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個水相鳥……余道兄,這回你一定要幫我!”
寶光他略一解釋,余慈便恍然大悟。小道士昨天接了一個善功消息,是要捕捉一只棲留在斷界山脈中的水相鳥,報酬足有百功,就是在外室弟子群中,這酬勞也是相當相當地豐厚了。
別看余慈以一條魚龍便掙得三百善功,但那是因為魚龍實在太過珍稀、且又有人急用的緣故。在離塵宗設下的功德體系中,像是魚龍任務這樣的例子,征、布兩欄加起來,也未必超過十個。絕大部分善功酬勞,都是個位數的,兩功、三功之類的才是大頭。
比如魚龍草,白日府舉全城之力,每年上供十株左右,這幾乎就是離塵宗近些年來全部的進帳了,可這樣的資源,在物欄上,其交換價格每株也只有五功。
酬勞達到百功的不是沒有,但高回報就代表著高難度。
水相鳥乃是一種非常奇特的鳥類,據說此鳥沒有固定的形態,每年都會隨機選擇一只遷徙的候鳥群,變化成類似的模樣,混跡其中,偷吃幼鳥,十分可惡。聽來詭異,實際上這鳥只是具備某種幻術能力,此類生靈在修行界并不罕見。像是天裂谷下的鬼獸,便是最典型的代表。
此鳥并不是什么兇禽,可是那手幻術實在讓人頭痛。尤其是這賊鳥混跡于大片候鳥之中,幾乎與正常鳥類一模一樣,既然找不到,也就甭談捕捉這碼子事了。
“幫忙沒問題,只是按你的意思,你是已經發現水相鳥了?”
這個任務最關鍵的就是找到水相鳥的蹤跡。如果將任務步驟、報酬拆解對應,尋鳥的環節,恐怕要占到九十九功!
面對余慈的疑問,小道士一臉晦氣,更多的還是急切:“余道兄、余師哥,這回你一定要幫我,旁的事咱們路上說。我剛剛一擊不中,已經把那鳥兒驚了,再晚點,說不定那鳥就要飛走了。”
說著,寶光就要拉著余慈跳上那已經停在院落中的“鬼紗云”。云彩般的輕紗織物占了院落大半的面積,碰上去真的是如紗如霧,幾乎感覺不到實質。
余慈見了便笑:“上次要拿著玩會兒,你還老大不樂意,現在倒大方起來了。”
寶光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余慈見狀,不再逗他,振衣而上,穩穩落在他旁邊。寶光已經按捺不住,疾速念出驅動的咒文,“鬼紗云”輕輕一震,開始向上飄浮,直升到近百丈的高空才停下來。
“好寶貝啊。”
余慈拍了拍身邊的輕紗織物,實打實地羨慕。也許修行界能飛天的法寶、法器不計其數,那都是要經過修士相當長時間的祭煉,才能操控自如,而且也和本人的修為息息相關。通常情況下,馭器飛天,那是還丹修為以上修士的專利。
在這種背景下,如果有一件器物,一出得匠師之手,連“分識化念”的修為都不需要,就能控制著飛上天去,且有相對不錯的機動能力,就算只屬于匠器層次,也是珍稀到了極至。
此類評價,寶光不知聽了多少回,只是嘿嘿一笑,便改換咒文,高空的水汽向這里匯聚,浸入輕紗之中,待水汽積蓄到一定程度,便從中生出團團霧氣,將輕紗包裹起來。此時便是坐在上面,也感覺不出這玩意兒是輕紗織就,奇妙得很。
這時候,輕紗云霧動了,開始緩慢無比,但速度越來越快,收攏的四面水汽受輕紗中的符陣控制,轉化為驅動力,又被集束拋向后方,在晴空下生成一道清晰的痕跡。
“鬼紗云”一個時辰可以飛出四百里路,和通神修士全力奔行的速度差不多,但幾乎完全不用耗費己力,所以,就算它有起步速度過慢、減速加速轉換滯澀、很是怕火、雷雨天不能飛行等等缺陷,仍舊是件難得的寶貝。
此器物乃是于舟老道早年攻破一個愚弄凡俗的邪教,從中繳獲的戰利品。其制作者早不可考,邪教中人是拿它扮神仙用的,也就是騙一下凡俗中人,于舟是看它制作頗有巧思,才拿回來,后來就給了寶光。莫看它除了代步之外,再無用處,卻也是整個離塵宗獨一份兒的。
“鬼紗云”全速趕路,只小半個時辰,二人便來到南霜湖上空。在此期間,寶光已經將他前面的糗事交待清楚。
本來小道士是很有運道的,兩天前他到南霜湖采藥,在極偶然的情況下,目睹一只水相鳥變化外形,混入一群剛剛遷徙過來的野鴨里面,而回到觀中,恰見到同德堂中一條新發布的消息,正是要獵取一只水相鳥。
寶光大喜,第二天便興沖沖地趕過去,哪知水相鳥的狡猾程度遠超出他的預計,他捉鳥不成,反而被水相鳥的幻術迷惑,面上吃了一記,而且將那群野鴨給驚了。這種警覺的鳥兒,說不定就要改變棲息地,那時候,水相鳥必然要隨之而去,這樣竹籃打水一場空,小道士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便趕回去搬救兵。
“呸,那扁毛畜牲肯定是從六蠻山飛過來的。”
寶光仍自悻悻,余慈聽了便笑。
所謂六蠻山,乃是斷界山向南不知多少萬里以外,一處名聲極大的山脈,傳說那里是此界妖魔鬼怪最大的聚集區。寶光這么說,就是罵那只水相鳥已成了精。
兩人站在鬼紗云上,俯瞰下去。南霜湖位于一處三面環山的谷地之中,清幽安靜。今年蘆花開得晚,此時還是留存著,從高空望去,繞湖鋪展,白茫茫一片,十分壯觀。
寶光才不管這些,他的心思全放在水相鳥那邊,目光接連在湖邊起落的飛鳥上掃過,忽地便喜叫道:“那里,那里,余師哥,你看,還沒飛走呢。”
余慈比他還要早一步看清,蘆葦蕩邊上,確實有一群顏色灰黑的野鴨游出來,在鏡子般明澈的湖面上,十分地顯眼。只是,哪只才是水相鳥?
寶光一下子期期艾艾,難以啟齒:“應該是,應該是……我做的標記掉下來了!”
鬼紗云上一陣尷尬的沉默。
余慈看著湖面上嬉游的百來只野鴨,一時無語。這種鳥兒不但警惕心極強,而且飛行速度極快,一旦受驚,這百來多只野鴨四散飛掠,在寬廣的湖面上,想靠兩個人抓住其中一只沒有明顯標記、且精擅幻術、幾乎要成了精怪的鳥兒,根本就是沒可能的事!
半晌,余慈才苦笑道:“確定是活捉么?死的成不成?”
他想著動用五雷符,一記雷光轟過去,什么野鴨、水相鳥統統都要完蛋,就是品相要糟糕。
寶光堅決搖頭,說什么都不同意。
余慈也搖搖頭,沉默不語。其實他還有辦法,就是故意把這群野鴨連續驚散,同時用照神圖將其長時間鎖定,早晚會從中發現水相鳥的破綻,到那時再一網成擒……可因為這點小事就暴露照神圖,實在非他所愿,寶光和他的交情,還沒到那份兒上。
“真沒辦法了么?”
寶光垂頭喪氣,“要是我們有山門劉師兄的‘一氣千結陰雷網’就好了,一里方圓的范圍,那么一抖,什么鳥兒都逃不出去。”
小道士是言者無心,余慈卻是聽者有意。他并不在意寶光無意中的失言,只是對話里透露的另一個信息感興趣。
“一張網……等等,讓我想想。”
余慈站在鬼紗云邊緣,看著湖面出神。寶光則在撓頭:“網?漁網嗎?我覺得夠戧,這群鳥兒賊得很,一般的網子絕對抓不住它們。”
余慈并不回應,長考一段時間后,干脆盤膝坐下,手指還在不自覺地抽動比劃。見他這般模樣,寶光只覺得氣氛凝重,當下不敢出聲,只是眼巴巴地看著,直到余慈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了一卷絲帛。
小道士再按捺不住好奇心,湊上前去。
余慈拿出來的是他身邊唯一的修行典籍,即當年和照神銅鑒一起從紫雷大仙的寢宮中拿出來的《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本符書幾乎便是他修行路上的唯一指引。
換了別人別處,余慈未必會公然拿出來,可這幾天,他留宿在止心觀中,與觀中道士交流,越來越清楚,那個離塵宗,是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以萬年計的宗門傳承下來,奇功秘技、法寶奇珍可以說是應有盡有。他這本符書,對他來說是寶貝,對離塵宗而言,恐怕還夠不上檔次。
所以,他也就不必抱著什么敝帚自珍的念頭,很大方地取出參詳。
這本符書并非是以修行界通行的玉簡形式存在,但也不是尋常紙質,而是以某種極堅韌的蠶絲織就,上面洋洋灑灑數萬言,還有數以千計的符文圖飾,均是一針一線織上去的,真不知制書時費了多少心力。
既是絲帛之制,此書也就沒有什么頁數,平時卷起,用時鋪開便是。余慈緩緩打開絲帛,其上文字圖形如水般在眼中流過。
旁邊的寶光“哇”地一聲叫起來,讓余慈覺得這小子未免大驚小怪。也不抬頭,只做了個安靜的手勢,隨后便繼續鋪展,尋找那個印象中的符紋,很快便有了結果。
“就是這個了……陰都黑律縛鬼咒”。
旁邊的寶光也看到了上面的符紋。但只一掃,眼珠子便險些被那復雜的紋路給扭了,不免倒抽一口涼氣:“這是做什么用的!”
“結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