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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渾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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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慘叫聲斷絕,女子睜開眼睛,眼前已經是染透了血色。一個在旁服侍的女侍身分兩截,死得不能再死,尸身后方,一道狹長深痕劃在艙壁上,從這里可以看到已經中分的船頭,還有更多的血漬殘尸。

  女子臉上血色仍未恢復,但坐姿端正,并沒有因為幾條人命在眼前消逝而有所變化。這時候,干瘦男子鷹隼般的利眼刺過來:

  “愿賭服輸,不過輸也要輸個明白。沈掌柜,你不妨給我說說,剛才憑什么認為,那幫廢物辦不成事兒?”

  女子沒有立刻回應,似做沉吟,片刻后方道:“貴屬下廢或不廢,沈婉不清楚。之所以敢下注,卻是從渾燎道兄您那邊判斷而來。”

  她的語氣與多年訓練成的商人式的圓滑背道而馳,毫不意外的,主座上那個脾氣糟糕的家伙笑容收斂,眼神陰冷。

  在沈婉身后,一直非常緊張的護衛更是要窒息過去了。如果有可能,這可憐的家伙大概會搶上來捂著她的嘴,但現在已經沒意義了。女子稍稍調整了下呼吸,維持著語氣的穩定:

  “那龍蛇怪物的形象,有九分肖似天裂谷特產的魚龍,且是化龍點睛的級數,渾燎道兄下令時,也是將它視為魚龍來辦。然而以我看來,這條‘魚龍’多了一對利爪,而且口吐丹珠,吸納月華,如此變化,從未有典籍記載,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當如是乎?”

  華麗的艙室內,陰冷的風吹過,那干瘦的渾燎森然一笑:“沈掌柜怎么不說‘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聲音像是陰影中鬼物的尖笑,讓人從心底感到畏懼。沈婉也怕,但想到此人嗜殺好虐的惡名之外,也有一諾千金的信譽,且那個死不瞑目的女侍仍橫尸在前,她仍未磨消的那點兒血氣便頂上來:

  “渾燎道兄多心了。”

  簡簡單單的回應,表現出的也是簡單明確的態度。

  “好膽色,也怪不得隨心閣會把沈掌柜送到北荒來坐鎮!”

  渾燎嘿嘿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握著走向艙門:“輸了也好。既然是做生意,我們陰山派也愿意與隨心閣、與沈掌柜這樣的伙伴一起發財。扣下的那船貨物,我如數發還,愿沈掌柜財運亨通,生意興隆!”

  沈婉看著此人背影,終于吁出已經積了很久的郁氣,然而就在此時,耳畔又響起了陰冷銳利的聲音:

  “對了,沈掌柜眼力高明,不如給我提個醒兒,要捉那個怪物,該如何做法?”

  沈婉稍一思索,道:“萬變不離其宗。”

  渾燎用劍鞘擊掌,尖笑而出。

  “嘖,是個麻煩的家伙。”

  看見船頭被劍氣撕裂,影鬼便提醒道:“修為大概是步虛初階到中階,這沒什么,可那劍意純粹得很哪……”

  “嗯,看到了。”

  余慈連看帶猜,大約能判斷出,浮云船上是起了內哄之類。那一劍掃過,船上自家人至少七八條命完蛋,其中還有一個還丹修士,船頭處至今還有戾氣繚繞不散。

  那人也真下得去手!余慈有些佩服。當然他更佩服的是一劍橫斬之時,讓人心頭一凜的劍意煞力。原本是要走的,但碰到這樣的人物,不照照面就可惜了,魚龍長軀就懸在半空,稍做觀望。浮云船上,幸存的那些人都是驚魂甫定,也沒有人搭理他。

  很快,那戾氣劍意的源頭就開始移動,不一刻到了船頭,停了下來。

  余慈調動神意,想弄清那人是個什么模樣,但在此時,明月照耀的夜空陡地一暗,劍光如雷轟電閃,破空而至。

  “這家伙……倒也干脆!”

  純以修為論,余慈還是有差距的,他也不愿莫名其妙地和一個步虛修士來番生死大戰,魚龍長軀只一擺,周身元氣的波動倏然間虛化了,對附近虛空的作用一下子消失,相對應的,周圍環境也再無法對他造成影響。

  雖可目見,但已經是真實與虛幻的兩個世界。

  劍光切過,虛空光線扭曲,魚龍似乎變了形,事實上卻毫無損傷……唔?

  余慈久經磨礪的靈覺突生反應,來不及細究,他猛地提振神意運化的層次,魚龍昂頭長嗥,一直潛而未出的天龍真意勃然而發,在真幻交界處,與一股兇橫至極的力量對沖一記。

  這片虛空陡地染上了一層青灰顏色。

  余慈驚嘆一聲,對方劍意之兇邪強橫且不去說,這反應可是超出他預料。

  心象確實是在內外虛空中自由移換,可既然映射在此,總要留存一些神意印記,對方就是窺準這一點,直接以劍意沖擊,正是抓住他萬變之中不變的支點。尤其難得的是,對方在真幻變化中,準確尋覓到他縹緲神意所在,這種本事,簡直可與他窺得“生死一線”的手段相媲美。

  若是當初從歸來莊出來時,那種狀態下的天龍真意,如此正面碰撞,余慈倒也不懼,然而自從引動昊典真意,令其屠龍顯化之后,那一股最精純的天龍真意已經毀掉,現在這一股,乃是余慈兩年間又慢慢培育出來,雄渾或有,但論剛正純粹,實是還差了一截。吃對方猶如兇橫劍意一撞,顯化的魚龍外相,竟然有些明滅不定起來。

  對方也是一怔,但緊接著,皮包骨頭的臉孔上,又是呲牙一笑,凝劍不發,卻是劍意縱橫,虛空陰風慘慘,青灰色愈發濃重,且尖嘯連綿,恍若厲鬼橫行,翻落九幽。

  “真是好劍!”

  影鬼大聲贊嘆,不為別的,就為此人撼動虛空的妖鬼劍意,雖是邪氣森森,但其純粹到極致的強橫,就是在當年的論劍軒中,也足可稱道了。

  余慈悶聲不響,若對方以為,捕捉到他神意印記,就可破掉這“內景外成”之術,那也想得太過簡單了。不過說實話,看到此人超卓的劍道造詣,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內景外成”再玄妙,又怎比得過劍分生死來得直接和痛快?

  可惜,可惜!

  也在此時,余慈終于看到對方的臉。那是一個應該用“干瘦”來形容的家伙,遠遠看去,那是真正的皮包骨頭,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骨頭支立,全身上下有沒有二兩肉都值得商榷,標準的餓死鬼形象。

  余慈記下了這張臉,再不耽擱,魚龍長影再一扭動,直撲下方黑暴狂潮中去。

  “裝神弄鬼的家伙,別逃!”后面那人尖嘯追來。

  余慈只當聽不到,一頭扎入黑暴深層,真幻變化的特質在此刻顯露無遺。飛舞的黑砂縱然可以洞穿金石,卻無法傷他分毫,甚至連點兒阻力都做不到。只一瞬間,便把那人落下了近千尺距離。

  后面嘯音愈發尖銳,兇邪強橫的劍意貫空而下,劍氣溢出,與飛砂相激,如萬鬼嚎哭,撼人心魄。

  余慈心神卻是反常地安定,也沒有再驅動天龍真意相抗。只在劍意觸及的剎那,將生死符外,一顆早早結成的種子真符輕輕激發,錚聲鳴響。

  后面,渾燎正將劍意運轉得興發,忽地一聲驚咦,身形陡然定住,長劍橫起,擺了個防御的架勢。一縷劍氣碰在上面,化為輕煙。

  這很正常,還丹級別的劍氣固然鋒銳,卻也破不開他的護體真煞,然而讓他無法忽略的是,劍氣中含蘊的劍意,卻是直刺入他劍勢轉換間最薄弱之處,像如一根插在心口的尖針,即使沒有實質性的傷害,也令人不由悸然。

  半晌,他終于反應過來,看著遮蔽一切的黑砂風暴,當然,目標早已不見。他皮包骨頭的臉上表情愈顯猙獰:

  “你跑什么、跑什么、跑什么、跑什么!”

  渾燎仰天尖嘯,妖鬼劍意裹著他的怒火,橫貫十里,攪得周邊黑暴呼嘯潮涌,砂石飛濺。

  稍靠上一段距離,飛梭之中,楚河臉色發青,破口大罵:“是陰山渾燎,這個瘋子,快走,快走!”

  不用他說,幾個手下已經驅動飛梭,也不管什么陰窟城方向,只求離那個渾燎越遠越好。如此狂飛百余里,幾乎不辨東西,楚河才喘上一口氣,正要吩咐手下確定航向,耳畔傳來“咚”的一聲響。

  楚河猛一激零,回頭,卻見一張枯瘦的臉貼著觀察口,與他打個照面,又森然一笑:

  “誰說我是瘋子?”

  余慈睜開眼睛,耳中似乎還響著萬鬼慟哭的轟鳴,之前劍意對沖的場面也歷歷在目。他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如果是他真身在那邊,拔劍相對,當時會如何應付。

  結果只有搖頭。

  他在劍上本有天賦,早早就貫徹以“生死”之機,又有葉繽的半山蜃樓劍意催化,可謂是起點甚高。以往交手諸人,修為有大把勝過他的,但劍意層面,他卻一直占據著優勢。

  這是很正常的,一般來說,修士劍意成形、穩固、純化需要一個相當長的過程,還丹境界時不過僅有雛形,真要成熟,步虛境界是最起碼的,推遲到長生真人境界才完備的也有很多。

  所以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見到一個在劍意層面上,也堪與他平齊的對手,不用別的什么,被燃髓咒燒化的氣血已在沸騰。

  但與之同時,理智告訴他,就算劍意可與那人相抗衡,可是修為上仍有一段難以逾越的差距,真是現在與人對劍,幾無勝算可言,那不是去比劍,是去找虐。

  快點,快點兒結丹吧!

  余慈雙手撐著膝蓋,慢慢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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