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關他過得輕輕松松,解良倒是略有些驚訝,看了他幾眼:“你倒想得開。”
解良便是再神通廣大,也不能盡知余慈走過的人生歷程,更無法理解余慈內心是何等獨立和堅強,不過,這倒少了很多麻煩。
“執念既去,你十多年修行的存思法,便不再是阻力,而是助力。此外,你也修通了貫氣法,修行前的各項準備便已齊全,如此,我便傳你這一法門。”
余慈精神一振,更是仔細傾聽。只聽解良道:
“我這門《玄元根本氣法,以存思入門,用的卻是畫符的心法。之前我說的心象,便是要用‘書圖象’的法子一筆一筆地畫出來。這其中,一切心法都只是扶手,只有心象物象,才是根基。
“你擅長符法,當知畫藝:你心內無量虛空便是畫布,心法則是畫筆,精氣神就是墨汁,任由你心象馳騁,流精布氣,自得本我之相。這是簡簡單單的道理,卻要時時留心。定神,我送筆來!”
解良所言,竟和余慈當初感慨于舟老道劍幻魚龍,所喻者恍然如一。又或許他說話時用了什么法子,余慈聽在耳中,便覺靈臺空明,自然心神附著,將解良唇齒間流出的心法記憶領會,渾不知時光流逝。
當余慈從渾沌未明的狀態中醒來,天色已經大亮,解良仍端坐在原處,似乎從來沒有移動過。
余慈瞇起眼睛,接收窗外的天光。雖是一夜間記憶了不知幾千幾萬字的口訣,他的腦中仍是清清朗朗,這無疲累的感覺,似乎剛剛只是從解良手中拿過了一枝筆。
正如解良所說,一切心法都是成象的“筆頭”。他記不記得住字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桿筆”可拿在手上,放在心中。
余慈就覺得,當他閉上眼,就有一只蘸滿了墨汁的大筆懸在半空,欲動非動,只待畫第一筆下去,可是畫什么好呢?
此時,解良問他:“可是拿到筆了?”
余慈鄭重點頭:“是。”
“那就好!”解良如是說,然后就這樣站起身來,要出門去。
余慈看得一愣,忙跳起道:“仙長留步,弟子尚有疑難。”
解良哦了一聲,站定,扭頭看他:“你講!”
余慈張了張口,忽地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其實他心里很明白,只是卻沒想到,《玄元根本氣法這門了不起的法訣,竟然只是一夜時間,便傳授完畢,他以前可是準備著拿三年五載的時間,精研其中奧妙呢!
看他表情,解良也能大致感覺到他的想法,便道:
“若你昨夜不能領悟,那一點靈光耗盡,再彌補便要三年功夫,且未必比得上這一夜的收獲。你……做得不錯。”
說罷,沖他點點頭,解良徑直出門。
余慈沖他背影深施一禮,只有像他這樣,親身經歷過無法可修之窘境的修士才能明白,有一個好老師,是多么重要。
修煉《玄元根本氣法,其實就是三個步驟。
若以昨夜解良的比喻來說,第一便是用存思法鋪開“畫布”,在心法上稱為“心內虛空”,為承載心象之地,日后描繪心象便在‘心內虛空’中進行。余慈有了存思法的根基,又破除執念,這一點沒有問題。
第二便是用畫符的手法“執筆”。在這一步上,除了要有畫符通竅的認識,還要了解如何將本人的“物象”反映到“畫筆”上,再與“心象”勾連起來。這也就是此部先天氣法的精妙處所在。
此時才見到解良的關鍵作用。臨夜短短兩個時辰,便是解良口傳心授,引導著他從發膚血肉、筋絡經脈、五臟六腑乃至神魂心念等各處細節入手,便像是灑下了億萬條勾線,牽涉到形神的方方面面,使形神氣機有序匯總到他心中“畫筆”之上。至此,“畫筆”動,便是他形神動,由“畫筆”畫出的“心象”,就是他的“物象”生出的“心象”。
也就是解良這位創立法門的天才,方能指導著余慈,化難為易,化繁為簡,在一夜之間完成這無比浩大的工程。有此一著,到了第三步上,也就是描畫心象之時,余慈便能從繁瑣的行氣貫脈等枝節上脫身出來,凝神用志,專注于心象的成形和豐富。
“真是妙絕!”
余慈終于明白,為何此法一經問世,便被迎入祖師堂,獲得崇高的地位。只他現在所窺見的一角,便是一個以前無從想象的全新天地。
畫布鋪開,畫筆在手,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的心象,怎么落筆?
轉眼十多日一晃而過,冬天最冷的時節已經過去。
余慈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心象。
對此,傳授他法門的解良并不奇怪。在他看來,世上能修煉此法的人可以分為兩種:一是已經充分認識自身的“物象”,起碼是洗煉陰神成功的修士,在此基礎上,只要掌握基本方法,便可“心象”有成;二是對“物象”的認識比較缺乏的,描畫“心象”時,還包括著繼續認識“物象”的過程,這不是十天半月就能解決的事。
所以,在傳授完法訣之后,所有人的重心都轉移到搜索妖魔上去。
一頭兇殘嗜殺,看起來還非常狡猾的強力妖魔隱身在側,對大部分都是外室弟子或掛單道士的止心觀來說,實在是個大威脅。
作為觀中還丹境界以下,戰力堪稱最強之人,余慈也暫時放下研究玄元根本氣法的心思,與同門一起,協助幾位仙長搜索周邊山區。
“五十里方圓內,肯定是沒有的。”
不知用照神圖暗中觀察了多少次,余慈心中有譜,而幾位仙長也做出了判斷,同樣將重心放在了外圍。越是向外,范圍越廣,以止心觀的人力,實在很難顧得周全。但那位精擅鎮魂驅邪法術的海揚仙長,從受到邪魔之氣侵蝕的動物身上找到了線索,這幾日一直在施行某種法術,逐步鎖定妖魔蹤跡。
氣氛慢慢變得緊繃,然后,在一個雪夜,突然就爆發了。
余慈沒有趕上那場戰斗,他那時還遠在二十里外,他只看到了解良出手時,彌漫天際的陰云,以及響徹數十里的隆隆雷鳴。等他趕到的時候,那頭狡猾的還丹妖魔已經被解良轟成了飛灰,同時化灰的,還有另外一個家伙。
南松子!
這是完全出乎所有人預料的結果。
據解良的說法,當時在他山區搜索,感應到遠方突然激烈起來的大氣波動,趕去時,便發現妖魔正在一片幻陣中激烈掙扎,觀其形態,分明是神魂受制,正遭人奪舍的樣子。
解良沒有擅動,在旁觀察了一會兒,覺得奪舍雙方均非善類,這才出手。而那時,妖魔竟然使出萬象宗的幻法,還祭起一件邪器,垂死掙扎,但在解良的五雷轟頂之下,轉眼飛灰,死了個干凈。
之所以能確定是南松子,除了其萬象宗一派的幻陣、幻法之外,還有一塊已經被雷火燒灼得只剩殘片的紅紗質料的東西,長不過半尺,邊角全是火痕。
這正是對方祭起的邪器,只是被解良發動的雷火燒了大半,已經徹底廢了。
止心觀中,此物正拿在余慈手上,于舟、解良和海揚三位仙長都盯著他看。
作為南霜湖一戰中的當事人,余慈最有發言權。他捏著那片紅紗,指尖捻了捻,感覺里面溫度高得有些異常,摩擦之后,甚至有淡淡的燒灼感。將“先天一氣”透過去,上面還透出一絲膩香,嗅得猛了,便有些頭昏。這香氣和當日在南霜湖上嗅到的一模一樣,只是要稀淡一些。
按照余慈的理解,當時籠罩在湖面上的紅霧,應該就是從此件邪器中來。后面南松子神魂脫竅,依托的應該也是這件邪器。
余慈確認了這一點。
紅紗殘片又回到于舟等人手里,三位仙長都是見多識廣,將那紅紗在手中傳了幾回,便都確認了,最后由海揚道:
“確實是桃花帳無疑。”
海揚身材矮壯,須發烏黑,聲音宏亮,一開口便是四壁震動。
于舟撫須道:“這些年來,滄江兩岸頗不太平,有妖魔藏身,許多散修和小宗門的修士,尤其是女修被吸盡陰元精血而亡……這里面,不知有沒有南松子的罪孽?”
說起桃花帳,也是此界鼎鼎有名的一個物件。乃是以女性陰元精血為原料,以紗帳為形制,煉制而成的邪穢之物。通常一些不入流的家伙會以其作為取樂的情趣用具,但還有一些修士,在此基礎上下了狠手,通過填人命的方式,將其進階為更惡毒的法器。南松子顯然就是后者。
從當時的形勢來看,失去肉身的南松子只有這一個寄魂之器,此時器物損毀在雷火轟擊之下,那廝魂飛魄散已不可避免。
海揚便是大笑:“天道最公,這等蠹蟲,平白污了修士的名頭,此時自尋死路,滅殺在解師兄天雷之下,正是報應不爽!”
蠹蟲?
聽海揚的語氣,余慈覺得,這稱呼像是有什么來歷?
某人需要當一段時間畫家了……大家請鼓掌投票歡迎魚刺兄的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