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器門死掉三個……首領失蹤。”
那位冷靜地提示,語氣沒有絲毫波動。
長生真人水準之上的劍氣血潮碾過,光圈之外十里范圍,可說是再無噍類。按照剛才的情報,重器門一行人就在這片區域,自然情況糟糕。況且沉劍窟主人攻擊在狂放之余,也極具針對性。血潮之中自有峰谷變化,除了兩個沖得最靠前的倒霉鬼,另外就是藏在暗處的幾個步虛修士,而曾經帶給他最大威脅的重器門首領,也不會漏過。
但結果有些出乎余慈的意料。
重器門首領是余慈進入劍園以來,遇到的最莫測的人物,感覺深不見底,相比之下,沉劍窟主人還要遜色一些。就算眼下沉劍窟主人奪了原道的法體……呃,好像真的要倒轉過來了。
就算是這樣吧,重器門首領難道就輕易被滅掉了?
“沒,還在。”那位在冷靜地分析,“不過是一個投影罷了,就算丟了也沒什么,冒險而為,正當其時。況且若說那影子的破綻,當以此時最大,說到底,它不過是個‘小人’。”
“呃?”
“生靈之情緒易變,粗獷之人或有溫情一刻,怯懦之輩也有放膽之時。然而本性難移,一切應化都要有‘求變’之欲,它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談何‘求變’?本來性情自然暴露無遺,可說是與原道大人格格不入。所以一輪劍氣,畫虎類犬,比你還不如。”
劍意層面,那位是當之無愧的權威,余慈也弄不明白這究竟算不算是夸獎,反正聽起來不是滋味兒就是了。不過細思一回,不得不承認里面也頗有道理,便笑了聲:
“前輩對人心把握,讓人佩服。”
本是客套話,可話音方落,余慈忽然醒悟,那位對人心把握如此精妙,又哪會突然與他“閑聊”?這話里當有深意:剖析人心,盡現眼前,是為他鼓勁兒提氣的吧。
坦白說,余慈還真提起不少信心來。
然而,他只是個特例。對劍氣血潮的親身體驗,足夠打滅任何還丹修士的念想——至少暫時如此。在陰影消失后足足半刻鐘的時間里,沒有一個敢踏入光圈外十里范圍之內。
不過,余慈仍在后方耐心地等待。因為光圈依舊在收縮,只是速度稍慢,以目前的趨勢,這個通往未知地域的虛空裂隙早晚都要閉攏。隨著這一過程持續推進,壓抑的氣氛在蔓延。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余慈喃喃說話,伴著他的話音,終于有一道人影邁過了十里的界限,初時還顯得有些謹慎小心,后面速度就越來越快,最終直直投進光圈正中央。這人還在半路上,后面已經有人跟上,兩個、三個、五個……至少有十個人,形成一波沖擊的“人潮”。
眾修士自此分界,前沖的、觀望的,還有干脆后退的。
余慈無聲無息地靠上去,算是觀望的一批。耳畔,那位卻是興頭上來,又和他聊了起來:
“不否認有那種蠢貨,但這里聰明人更多。聰明人才更要爭,長生路不是繡花品茶,容不得迂徐和順,容不得從容不迫。尤其是越往上走,彼此追求的長生之理就越是容不得異議,一旦碰撞,就要拼個你死我活。當年劍修西征,不正是由此而生?正是天機一線,有你無我,不奪奈何?”
余慈聞言倒是有些懷念,當初在止心觀,也有這樣論道的機會。只是于舟老道總說“取舍”,那位說的是“爭奪”,思路迥然不同。至此,他倒又想起一件事,之前雖說已準備妥當,眼下還要確認一番才放心:
“我那些同門如何了?”
“早已引走。其實你不須擔心,那于道士雖在‘爭’字上一塌糊涂,已絕了長生之路,但其余都算是上上之選……哦,往前!”
那位突然警示,余慈回眸,卻什么都沒發現。但既然那位發了信號,他也就依言向前飛掠,耳畔聲音不絕:“重器門首領已經進去了,藏形匿跡是把好手。”
“她是什么都不奇怪。”
余慈回了一句,終于確認,該上臺的都上了臺,且都演了對應的角色,便不再多言,馭劍化霧,破空遁入光圈之中。
天地一下子擴展開來。
那只是純粹的感覺,未等余慈看清楚這片天地,虛空亂流如刀,已將他卷了進去,余慈護體劍氣竟然沒有半點兒用處,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全虧了那位放出在九天外域時的能耐,形成一道屏障,將亂流彈開,這才保得性命。
那位裹著余慈,一路向前,也就是往這片天地更深處挺進。直入十余里,虛空亂流倏地一定,原來此地外圍狂亂,內里卻是“暴風眼”,可得片刻安寧。
但就是十多里的路程,已不知有幾個倒霉鬼,被絞得碎了。
“這就是劍破虛空的源頭,整個劍園最為穩固之所在。”
聽著那位的介紹,余慈環目四顧。不知是否是到了最核心地帶的緣故,那些另辟虛空的法門反倒失去了作用。余慈一眼看到的,不再是華庭園林,奇景異地,反而是最普通不過的荒山雪峰,就和斷界山脈中峰巒疊障的冬日景致一般無二。
現在還是晚上。
余慈仰頭看天,越發覺得眼熟。此處天空格局,似乎和歸墟、尤其是星軌劍域內的歸墟天空有些相似,都是由縱橫的虛空裂隙拼接而成,顯出千百個夜空,雄偉瑰麗,無以倫比。只不過這里的虛空裂隙相隔更近,甚至干脆就混在了一起,虛空震蕩,亂流頻發,也就是最自然不過的事。
數十里方圓的山地不小了,十幾號人散落其中,一時片刻都尋不到影子。
余慈懶得多想,直接就問道:“他們在哪兒?”
這里的“他們”,是指沉劍窟主人和重器門首領兩個最重要的人物。二人此前已經結了梁子,進入此地之前,又多了幾筆血債,一旦碰上,少不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余慈就可能從中取利,完成玄黃未竟之事。
耳畔山風呼嘯,卻沒有半點兒話音。
余慈心頭一激,低喝道:“前輩?”
又是一陣山風刮風,但還好,這回終于有了回應,雖然斷斷續續不那么真切:“外圍……虛空陣列,到此強弩……,受到干擾后,尤其如此。”
后半截終于轉為清晰,可聲量還是低了許多。余慈眉頭皺起,就算他不是因人成事之輩,可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此等局面上,區區一個還丹水準的修士,完全不夠資格插手,若那位使不上力,他在此可真叫一個麻煩!
俗話說“怕什么來什么”,余慈心中疑憂未去,再和那位交談幾句,談話突然又全無先兆地斷絕,就算是暫時現象,仍讓他頭痛萬分。
在原地轉了幾圈,空氣中的低壓便如雪峰的陰影壓在心頭。
遠方山中,隱約已經有打斗聲傳過來,并有愈演愈烈的態勢。余慈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純憑空氣的脈動,已經能夠感應中,那只不過是還丹級別的戰斗。不只如此,相隔兩個山頭,三個還丹修士馬上就要碰頭,大概又是一場遭遇戰。
另外還有……
余慈忽地一愣,什么時候,他的感應已經敏銳到了這種地步?
方圓三里范圍內,感知細膩詳實,純憑氣息,如在眼前;五里范圍內,也可見其大概。便是在更遠處,也能有些感應,至于特別強烈的信息,更不必說。如此感應,已是他舊時的近三倍水準,他竟懵然不知。
余慈不免就想,自從歸來莊出來,他是不是太依賴“那位”了些?
心中略動,余慈將封在鞘中的玄黃殺劍置于眼前,看了半晌,忽地一笑:“老兄多多保佑,今兒我就舍出幾十斤肉又如何,咱們就算投桃報李,互不虧欠!”
喃喃說罷,他起身到雪峰陰影更深處去了。現在他要臨時補充計劃,那里有個人物,正適合。
很快繞過一個山頭,到達敏感地帶,也不用他主動招呼,雪峰之上,就有冰冷眸光如矢如劍,刺在他臉上。
“好巧,在這里看到余仙長。”
“香奴你也在啊。”
有意無意說著已不陌生的言語,余慈倒是一笑,只可惜女修面容完全隱在兜帽形成的陰影下,看不清喜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