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榮夫人完全有理由發怒,那鬼厭,或者是鬼厭身后之人,簡直就是無恥之尤。放出五岳元靈后,她便知道,那人與五岳元靈絕對是舊識,不見那個“小五”的稱呼,若不是熟到了極點,又怎會如此?
由此可見,前面所說的那些“誤入”的言語,定然都是撒謊無疑。
這也就罷了,可那廝竟然倏乎之間就拿出了那樣的大殺器,雖是幼女形象,卻一劍破了他化真意,隨手抹殺了末法投影,劍意、修為無不凌絕當世。
此界絕頂劍仙,她自問也都心中有數,可幼女模樣的,卻是從未見聞,他們……也實在藏得太深了!
好吧,為這一位絕頂劍仙,她能忍:觀其劍意,隨便勾勾指頭,都能在這天地大劫之間,暫辟出一方天地,若能借此辟易劫數,成就欲染魔主,也是極好的。
但接下來,那群混帳東西都干了什么?
一劍了事,自辟虛空,一個比一個走得快,只留下她一個,獨擋天地大劫!
幻榮夫人倉促收拾了鴉老留下的爛攤子,徹底他和驅離末法雙翼的影響,還維持住九宮魔域,苦苦抵擋玄冥真水的沖擊,本還以為那幾個會想到“唇亡齒寒”的道理,或許很快就會出來,哪知竟是一去不返……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待我成就欲染魔主之后,你們這幾人,我一個都不放過……
一念至此,她在洞房宮一聲厲嘯,嘯音中,又是心神顫動。
幻榮夫人明白,這是怒氣引發了妄念,又形成了根本動搖之勢,當真禍不單行,但話又說回來,要成就欲染魔主,妄境這一關,無論如何都逃避不得。現在不來,用不了多久,也一定會來!
如今,她內外交迫,外有天地大劫,內有天魔妄境,后者纏綿不斷,已有千載光陰不說;那天地大劫之所以稱為“大劫”,便不是一時一地的劫數,而是擴散到整個真界,乃至于周邊外域,時間又是極其漫長,沒有針對性的準備,以目前的境界、狀態,想要辟劫、度劫,不啻于癡人說夢。
幻榮夫人完全不存在這種指望,只能是凝聚心念,全力沖破頭頂上那一層關卡,借九宮魔域之力,消解妄境,破障新生,才能有一線生機。
而不是像另一位……
當鴉老的分身被一劍斬破之后,絕善魔君的下場就已經注定,因為分身力量的散溢、九宮魔域的易主,都還有一定的過程,所以絕善還在懵懂中支持了一會兒,可最終,他與鴉老的聯系,還是中斷。
這一剎那,他倒似是明白了什么,終見本來面目,放聲大笑,笑聲中,倏然汽化,裊裊輕煙,在化為一虛緲不實的法相。
這是寂妙魔主,本就是自空寂妙悟中來,是人之修行,到了功參造化、圓滿無瑕的至境之前,也許就是那么一線之隔,所生就的一點妄心,可以使人萬載道行,毀于一旦,其微妙玄通處,也非實相所能形喻,故而虛緲不實,人人眼中所見形象都有不同,什么佛陀、地仙、魔主,又或上善至境,無量魔國,不一而足。
能現出這一尊法相,就代表著幻榮夫人,已經徹底擊敗了絕善魔君,掃滅了成就欲染魔主之前,最直接的障礙。
此時幻榮夫人已經顧不得根本動搖,其在洞房宮,支起身子,嘬唇一吸,便有一道空寂玄妙的真意,自虛空中來,一端鎮壓太皇宮,一端投入她身中,徹底將洞房、太皇兩宮,以及欲染、寂妙魔主尊位聯系在一起。
幻榮夫人全身氣機為之沸騰,兩股本就無邊無際、無休無止的恢宏魔力合于一處,登時催生出了更強橫澎湃的力量,將她原有境界,硬是推高一線,就此橫掃整個九宮魔域。
此時,明堂、玉帝兩宮,一在最南,一在最北,都是九宮魔域最外圍,受到的天地大劫沖擊,也最是劇烈,幻榮夫人驅動的恢宏魔力到處,先是為它們緩解了壓力,卻又是挾魔主之威能,行那五通、欲染的變化。
一直作為主要爭奪對象的明堂宮,本就已經是砧板上的肉,就在欲化不化的節點上,只因為幻榮夫人和絕善魔君爭奪不下,才維持至今。此時兩方的力量決出了勝負,明堂宮也就隨之淪陷。
代替鬼厭鎮壓在此的秦行,身軀猛然膨脹,充盈的力量擠爆了他的上身,蝕爛了他的下身,使之化為一個小號的欲染魔主法相,隨即形神與魔主之力彼此貫通,血肉盡都化盡,只余下真意一縷,鎮壓其間,還有一頭,同樣飛入洞房宮去。
然后是玉帝宮,黑蛟逆著玄冥真水,飛入此間,已是皮開肉綻,奄奄一息,境界雖還在,但也只剩下境界了。
幻榮夫人正待一鼓作氣,將其染化,成就無畏魔主法相,幽暗虛空中,一道自辟虛空的門戶打開,鬼厭左手牽著一位稚齡女童,施施然從中走出,令她心神不自覺就偏移過去。
還好,鬼厭牽著的,不是那位一劍斬了他化真意的大能,而是那個“小五”,也就是五岳元靈……其實這一位也是個麻煩,以魔門三宗的豪華陣容,圍堵了快大半年的時間,都無法降伏,只能圍困,期間足足被斬殺天魔億萬,就算是有種種原因,也能見出五岳真形圖防御之強韌。
雖然幻榮夫人已算是掌控了九宮魔域,但在此內外交困之時,便是有什么想法,想要付諸實施,成功的機率也是不大。倒是鬼厭和五岳元靈,真想使壞,她的前景很是不妙的樣子。
幽暗虛空中,幻榮夫人與余慈的神識一個交錯,后者便將當前局勢看得通透。
余慈倒還真沒什么想起,此時黑蛟與他,還有一些聯系,要想動什么手腳,也沒問題,可這又何必?天地大劫臨頭,無人能避,這時候可沒有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講究,不能同心協力,再彼此攻伐,同歸于盡的可能性倒還大些。
故而余慈控制著鬼厭,伸手前引,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將自家的態度展現出來。
幻榮夫人低哼一聲,卻又展顏微笑,不管怎么說,鬼厭的態度,移去了她的一塊心病,妄境的襲擾都緩和了一些,至此她再不客氣,已經匯聚了三宮三大魔主的恢宏之力,碾過玉帝宮,黑蛟本就只剩一口氣,此時在魔主法力的催化下,沒有任何抵抗之力,轉眼 便被魔染。
倒是那血疫龍瘟,受無畏魔主法力一催,竟是強行扭轉血脈,千百倍地提升了轉化的速度,使這頭奄奄一息的黑蛟,身軀之中,化生龍筋,頂貫雙角,頸生逆鱗,張牙舞爪,依稀有真龍之形。
但也在此時,被魔意催化,那一聲將出未出的龍吟,都化一股狂風,風中凝就一個形相,面目嚴肅冷峻,袒露上身,膚色黧黑,除此之外,再無什么奇妙之處,顯得平實普通,正是代表苦行、精進的無畏魔主法相。
更由于黑蛟是引爆天劫的“罪魁禍首”,它這一去,深海之中,層層涌動的玄冥真水,卻是失了氣機牽引,勢頭有些散亂,給九宮魔域的壓力也隨之驟減。
這就是意外之喜了。
虛空深處,洞房宮中,幻榮夫人終將無畏魔主真意收攏,一時間,洞房宮內穢淵、無畏、寂妙三大魔主的真意氤氳,牽引無邊魔力,將那墮落、精進、圓滿的種種神通演化,竟有以客凌主之勢。
這個時候,幻榮夫人反倒安靜下來,她坐直身子,宗門內有關欲染、五通魔主的記載、經義、訣要,都如清溪般汩汩流過心頭。
不論是五通魔主也好,欲染魔主也罷,其實是都體現的他化魔意化入到生靈意識存滅的全過程。
只不過,前者要先從穢淵、無明、欲染、無畏、寂妙等魔主尊位抽離出來,擬化出一位“五通魔主”,不如此不足以體現對他化魔意的駕馭之能;
后者則以身試之,認為“生靈”之墮落、偏執、、精進、圓滿,都根基于生靈本身,故而五者取其中,以七情六欲復雜混染的欲染魔主,架起“上行”和“下行”的兩極,取其陰陽相交之意,與他化真意混而為一,但凡生靈在世,無論上進、沉淪,都脫不開他化魔染,生靈不滅,則天魔永存。
如此說來玄虛,其實有一點最能簡明辨別:
因“五通魔主”之出離于外,故而修士精修的真形法體可以保留;而“欲染魔主”化生于內,最終便將化入眾生識海,不具真形,以此登上不滅不壞之至境。
可笑絕善魔君一道殘靈,叫囂著要走“五通魔主”之路,而她形神俱備,卻是要行欲染魔主的法門,世事荒謬,由此可見。
諸多心緒雜念,泥沙俱下,而那一顆掙扎于妄境,仍未泯滅的真種,終是澄凈水波,顯化出來。
她對鬼厭的觀感,再不會影響她的判斷,只簡短發話:“請道友為我截擊無明真意。”
不管是什么法門,在最終成就之前,防備大梵妖王的干擾,都是極其重要的環節,鴉老能夠利用“他化自在天”的妙法繞過去,不代表幻榮夫人也能做到。她本來是準備了一件法寶,意圖阻擋一時,但既然有鬼厭和五岳元靈在,不用白不用。便有什么變故,再拋出法寶,也是可以的。
余慈對此無異議,之前他已經說起過,要拿鬼厭和黑蛟,換取小五自由,如今黑蛟化煙,成就無畏魔主真意,按照約定,鬼厭差不多也是一樣的下場,讓他去擋住大梵妖王的侵擾,也是應有之義。
他當然可以拒絕,但正如前面的權衡,這又何必?只要有核心念頭在,有三方元氣在,他只要花點兒力氣,完全可以再造出一具鬼厭分身,最多是讓重組的分身再過一次天劫罷了。
說到底,他的損失,只是那一頭黑蛟,可若不舍去,九宮魔域之外,那排山倒海而來的玄冥真水,難道就是好惹的?
此時得失都不縈于懷,余慈的思路更是清晰,他轉臉道:“小五,幫個忙嘍……對了,剛剛對你說的,可別忘了。”
“唔,可是會好撐啊。”
“見機行事嘛,說不定用不到……”
兩人嘀嘀咕咕的時候,都被幻榮夫人移到了極真宮,這里與明堂、洞房、泥丸等又有不同,雖已經被九宮魔域生就的幽暗虛空覆蓋,但虛空之中,時時可見赤焰流火,居中則是一塊很顯眼的圓形區域,其間紋路交錯,根根明亮如火線,正中央則是一團攢簇的火苗,赤紅如血,目前看起來,倒還比較安靜的樣子。
做完這一切,幻榮夫人輕撩黑緞般的長發,徐徐起身,寬大的黑袍隨之緩緩滑落。雙眸微閉,旋又睜開,此時她眼眶中已見不到瞳仁,只氣芒層疊,明光如劍,射出五尺開外。
從今往后,她這具身軀,便要化散干凈,只余下真種一顆,成則邁上魔主尊位,敗則煙消云散,了無痕跡。
既然走上這條路,幻榮夫人也就不會遲疑,有關秘法心訣再一次流過,她舉步向前,踏足尊位,一身氣機,連綿不絕,瑩光氣芒,從頭到腳,逐層迫發,通透內外,映得身軀恍若透明一般。
可緊接著,她猛然一震,虛無之中,驀地探出兩條長長的鎖鏈,一上一下,套頸纏腰,將她勒了個結實,最后在膻中穴上扣結,肉身竅穴的一應氣機變化,至此為之鎖窒,再難為繼。
封竅鎖!
鬼厭……不,是鴉老!
幻榮夫人心中如雷鳴電閃,本已澄凈的心湖,波紋橫生。
毫無疑問,這是鴉老為防萬一,在洞房宮早早埋伏好的后手,以防不測。是看準了欲染魔主的要求,從禁錮肉身入手,鎖脈封竅,使已經蒸騰的真意無法破竅而出,非但無法順勢推升境界,反而使得四類魔主真意內外沖突——世間沒有任何一具形神軀殼,能夠抵擋住這樣的沖突!
這一招,因為鴉老的速敗,對他來說,再沒有任何意義,可對幻榮夫人來講,卻是毀滅前路的致命一擊!
明知道這個時候,冷靜是第一要務,可心湖返濁,哪是輕易就能再次澄清的?
絕望就如同一塊巨石,砸落心湖,恐懼、不甘、憤恨等種種負面情緒,便像是湖底的泥漿,翻涌而出,而天魔妄境應機而勸,便如回頭大潮,咆哮而來。
大章更新,算是加一更吧,再次感謝azj025、slam0504的大額捧場,還有甘師叔、柳老魔、星月衰牛、幽冥散仙、四季豆這些以前經常大額捧場的老朋友們,以前幾乎沒有特意加更過,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慚愧。另外,憑欄苦笑你是讓我苦笑是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