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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峭聳立的山峰,在地平線邊緣形成一條起伏不一的線。
雖然已經是夏季,山脈上卻很少看到茂密植物形成的綠色。大塊的堅硬巖石,覆蓋住山體表面幾乎每一處有土壤存在的部分。時間還未進入雨季,地表縫隙中仍然殘留有枯黃干朽的死亡植株,但這并不意味著生命終結或者永遠延續下去的荒涼。只要天空中重新落下足夠浸潤大地的雨水,潛埋在巖石縫隙中的植物種子,又會迅速生長出新的根莖。短短幾個月的雨季,足夠讓它們完成對下一代的進化和培育,在寒冷的冬天來臨前,脫落的新種又會像自己前代一樣進入休眠,直到來年感受到溫暖和濕潤的時候,再次重復著生長與死亡的全過程。
林翔推開掛載著防彈裝甲的越野車門,橡膠軍靴與粗糙地面接觸的一剎那,足底皮膚立刻感受到尖銳小石子隔著厚厚防護層反戳過來的幾分冷硬。
車尾,是一條彎曲蜿蜒的舊公路。平鋪在路面表層的瀝青已經干裂,分叉開一條條仿佛植物須根般密集縫隙。路邊半枯的草叢中,不時能夠看到灰白色的破碎骨片,也許是人類,或者是荒野上死亡動物遺留下來的殘骸。僅從外觀判斷,根本無法知曉它們究竟屬于地球生物的哪一個種族————流浪在荒野上饑餓的人類與野獸,都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點可能當作食物的東西。即便是肌肉被完全舔盡撕光的骨頭,只要嚼碎、砸裂、破成小塊,同樣能夠吮吸到其中富含營養的髓油與骨膠。
這片區域隸屬于索斯比亞的統治范圍,可是在勘探地圖上,卻根本找不到通往這里的任何道路。就連腳下這條勉強還算保持完好,朝著西面愛瑪城延方向伸過去的舊公路,在圖面上對應坐標和位置上,也同樣是被一片代表重度輻射區與變異森林的黑色三角所覆蓋。正常情況下,除了暴民,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穿越這種充滿死亡射線的可怕區域。
林翔抬起頭,望著淡淡陽光籠罩的道路盡頭,微不可察的張開嘴,似乎想要說話,最終卻沒能發出任何一個音節。
曉,是一個信守承諾的女人。
加爾加索尼城堡的地下空間,龐大得令人感到恐懼。除了堆放死尸和圈養野獸的地牢,彎曲扭繞如同迷宮般復雜的水管和房間,足以使任何一個剛剛進入其中的外來者被活活困死。然而,地下室里埋藏的財富,卻豐厚得完全能夠抵消林翔內心強烈狂熱的占有欲望。
六噸黃金,三十余噸經過提純的白銀,兩套從廢墟醫院里收集到的治療設備,十一部小型燃油發電機最令人驚訝的是————在城堡地下,面積最龐大的中央儲藏室里,竟然還有兩公斤用鉛桶封閉包裝的銥,以及一臺尚未投入使用,保養情況良好,隨時能夠拆卸組裝的核能電力反應堆。
攻陷索斯比亞使林翔得到了大量人口。除了各大城市與定居點中的市民,還有分布在各個礦山、主要糧食基地和林木資源區,數量高達三十二萬的奴隸。這些人的身份非常復雜————戰俘、破產的市民、自愿成為奴隸,只求能夠得到最基本溫飽供給的流民、以及被判犯有殺人、強/奸、盜竊等各種不同罪名的雇傭兵、還有來自荒野,從捕奴者手中以低廉價錢購買到的暴民,共同構成了這個數量龐大的勞動組合體。與血石城的情況一樣,他們只能得到僅夠維持生存的水和食物,索斯比亞通過控制食物供應數量的方式,從一個個地下奴隸黑幫手中得到自己需要的物資。對于這些人的現狀,林翔則交托給王彪和葛利菲茲全權處理。
即便是奴隸,同樣也能榨取出足夠豐厚的利潤和價值。
林翔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曉對于盧頓家族的憤怒與仇恨。無論在舊時代還是廢土世界,恩怨情仇都是人類社會當中永遠存在的話題。他不想多管,更不愿意插手其間,既然沒有抓住伯格森,盧頓家族對他唯一的吸引力,只剩下那些隱藏在地下,只有直系家族成員才知道具體位置和數量的財富。
除了從加爾加索尼城堡地下弄到的貴重金屬和各類機械,最有價值的,就是林翔手上這張用防水薄膜覆蓋,精密程度可堪與舊時代軍用地圖媲美,用詳細符號與線條標注出統治區內每一個角落和可利用地點的勘測圖。
這可不是流通在各個城市之間,隨便就能買到的粗糙地圖,而是專屬于索斯比亞,沒有經過任何偽裝與故意修改的勘探原圖。就好像現在,越野車座位上還擺放著另外一份圖紙,其中至少有超過五十處關鍵性位置和區域,都被代表極度危險的紅色重輻射三角形標志覆蓋。
眼前的山脈和道路,林翔并不覺得陌生————幾年前他曾經來過這兒,同行人員有已經離開隱月,朝南遠行的洛克,還有那名身材高大的雇傭兵隊長昆尼爾。那個時候,由于必須隱藏自身實力,勘測范圍僅僅局限于非常狹窄的界限。
兩輛進入戒備狀態的裝甲車,借助凹凸起伏的地形,分從左、右兩邊把通往山脈盡頭的道路死死封鎖。二十余名身穿淺灰色戰斗服的士兵分散在巖石與溝壑間,他們每一個人都裝備著口徑粗大的巴雷特狙擊步槍,警戒范圍也沿著道路一直擴展到山脈邊緣無法進入的部分。對于士兵而言,這些有著令人畏懼外觀的遠程精瞄武器其實可有可無————他們都是接受過林翔純血改造,編入直屬衛隊的隱月鎮原住民。其中,實力最差的,也是擁有四星級別以上的寄生士。
克勞德說的沒錯————當實力強大到一定程度以后,無論神經反應速度還是身體肌肉的強橫,都會遠遠超過機械或者槍彈帶來的傷害。巴雷特狙擊步槍對他們來說,其實已經相當于可有可無的擺設,甚至是玩具。但對于普通人卻是足以致命的可怕武器。
這只是一層守備森嚴的內層警戒圈。沿著舊公路朝西面方向五公里的范圍內,整座山脈已經被兩千名全副武裝的隱月軍人團團圍住,加上集結在幾個主要方向上,士兵數量分別超過三至四百名的支援戰斗群,即便是索斯比亞殘存的武裝部隊,也不可能在如此嚴密的戒備狀態下接近山脈。
干枯樹枝和茂密灌木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從道路兩邊高低不平的土丘表面從生出來,把寬度超過五米的舊柏油公路隱蔽、遮擋,足足覆蓋了近一半的面積。
林翔慢慢走到與公路連接的隧道口,凹刻在山巖上,表面紅色涂料已經斑剝變淡的紅色五角星記號,仍然像幾年前來時一樣默默存在著。潮濕霉腐的氣息從隧道深處傳來,只是其中少卻了許多令人畏懼的血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彌漫在荒涼山野中,被灰暗輻射云死死壓住,令人沉悶的蒼涼與陳舊。
五名擁有寄生士實力的衛兵,環繞在林翔身側形成一個小小的警戒圈。位置靠近中間的兩個人,各自提著一個用小型蓄電池作為能量供應的強光照射器。明亮熾白的圓形暈圈,在幽深隧道中立刻照出一片撕破黑暗的光明。地面微凸直立的小石子和各種障礙,在光線照射下形成一條條傾斜昂長的黑色倒影,隨著隧道入口處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沉重,兩顆仿佛太陽般刺眼的圓形白色光源也逐漸擴大,密布在隧道路面上大大小小無數的影子,也如同被一只只看不見的無形魔手,狠狠揪住身子,硬生生地從遠處被拖來回來,畏縮在堅硬的遮擋物正下方,只留有一點點微弱的,隨著燈光照射不斷變幻存在方向的黑色。
林翔拿起掛在胸前的氧氣面罩,用力拉開交叉的黑色橡膠綁帶,熟練地扣好腦后位置的方形齒槽,扶了扶將整個頭部罩住的護目鏡,從豬鼻形狀的過濾器中,立刻散發出一股令人很不舒服,卻必須吸入才能保持不因為缺少含氧量而窒息的氣體。
隧道深處的排氣轉換裝置早已斷絕能量供應,無法流動的空氣仍舊保持著與上次來時相同的粘腐和餿霉。它們含有令人窒息的毒性成份,不攜帶小型氧氣供應裝備,根本無法深入基地內部。
地面,散落著一堆堆黑拗拗的凸起。搖晃的燈光從表面照過,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根根與主體脊椎連接的殘破肋排,以及分布在四周形狀各異,大小不等的骨頭與堅硬風干的尸體殘片。成百上千只外形類似螞蟻的食腐類昆蟲聚集在旁邊,像活動的小型沙丘一樣,簇擁著散發出惡心腐臭的骨片尸塊。它們顯然已經習慣黑暗的生活環境,強烈的燈光使這些小爬蟲立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險。它們迅速鉆進墻壁角落的裂縫,或者藏入骨頭下面足夠遮擋身形的空間,輕輕搖晃著細長柔韌的觸角,用警惕的目光小心翼翼觀察著這些體積和力量都遠遠超出自己的強大人類。
林翔蹲下身,默默注視著橫躺在地面上,被橢圓形光暈牢牢罩在其中,勉強還算保持完整的一具骸骨。這東西的整體外形與人類相似,骨盆以下的雙腿股骨卻異常粗壯,尤其是散落在附近,被昆蟲拖拉得橫七豎八到處都是的小塊趾骨,無論數量還是長度,都超出正常人類足足一倍。
“是那些蛙形變種人。”
幾年前與洛克和昆尼爾進入這個隧道的時候,盤據其中數量多達上千的變異生物全部都被殺光。現在隧道內部的尸骨遺骸,正是從那個時候保存至今的殘留物。
加爾加索尼城堡繳獲的地圖上,清楚標注著這個久被時間塵埋的基地坐標。葛利菲茲被盧頓家族抓住之后,為了得到足夠的活命時間,曾經陸續交代了一些看似重要,實際上卻沒有太多使用價值的所謂“機密”。這座在地圖上被連續標注三個醒目紅色“?”的舊時代基地,正是其中之一。
深深地吸了一口帶有濃烈橡膠味道的氣體,林翔把拎在手中的小型氧氣罐背上右肩,緊了緊用皮帶固定在胸前的微型強光射燈,抬起腳,朝著被無盡黑暗籠罩的隧道深處大步走去。
白色的光柱,仿佛舊時代傳說中能夠破開大海的摩西神杖,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硬生生撕出一條足夠通行的道路。無數受驚的小蟲子從水泥通道上迅速爬過,紛紛躲進墻壁和道路邊緣的縫隙,帶起一陣令人頭皮發麻,實際上卻沒有多少威脅的“沙沙”聲。
從上次勘探至今,已經過去了以“年”為計數單位的漫長時間。然而,這處荒廢舊基地里的居民卻絲毫沒有增加。死亡蛙形變異人的尸體完全腐爛發硬,能夠食用的部分早已被大型動物爭搶一空,喜歡綣居在骨頭與腐爛陰暗環境中的多節蟲與尸蠔,是盤據在這里數量最多的東西。
隧道盡頭,厚重的多邊形金屬門仍然像上次來時一樣死死封閉,塵灰與銹漬布滿了門壁上所有角落。由于歷經的時間實在太過久遠,鋼門兩側用水泥涂刷的弧形墻壁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道肉眼能夠看清楚的細密裂紋。龜裂的范圍很小,直徑也局限于五米左右的范圍。舊時代人類為了追求效益和利潤,工程質量大多敷衍了事,不過,單就這種軍事用途的基地建設而言,施工質量明顯要高于普通民用建筑。
伸出戴著厚厚帆布手套的右手,指尖與鋼門接觸的一剎那,隔著十余毫米防護層的皮膚表面,傳來一陣堅硬冰冷的金屬質感。用力抹去覆蓋在鋼鐵門壁上的灰塵與銹漬,頓時裸露出一片被酸性液體腐蝕出輕微凹痕與溝槽的斑駁。
林翔默默注視著門壁右側一塊十厘米見方,略微淺拱的多棱狀凸起。那里鑲嵌著一枚邊緣已經模糊銹蝕,卻勉強能夠判斷出大概輪廓的紅色五角星。與隧道入口處隱藏的標記一樣,在紅星中央最顯眼的部分,上下排列著用明黃涂料與黑色線條勾勒出的“八一”字樣。
抽出別在褲腿裝備帶上的多功能刀具,把細小的平口槽頭插進隔板邊緣,用力向下按壓,“嘭”的一聲輕響,帶有紅色五角星標記的方形蓋板,立刻朝上彈起一條向外傾斜的縫。
掀開已經失去隱蔽效果的金屬板,林翔的目光緊緊盯著剛剛/裸/露/出來,帶有十位阿拉伯數字和所有英文字母的輸入鍵盤,脫下厚重的手套,抬起略帶顫抖的指尖,在猶豫、焦急、興奮和彷徨等無數種心理作用的驅使下,終于緩慢,但是卻不失堅定地重重按下與大腦記憶中密碼相符合的第一個數字。
時間,能夠抹去人類記憶中很多必須遺忘的傷痛,卻會把那些值得永遠珍視,也永遠不可能消失的東西保存下來。父母、愛人、朋友每一張從記憶深處不斷浮現的面孔,都在模糊與清晰之間不斷徘徊著。
成都防衛戰中,謝治平將軍用生命給逃亡難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他留給林翔的遺產,不僅僅只是一個老兵對于軍人責任和頑強的理解,還有一整套舊時代高級官員才能使用的多位組合密碼。早在戰爭中被毀滅的國家雖然有著亢員和人浮于事等等無數弊病,可是在重要機構的建造與密碼配置方面,卻仍然保持著足夠的忠誠與依循而為。
林翔不緊不慢按壓著冰冷的金屬鍵盤,扁梯形的微小方塊在力量驅使下重復著沉降與彈起的單調過程。幾分鐘后,完整的五十六位密碼已經全部輸入完畢,然而,眾人眼前厚重冰冷的金屬門卻仍然紋絲不動,只有幾只被強烈熾光照得被迫躲藏在墻壁縫隙中的小蟲子,一邊左右來回晃動觸角,一邊在狹窄的陰影籠罩下交頭接耳,仿佛是在譏笑面前這些體積遠比自己龐大得多的人類根本沒有什么智慧,竟然妄想著要打破陳舊基地里永遠的黑暗與死寂。
“果然不出所料,這里應該是一處“S”級別的軍事基地。”
林翔臉上絲毫看不出郁怒或者焦燥,從黑玉般清澈眸子里釋放出來的目光,充滿幾近狂熱的期盼和緊張。
謝治平將軍交給他的全機械啟動密碼共有兩套。既然五十六位級別密碼輸入無效,那就意味著想要開啟這扇金屬閘門,就必須使用級別更高的九十八位密碼。雖然繁瑣,雖然昂長,但是其中的區別也顯而易見————只有那些擁有高度機密和大量物資的作戰基地,才會在進入內部空間的關鍵部位,設置難以破譯的高級別編碼。
這座基地里埋藏的寶物,應該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