是在那“黃圖”之中。
至于“匡明正朔”、“勘天定元”之語,陶供奉也不明白,不過純猜語意的話,或是那紫極黃圖與天地法則意志密切聯系,值此天地大劫之時,若各路神主同心協力,以其對天地法則體系的掌控力,將一團混亂的天地法則重新歸攏的話……想到這個場景,鬼厭險些就笑破肚皮,很明顯,這根本就不可能!
你能想象羅剎鬼王這樣的大能,會乖乖聽從八景宮的指派,為天下人鞠躬盡瘁,死而后己嗎?
罷了,終究不過就是個方便窺探虛實的名目而已。
鬼厭心中有了底,但并沒有改變決定的意思,只是讓自己應對起來更加自如:“黃圖精怪一流,吾主不屑與之并列……這話,道華真人可如實轉述。”
說罷,鬼厭示意沈婉領路,往外便出。
道華真人終于皺了皺眉頭,但也沒有再阻攔,只是在后面柔聲加了一句:“紫極黃圖之會,自巫神長眠之后,再未有過,當是此界第一等的盛事。若貴主上不能赴會,未免失色。”
怎么還有什么盛會?
也在此刻,一個念頭突兀而來,突兀而去,似乎還很是重要,可無論是鬼厭還是余慈,都沒有捕捉清晰,只能以后再仔細回憶。
目前來看,鬼厭覺得自己對此事的了解還是太膚淺了,但既然已經決定不再理會,他也不回頭,徑直出門。
沈婉緩緩走在前面,也沒有回頭,鬼厭很懷疑,她還有沒有回頭的勇氣。
這也沒什么,作為一個還丹修士來說,她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讓人佩服了。
就這樣一路沉默,由沈婉引著,通過特殊通道,直入拍場單獨開辟出來的貴賓包廂里。這里正對著拍賣臺,居高臨下,可以清晰看到上面發生的一切,聽到拍賣師略顯尖銳的嗓音,同時房間里還布置有啟動“優先購買權”的法陣,與中樞區域幾乎一模一樣。
由此便能看出,沈婉及她所轄手下的細膩的心思。
鬼厭坐在專為他準備的太師椅上,擺了一個放松的姿勢,沒有理睬拍賣會的進程,只是靜靜思索。剛剛接收的信息太多,各種權衡畢竟還是有些倉促,如今靜下來,鬼厭和本體那邊都在繼續整合消息,以備不測。
別看他拒絕得那么干脆,可坦白說,那“天刑劫難可免”的好處,著實讓他心中大動。
特別是他在與陸素華交戰后,已經避讓了一次劫數,花娘子也提及,下次天劫再來,只會比六天鬼神血光雷獄更加凌厲。
至于下次天劫什么時候來……別的不說,他本體破劫成就長生之時,定然逃不過。
原本是大劫法宗師級數才會碰到的災劫,這么一個提前,當真是能要人命的。
世間災劫,概括來講不外乎水火風雷等天刑,還有魔劫兩類,此外心劫、衰劫都太過稀少,幾可不論。如果能將名諱刻在“黃圖”之上,便是他日劫來,也只會來魔劫,而余慈對此頗有心得,危險性會大大降低。
這是可以目見的利益。
其余的各種隱形的好處,包括與八景宮的交往、得到諸門閥大宗的承認等等,一時也數不清。
可是,不管前景多么美好,眼下就有幾個障礙繞不過去:
他的名號究竟是什么?
而其他在紫極黃圖上留名的神道中人,其名號又是怎樣?
留名黃圖之上,好處如此之多,難道就沒有一點兒代價?
這些問題,大概只有那些大宗門閥高層,還有此界頂尖人物方可知曉,而在此時此地,無人能給他答案。
而那些有答案的家伙,一個個又都叫不醒,喚不來!
一拍椅子扶手,鬼厭暫時揮去這些難解的疑問,準備把精力放到眼前的變故上來。四大門閥的精英修士齊聚東華山,總不會是專門邀請他來參會的,不管是鬼厭、九煙還是所謂的“主上”,都沒那么大的臉面。
他需要問一下翟雀兒,那邊是否聽到了風聲,還是明明知曉,卻要把他蒙在鼓里。
不管怎樣,接下來的行事,都要有所變化才成。
也在此刻,身畔的沈婉突然開口說話,嗓音低柔,:“鬼厭先生也有信奉的神明嗎?”
鬼厭扭頭看過去,因為一站一坐,為了表示敬意,沈婉的腰身彎下,秀發垂落一束在側臉旁,欲張而未張的發髻不復一貫的端正,整個人有一種心力交瘁的虛弱,和萬事都難再縈心的頹廢。
這讓鬼厭明白,她如今只是想說說話,排解一下心中的憂思壓力,以至于都不再看對象是否合適。
究竟是因鬼厭的屢次相助,讓她消去防備呢?
還是自暴自棄,懶得再用心的墮落呢?
鬼厭沒有仔細把握,只是覺得因為這份兒心思的變化,使一貫精明的沈婉身上,顯現出來某種很讓人憐惜的特質,這或許是她某個真實的側面?
所以,他雖然沒法仔細解釋,還是拿了一個比較爛大街訴理由:“嗯,有個寄托嘛,也是好事。”
沈婉聞言微笑起來,微側過臉頰,似乎在思考。
從這個角度,鬼厭便看到,她發髻上斜插三根碧翠長簪,形成一個扇面形狀,非常優雅,記得本體在天翼樓第一次見她,就是這么一造型,想來是她很喜歡的了。
只是因為發髻的松散,三根簪子的角度錯開了,使得“扇面”有些變形。
鬼使神差地,鬼厭伸手,幫她扶正。
出手就知不妙,果不其然,沈婉本是柔和慵懶的姿勢,倏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