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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六節 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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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能夠掩蓋所有東西。

  罪惡、善良、邪惡、正義在黑夜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看不見,摸不著,也無法尋找通往目的地的道路,只能如瞎似盲般昏頭亂撞。但是誰也不能證明這就一定是錯的。歪打誤撞摸索出來的道路,也許正是通往預定地點的正途。

  城主官邸二樓南面的隔間里,林翔和劉宇晨分坐在皮制沙發兩邊。這里是林翔的書房,分布在四周貼墻靠立的壁櫥里,擺滿了從廢墟和市場上收集到的各種舊時代書籍。雖然林翔不可能把每一本書都精讀研究,但他至少知道具體每一本書的所在位置,需要的時候能夠在最短時間里把它們翻找出來。

  無論在任何時候,知識,都是推動人類社會前進必不可少的能量源。

  沙發中間精致的紅木茶幾上,擺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茶,色澤微黃的純凈茶湯,散發出令人逾悅的濃郁香氣。輻射給人類帶來的并不完全都是災難,這種從變異茶株上摘取的毛尖,滋味兒也遠比舊時代同類茶葉更加厚重。

  “現在,你打算怎么辦?”

  林翔端起手感溫潤的細瓷茶杯,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坐在對面的劉宇晨。

  “我也不知道。”

  劉宇晨神情黯然地搖了搖頭:“我沒有地方可去。二十四號生命之城被攻陷,約瑟芬會長也落到了叛軍手里。醫生聯合協會仍然存在,但是它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林翔安靜地坐著,沒有繼續問下去。

  在他的記憶當中,劉宇晨是一個充滿陽光、自信、略微帶有一點點驕傲的男性集合體。在某些方面,他與自己驚人的相似。英俊、強健、冷靜、思維慎密、膽大敢為如果用兩個人實際所在的位置進行對比,林翔和劉宇晨其實就是一個完整的靈魂,被切割對分成兩塊分屬不同陣營的孿生體。那個時候,身為醫生聯合協會高級執事的劉宇晨在明,忙于擴張隱月城的林翔在暗。至于現在前者的身份已經變換成必須隱藏在暗處的黑色,而后者,則已經能夠走上前臺,毫無畏懼直面應對射向自己的白色強光。

  “你應該早一點兒來找我。”

  林翔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手中的茶杯慢慢擺回原來的位置,說:“無論在任何時候,我都會給予你足夠的幫助。”

  劉宇晨的目光變得深邃,其中晃動著幾分傷感的色彩:“我也和你有同樣的感覺。否則,我不可能在第一次會面的時候,就擅自作主給你大量援助。也正因為如此,我一直沒有和你聯系。那樣做會給你帶來煩。要知道,克里克斯那幫人可能還在找我。如果”

  “我們是朋友————”

  林翔一句話就堵塞了劉宇晨所有尚未說完的部分。在這個年代,“朋友”是一個非常稀罕,幾乎完全絕跡的詞。但是,它仍然具有存在的價值。

  劉宇晨沒有繼續固執己見。他默默點了點頭,慢慢輕抿著杯子里已經微涼的茶水。過了幾分鐘,他放下杯子,坐直身體,長長地呼了口氣,說:“能不能幫我安排個住的地方?”

  “沒問題。”

  林翔微笑著拎起茶壺,把他的空杯加滿,說:“在這座城市里,你可以自由選擇。”

  “我需要幾條特殊供應的強電流線路,一套完整的生物分析儀和各種醫療器械,培養箱和冷藏室也必須配備。另外,地點最好秘密一些,不要讓外人知道。”

  猶豫片刻,劉宇晨逐一說出自己的要求。

  “我這就讓人去準備。不過,儀器方面可能不會齊全。要知道,那些真正精密昂貴的東西,全都掌握在醫生聯合協會手中。”

  林翔繼續笑著點了點頭。

  “我需要盡快對這種藥劑進行研究,弄清楚它的具體特性與適體要求。雖然約瑟芬會長一意求死,我卻不能坐視不管。克里克斯再強,終究只是寄生士。只要能夠進化成比他更高級的存在,我就能重新拿回整個醫生聯合協會。約瑟芬之所以把代表會長權力的戒指交給我,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劉宇晨從貼身衣袋里摸出一支金屬管,輕輕擺在手心,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寄生將普通人”

  林翔的視覺焦點同樣聚集在這支小小的金屬管上,淡淡地搖了搖頭。

  他并非不相信這種藥劑的作用,只是覺得感慨,幾滴液體,卻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命運。由生到死,從富貴到貧窮,所有的一切都掌握的冥冥之中。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否可行,約瑟芬會長是舊時代最偉大的醫學家和生物學家,連她都沒有完成的研究項目我,我,我根本沒有任何把握。”

  劉宇晨的話音變得越來越低沉。短暫的沉默過后,也許是為了尋找輕松一點的話題吧他抬起頭來笑了笑:“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在那種場合使用強效麻醉藥劑來對付“魔爪”的人。我曾經見過克萊斯特,他很強大。我研究過你的血樣,你進化的速度很快,實力已經達到和他差不多的程度,甚至還要更強一些。我很奇怪,你為什么不選擇直接交手?而是繞了個圈子,耗費精力弄出宴會,做戲、下藥。你完全可以首先轟殺實力較弱的斯圖爾特和墨菲,再與克萊斯特正面對決。”

  “你說的沒錯。但是,我手上沒有關于他們的任何資料。我不確定他們是否會有什么無法預料的后招。我只能用最穩妥,也是最有把握的方法化解這場危機。雖然過程繁瑣了一些,但是很安全。”

  林翔臉上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你應該明白,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也不是縱橫荒野的獨行俠。我統治著整整十幾萬人的生命。他們當中很多都是像你一樣的朋友,我熟悉他們,他們也尊敬我。如果我因為某種意外而死亡,這里會很快陷入混亂。因此,在完全建立秩序和完備的社會構架前,我必須活著。我不能冒險,也不敢冒險。”

  “你想離開這兒?”劉宇晨敏銳地從他話里尋找出被隱藏的意思。

  “可能吧暫時還不確定。”

  林翔從沙發上站起,慢慢走到窗前,望著城市西面黑沉沉的天空,有些感慨地說:“如果那些曾經的朋友,突然之間變成了敵人我,該怎么辦?”

  被石灰刷成白色的墻,同樣顏色的天花版,散發出熾白光線的管形燈,整個房間都是一片刺眼色的亮白。

  被強烈光線直接照射的感覺并不舒服。克萊斯特皺著眉,從緊閉的眼皮中間擠出一絲被睫毛覆蓋的縫隙,卻被驟然劇亮的燈光直接刺破朦朧,干澀酸脹的眼角肌立刻收縮,讓微張的眼皮重新閉合,視覺能夠觸及到的世界,再次恢復到黑暗與光明相互糾纏,卻永遠無法看清楚其中究竟的狀態。

  他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想坐起來,卻發現整個身體無法動彈。

  腦子里一片混亂,各種莫名其妙的思維,如同成千上萬的螞蟻在大腦空間里來回竄動。無數熟悉而陌生的畫面,像破舊機器播放出的電影,飛掠過明暗交雜沒有任何規律可尋的奇怪場景。數百張見過甚至從不認識的面孔,在意識空間不斷閃現在,它們勾勒出無比怪誕生的環境和事物輪廓,腦子里所有畫面都由深淺不一的色塊拼接而成,灰暗、鮮艷、陰霾、跳亮一邊是陽光明媚的舊時代天空,另外一邊則是充滿死亡破敗氣息,被陰沉灰厚輻射云籠罩的廢土。它們在克萊斯特的腦子里相互追逐,拼命撕咬、啃嚙,仿佛兩頭不死不休的可怕怪獸,想盡一切方法想要吞噬對方,卻在殘忍瘋狂的撕打中被弄得遍體鱗傷,支離破碎。

  頭,像隨時可能炸裂一樣劇痛。

  克萊斯特拼命調節著自己的感覺,他側過肩膀,盡量避開從頭部直射下來的強烈燈光,微弱而朦朧的視線范圍內,周圍的景物也逐漸隨著眼皮睜開的寬度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面積大約在八十平米左右。地面鋪著潔白光滑的瓷磚,至于支撐自己身體的,似乎是一張距離地面很高,冰冷堅硬的床。

  克萊斯特感覺到自己手腕和足踝都被固定住。那似乎是一種薄而結實的金屬簧片,它們卡得很緊,每一次扭動,都會擠壓肌肉產生痛感。

  這讓他感覺非常不舒服。從手腳部位傳來的緊密捆扎感,也使克萊斯特產生出強烈的恐懼。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是赤/身/裸/體/躺在床上,目光一直往下,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下/身/濃密的黑毛,還有從雙腿中間昂然立起,像鈍禿矛槍一樣朝著天花板直刺而上的生殖器。

  鼻子,聞嗅到一股濃烈的消毒藥水氣味兒。

  顯然,自己所在的地方,應該是一家醫院,或者診所。

  記憶鏈的末端,定格在隱月城辦公大樓的會議大廳宴會現場。左右兩邊是斯圖爾特和墨菲的尸體。還有杯盤狼籍,混亂不堪的條形長桌,被打翻的烤肉盤子,歪倒的酒杯,流淌在桌面上的醬色調味汁。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白色的光、白色的墻、白色的天花板。克萊斯特甚至可以看見自己腹部和腿腳上的皮膚,同樣都是死一樣的慘白。

  房間里的溫度并不冷,但他卻一直在顫抖。

  身體依舊酸軟無力,毫無疑問,趁昏迷的時候,那些該死的家伙肯定又給自己注射了更多的麻醉劑。

  克萊斯特是一個非常狠厲的人。“恐懼”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的思維概念當中。這很其實正常————一名九星寄生士的確沒有什么值得畏懼的對象。他們牢牢占據著地球生物鏈的最高端,即便是強悍野蠻的變異獸,也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再強大的寄生士,仍然無法脫出人類的范疇。只要是人類,就有弱點。

  只要每天都按時注射一針麻醉劑,克萊斯特就得永遠保持酸軟無力的狀態,以普通人形態躺在床上無法動彈。

  克萊斯特的思維越來越亂,心情也越來越煩躁。人類的進化過程與生理概念,使潛意識里對衣服有著特殊的依賴感。即便是在沒有束縛的狀態下,被赤/身/裸/體/關押的囚犯,也會比穿著衣服的犯人產生出更加強烈的驚慌和恐懼。克萊斯特搖晃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大,他張開嘴,拼命呼喊,咒罵,盡一切可能弄出足夠吸引人的噪音。這里實在太過安靜,房間色調也白得可怕,他必須做點什么,才能強壓下內心深處近乎崩潰的恐懼。

  正對頭頂方向的門,由外向內被推開一條縫,進而擴大成足夠進出的寬度。

  克萊斯特盡量把眼睛上翻,想要看清楚進來的人究竟是誰?超過承受極限的眼球翻動,拉扯神經產生強烈的眩暈感,被伸展到極限的眼肌驟然回縮,迫使眼皮再次合攏。盡管整個面孔都在神經牽扯下不斷顫抖,他仍然再次睜開雙眼,把視線能夠觸及的范圍盡量延伸。

  從腳步聲判斷,走進房間的,應該有兩個人。

  “副會長先生,您考慮得怎么樣?”

  頭頂傳來林翔熟悉的聲音。

  高懸的心猛然掉落在實處,克萊斯特閉上疲憊不堪的雙眼,長長地吐了口氣,以冷漠不變的聲音說:“你不可能從我這里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如果布魯克還活著,那么我們之間還有可能談和。你殺了我唯一的兒子你覺得,我會聽從你的命令嗎?”

  林翔慢慢走到床前,低下身子,分開雙手撐在床沿兩邊,上身前傾,俯視著克萊斯特,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容里,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的魅力。

  他將嘴唇湊近克萊斯特耳邊,一句一頓地說:“堅持原則的確值得稱道。暫且不論你的頑固究竟是因為憤怒或者對“魔爪”的忠誠,我都應該對這種嚴守秘密的做法表示足夠的尊敬。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線。我需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現在就要————”

  克萊斯特閉上雙眼,側過臉。林翔的吐息充滿男性特有的陽剛,清潔的口腔也沒有散發出令人不舒服的異味。可是克萊斯特無法承受那種近在咫尺的強烈壓力,以及那兩道咄咄逼人,如電似劍般銳利的目光。

  林翔緊盯著他,許久,克萊斯特臉上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我說過,有人會讓你開口的。”

  林翔深深地吸了口氣,平靜地說:“我給過你機會,但你并不珍惜,或者應該說你根本就不需要嘿嘿嘿嘿當我們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希望你不會像現在這樣繼續保持固執,尊敬的克萊斯特副會長。”

  說完,林翔面帶微笑側身作了個“請”的姿勢:“介紹一下,從現在開始,蘇特。蘭德沃克醫生將全面負責你的診治情況。”

  “診治?”

  克萊斯特地抓住這個聽起來有些怪異的詞語,同時盡量側過身子想要看清楚另外一個走進房間的人。

  “你現在所在的地方,位于隱月城醫院的地下特別護理室。作為這里的第一位病人,你應該感覺到榮幸。”

  林翔惡意地伸出手,輕拍了拍克萊斯特滿是皺紋的面頰,“嘿嘿嘿嘿”笑道:“你剛剛被診斷出患有大范圍神經性損傷,在治療方面,蘭德沃克醫生可是專家。”

  說著,他退后一步讓出足夠的空間。隨著進入克萊斯特視線里的,是蘭德沃克那張略帶削瘦,帶著溫和、友善微笑的面孔。

  “是竟然是你?”

  克萊斯特雙眼中瞳孔驟然緊縮,他渾身肌肉繃緊,目光中透出驚駭欲絕的神色,恐懼暴跳著連身嚎叫:“蘇特?你你,你,你居然沒死?”

  蘭德沃克柔和的目光從上到下順序掃視著克萊斯特的身體,他從黑色大褂里抽出右手,細長的食、拇指彎成一個圈,嘲弄般地彈了彈克萊斯特高昂的生殖器尖端,猛然受到刺激的神經使盤繞在/陰/莖/表面的血管瞬間萎縮,在疼痛中左右搖晃。

  “在你沒死之前,我會一直活著。”蘭德沃克笑得很期待,很猙獰。

  克萊斯特脖頸上粗大的血管不住跳動著,劇烈起伏的胸口顯示身體正在消耗比平時多得多的氧氣。過了幾分鐘,他盡可能地放緩聲音,戰戰兢兢地問:“你,你,你究竟想怎么樣?那件事你,你不能怪我。我,我只是收了洛克菲勒的錢。你應該明白,我,我,我”

  “我明白,你是病人。”

  蘭德沃克的目光逐漸變得陰冷殘忍:“而我,是醫生。”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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