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
余慈第一個心思就是警惕,妙洞真香妙用無窮,又與敬神祀鬼之事關聯密切,以老人靈巫的身份,聯系他到陰窟城的來意,拿這玩意兒的用途還用說么?
要是這東西在他手中,他一定想辦法婉拒了,不過現在這東西,還在別人手上呢。
再看靳昌化,自老人現身之后,本來還很強勢的他,眼下卻有些萎了,老人一開口,他便拱手道:“既然是張師需要,哪有不依的道理。”
老人沖他點點頭:“我記的,你是千幛城的。稱呼我為‘老師’,我愧不敢當,莫看皮囊如何,真論年紀,其實你還比我大上不少……”
看上去有些荒謬,但這就是還丹和通神境界的差距了。靳昌化在千幛城橫行百多年,年歲當在二百以上,老人境界差了,活到垂垂老矣,也不過是百五十年。當然,修行界哪會真的靠“尊老愛幼”排位?
靳昌化便連道“達者為師、達者為師”,忌憚之意表露無疑。
老人啞然失笑,也不再客氣,顫巍巍上前,伸出還在抖動的枯瘦手指,抽了一根線香出來,就這樣收在袖中,再向屋中諸人頷首示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那邊還有事要忙,就先去了。”
說著,他慢慢轉身出去,溫管事小心翼翼地陪侍在側。
眼看要出門的時候,老人卻又回頭,目光昏濁,弄不清是對著哪個人說話:“占個便宜,我也就多說一句,福禍無門,為人自招,天地間孽靈無數,伺機而動,本來你情我愿的事兒,就不要弄得仇人相見一般,徒亂人心。”
余、靳二人并無視線流,支都是垂頭應是。
老人出門,原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就變得有些尷尬,靳昌化生出了心事,余慈又何嘗不是?等溫管事回事,便覺得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暗中佩服張師神通之余,也就開始做和事佬,總算有點兒做中人的意思。
一刻鐘后,雙方各讓一步,打了個大折扣,以一萬兩千龍宮貝成交。這個價錢,比真實價位要高很多,但與最初的荒唐價格相比,也算靠譜,勉強算是雙贏。
做完了這筆買賣,雙方都沒有久留之意,婉拒了溫管事留飯的提議,匆匆離開。
余慈一路上都皺著眉頭,萬全跟在身邊,見他心情不好,以為是大破財的緣故,便想活躍一下氣氛,沒話找話說:“前輩辨識妙洞真香的手段……嘖,怎么說呢,這一門香料,也能分出這么多枝兒來?
“精益求精嘛。”
余慈淡淡回了一句,其實說這話,他是有些心虛的。今天這殺價的本事,完全是現學現賣。來源正是從靈犀散人身上得到的一部典籍。
典籍無名,似乎有意隱去,巨量信息都封存在一枚精致的蜃影玉簡上。里面從禮敬神明為始,逐步延伸,備述修行界十數萬種香料的性質、產地、加工,乃至運用法門等大量信息,細節詳實,面面俱到,簡直就是一部關于香料的浩繁專著。相較于此,余慈從《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得到的信息,簡直粗陋得讓人臉紅。大概這也就是“選集”和“專著”的差別了。
余慈還發現,靈犀散人精擅迷香之術,其一身本事應當就是從這部典籍上得來。他在一個名為“破真蝕元香”的條目下面,找到了一種修煉法門,講述的就是如何將周身元氣煉化,如煙似霧,進而成就‘九竅迷神丹’的一整套過程,分明就是一種旁門丹訣,也能與實際對應起來。
這種丹訣對余慈無用,不過里面一些應用性極強的小竅門,卻很有研究的價值,閑來看看,權作消遣也是好的。
可惜,余慈短期內,注定是沒有這種閑情了。
萬全說著話,忽又想起了幾件事:“前輩交給陸姐煉制的‘太陰幡’已經成了,前輩隨時可以去取……”
余慈哦了一聲,想起開始變得拮據的腰包,便問一聲:“用價幾何?”
萬全一愣,作為一個牙人,他對客人的財貨底氣是相當敏感的,好險沒忍住笑,忙干咳一聲道:“具體的價格,還是陸姐最清楚。不過因為前輩是自帶材料、自備設計,費用應是了了。”
他不敢直接開口免了錢款,那樣說不定就要弄巧成拙,刺傷了余慈的自尊心。不過有件事,卻已經是回避不過去了:“還有,百轉風洞空了一個位置,晚輩已經按照前輩的吩咐報了名,驗證就在這幾天。”
遲疑了下,想到長痛不如短痛,他還是咬牙道:“至于費用……”
余慈重重一拍額頭,罵了聲娘。
萬全一縮脖子,見面以來,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位深不可測的前輩失態的樣子。
正懊惱剛才腦子發昏,沒找準說話的時機,卻又覺得不對,愕然扭頭,只見自家主顧旁若無人,當街笑得歡暢,胡須遮掩下的面孔,此時顯得分外年輕。
余慈的心情真的不錯,至少要比之前好很多。他失態罵娘,自見面來在萬全心中營造的高深莫測的形象,大概要塌掉一大半,但感覺地是出奇地輕松。
自從到了這陰窟城,他拿著架子,不自覺就有種居高臨下的心態。或許是離塵宗出來的,對著一群散修,有了優越感?
現實冷不丁抽他一記。現在,不說別的煩心事,只看這臨到頭來的拮據狀況,便可知曉,這里雖然是北荒,是一群墮落者的樂園,卻也不是能夠輕松混下去的。這里仍然有頭痛事情,仍然是險阻重重,和他在天裂谷、絕壁城、在劍園、在離塵宗山門面臨的艱難事態,沒有本質區別。
人生在世,最怕就是擺錯了位置。擺在上面的時候,總有著掌控欲,想著面面俱到,相應的就要有強大的實力,才能應付各方面的反噬,否則就要出丑;然而只要換一個位置,從下往上看,突然間就會甩掉很多負擔,不管事情多么艱難,只看眼前,見招拆招就成,再不濟,搞搞破壞也是可以的……
“不思進取!”這是影鬼抓著了諷刺的機會。
余慈卻不管它。不說這心態正誤與否,他只覺得,自己腳下踏實不少,之前一段時間,他和北荒離得太遠了,現在嘗試融進去,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拍拍萬全的肩膀:“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囊中羞澀,日后開銷怕也是如流水一般,以后有什么掙錢的買賣,不要忘了知會一聲!”
萬全呆頭鳥一樣點頭,完全被弄得糊涂了。
調整了心態自然是件好事,不過余慈當前面對的事情,可不只是一個好心態就能解決了的,弄得不好,他大概會用最尷尬的方式融入北荒——爛在土里,變成肥料!
余慈沒有回百轉別館,而是以閑逛為由,和萬全分開,在城中鬧市洶涌的人流中繞了幾繞,窺個機會,用上出有入無飛斗符,遁入地下。
他已經打開了照神圖,其實他一直用寶鏡鎖定著目標,也就是那個老態龍鐘的靈巫。按照影鬼的說法,窺視靈巫作法,是有風險的,不過關鍵時刻,他還要冒險一試。
在某個特別開辟的靜室中,老人的法術已經結束了。或許是施法占用了太多精力,老人本就瘦小佝僂的身軀幾乎要埋在拖地黑袍下,但他的指示非常明確:
“往西北方向試試。”
桌案上,那根線香已經完全催化,成為一縷深青色的煙氣,在虛空中輾轉盤旋,透露出只有老人才能明白的信息:“天地間孽靈十分活躍,主殺戮陰謀之事,且與靈犀散人關系密切。具體的情況,要到現場去才成……”
在他身邊,賀五爺緩緩頷首:“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
“是五爺你們去,我留下。”
老人張開牙齒缺漏的癟嘴,微笑道:“那里火行之氣強燥,環境惡劣,以我如今的狀態,真去了,怕就回不來了。”
“是嗎?”
賀五爺眼中幽碧光芒閃爍,沉吟道:“你說的這地方,我倒有點兒印象……”
遠方,余慈挫了挫牙:老家伙果然厲害,竟然真給他找準了地方。
余慈知道,靈巫老人所說的地域,是一處已經荒蕪的礦區,乃是當年開采元磁礦的遺留。因過度開采,操作不當,打通了一處地心火眼,引發地脈混亂,巖漿上涌,將那里變為絕地,人跡罕至 更重要的是,這兒正是他處理靈犀散人尸身的地方!
余慈看中了那口火眼,將靈犀散人的尸體扔下去,此時早該尸骨無存。
這手段狠辣卻有效,只要靈犀散人就此人間蒸發,人們只會以為他潛藏不出,決想不到最關鍵的“玄靈引”已經易主。就是那個老三、老七后面的趙姓人物,也只會以為殺掉自己同伴的是靈犀散人,不至于懷疑到別人身上。
余慈自認為手尾做得干凈,但那個看似隨時都會咽氣的靈巫,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硬是用什么“孽靈”感應,將位置找了出來。
有點兒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