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投影消失后,楚云升冷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獨自站在窗前,將手指摳入窗沿的縫隙之中,粘上黏黏的臟灰塵,來回在食指與拇指之間碾壓,讓它們時而糅合,時而離散,纖細入微,真實不虛。
如此真實的世界如何是自己能想象出來的?然而,如果是在夢中,又有幾個人知道自己在夢?即便有再大的漏洞,在夢里的人也無法戳穿,這是夢的本質所決定的,如果戳穿了,便不再是夢。
他這時又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宋影,曾自信而又虛弱地說過: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能認得出來,哪怕是來生……”
來生?難道她指的是無盡的輪回?一生之后便是來生,一生一生,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認出來?
楚云升深吸了一口氣,他一直認為宋影在說這句話時,不過是魔障的囈語,但現在想來,或許真的不是那么簡單,如果她真的能從自己看到“前生前世”與無盡輪回,那么,那個自殺的律師忽然變可以解釋為什么他要自殺了。
也許,他也看到了永無止境的地獄般輪回,也許,他也看到了真實不虛中的欺騙,所以他自殺了,他想要醒來,脫離這個可怕的夢境。
楚云升在蘇醒前的一段時間軸上沖突的混亂記憶中,找到了宋影也曾問過自己的類似的話:
“我是誰?”
“拿掉名字,我又是誰?”
“我為什么出現在這里?……是我以前出現過,還是現在記不起來了?”
“你的眼睛告訴過我,你是知道的。”
“如果我死了,對這個世界來說,是我消失了,還是對我來說,是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相信你,因為你的眼睛告訴過我!”
她和律師從自己眼里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為什么老幽聲稱也看到了一些東西。卻沒有和他們一樣有這種反應?
他又想起了宋影在科研基地和他說過的另外一些話:
“我這是要死了么?”
“說什么呢,有我在,你怎么可能會死?就是到了陰曹地府,我也會把搶回來。”
“你真好。”
楚云升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如果每一次輪回便是進一次地獄,那么,他豈不真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將宋影從陰曹地府里拽出來!?
然而這并不是什么只得慶幸的事情,反倒是一件極為殘忍的折磨。
楚云升感到有一股寒氣沁入他的腦門,讓他渾身發冷。一號起碼有一點沒有說錯,他一直試圖避免與偽碑中人糾纏太深,但怎么也沒又想到,糾纏竟然可能早已經發生他不知道的“前世”!
但一號老頭為什么要把這件事告訴自己呢?按照一號的說法,想讓自己盡快清醒,面對現實,就不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自己才對,否則自己一旦糾纏迷戀這個世界太深,那不是更不容易清醒了!?
楚云升忽然意識到,這件事的背后。或許隱藏了一號真正的目的!他才不相信一號是什么善長任翁,一個整天挖空心思謀殺地球絕大部生命的人,再怎么辯解就是也枉然。
他看了老幽一眼,宋影不見了,但并不怪它,辦法是老幽想的,因為它是唯一不受影響的人,但決定是楚云升自己做的,他不會推到別人頭上。
老幽心里可不這么想,正七上八下。準備接受一陣狂風暴雨,搶先道:“真沒想到,她傷的那么重,我們又有那么多人看著。竟然莫名其妙地不見了。”
楚云升嘆息一聲道:“你和我都疏忽了,你忘了她的能力了么?給周圍人制造一點思維上的小麻煩,不是什么難事,我只是在想她究竟去哪里了。”
老幽見楚云升并無責怪它的意思,松了一口氣,道:“軍方那邊開始全城搜尋了。如果是那死老頭動的手腳,這回出不了城,最擔心的是她自己要走的,隨便躲在什么地方,再加上她的能力,別說軍方和警方,就是小人也找不到。”
楚云升皺了皺眉頭道:“小海一直和她在一起,多少應該會知道一點。”
老幽思索著說道:“領導,如果她真是自己決定離開的,這一走,是敵是友可就難說了,咱們之前的那個療法實在……恐怕?”
楚云升沒說什么,沉默片刻,將失去能量落在桌子上的微型機器人丟給它,岔開話題道:“你這兩天辛苦一點,和科研基地的科學家們盡快把這東西研究明白,趕緊造出可以探測它的儀器,要不然,我們一舉一動,全成了人家屏幕上的小丑。”
一號事無巨細,樣樣事情,只要不是楚云升在心里想的,他似乎都能知道一點,除了一號自己的解釋,楚云升更愿意向相信是這些微不可查的間諜機器人的功勞。
在沒有搞清楚事實到底是怎樣之前,楚云升不會完全親信任何一面之詞,他需要親自去調查,即便不看到全部的真相,但也起碼可以讓他找到點什么東西。
一號結束投影前還說了一句,北極基地對上海的打擊很快就會到,而且比上一次更強,更猛烈,按照一號的說法,那是楚云升自己潛意識要求的,這令楚云升很是無語,以前打就打了,現在敵人居然一邊打,一邊還正義凜然地說是自己要求他們來打的,這不是犯賤么?
當然一號也是有解釋的,表示他只有這么一個空當有機會以寒武魂引出現一次,談話結束后,楚云升的潛意識便會重新占據上風,讓他變成楚云升想象的一號……
想著這些令人頭疼的事情,楚云升和老幽兵分兩路,他去輪休點大棚去看余小海,目前外面受驚的民眾還在亂著,所有軍力與警力都被調去平息混亂,暫時傷員轉移不了,而老幽則趕回科研基地,破解微型間諜機器人。
楚云升粗中還是有細的,從一開始談話時。他便開始拖延時間,消耗這只微型機器人的能量,雖然期間被各種駭然的事情所驚悚,但最終總算有了第一個成果。保存下了這只微型間諜,估計一號老頭也是沒有辦法,比起它來,說服自己自然更為重要。
大棚外面的尸體陸續被登記收走,不再像昨天那般恐怖滲人地一字排開在冰冷地面上。軍用帳篷中的傷重者的呻吟聲也比昨日小了許多,只有一些沉悶的痛哼聲,而外面的風卻比之前更冷了,像是要下雪的樣子。
走進大棚,便有一股熱浪暖洋洋地吹來,空氣中運動著火元氣粒子,想來是覺醒人戰隊中某個火能覺醒人制造的“暖氣”。
但這里的氣氛卻并不如火元氣那般喧暖,楚云升一進門,便看到一個白衣小護士正在幫著行動不便的余小海穿上駝色的毛線褲子,而在他的對面。站著一個楚云升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蘇簌,她瞬間冰冷的目光,令那些喧鬧的火元氣似乎都在剎那間變得安靜起來。
楚云升看了余小海一眼,見他醒來便稍稍放心,又知道逃不過宋影人家父母來要人,便掀開厚厚門布,沉聲道:“我們出去說吧。”
蘇簌看起來很激動,潔白地牙齒緊緊咬著晶瑩的嘴唇,怒視著楚云升,卻沒有移動半步。冷冷道:“不必了。”
楚云升皺起眉頭,他已經做好被罵一頓的準備,卻不料人家竟似乎連話都不愿意和他說,難道她就不想問問是怎么回事?這么一想。他便明白了,冷靜道:“她去找過你了?”
蘇簌卻依舊不了理睬他,轉過俏寒的臉,向余小海,變得溫和起來,說道:“你好好養傷。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說完,她拿起提包,看也不看楚云升,將他視若空氣,竟然就這么準備離開了。
楚云升覺得很奇怪,便一把拉住她渾圓的手臂,認真道:“她是不是在你哪?這件事很重要,必須――”
蘇簌用力地甩開楚云升的右手,怒視而冷笑道:“楚先生,宋影是我女兒,她就算在我哪兒,你似乎也管不著吧?”
“你想要說的話我都知道,我問過幽先生,但是這能叫治療方案嗎?你們兩位是心理醫生嗎?沒有任何專業的知識和經驗,就敢給病人治病,那和殺人有什么區別?”
“其實你根本沒把她當成一回事,如果是你的女兒,你會這樣草率地去做嗎?會那樣刺激凌與辱她嗎?你口口聲聲說是她把自己當初奴隸,其實是你把她當成奴隸看。”
“她是來找過我,問過我,但你知道當我和她解釋完之后,她怎么說嗎?”
蘇簌雪白的臉色浮現一絲痛苦:“她竟然小聲地說:他想要……怎么不來找我呢,我一定會幫他的……我知道了,他一定覺得我現在很難看,所以……”
“最后,她竟還為你辯解,勸我原諒你,說你其實很可憐,很凄慘,肯定是一時沖動才會那么做的!”
“你也不用再找她了,她說自己又臟、病得又很難看,你見到了一定會生氣,讓你不開心,所以她想你看不到她了,就不會生氣,就不會不開心……”
“我的女兒我最清楚不過,楚先生,她到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你想她活著,就不要去找她,否則她寧愿去死,也不想讓你不開心。”
“我,楚先生,如果你能……還希望你能給她一條活路,我知道這不能全怪你,她也有責任,但做為一個母親,我只能求你。”
說完,她深深期望甚至是懇求地看了楚云升一眼,然后嘆息一聲走了,看著她的背影,楚云升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沉默良久后,穿好褲子的余小海,咳嗽一聲,道:“楚哥,有句話,我憋了很久了,不知道該不該說。”
楚云升嗯了一聲,然后轉過身,望向余小海。
白衣小護士不敢與楚云升對視,低著頭,趕緊走出去,對她們來說,余小海或許還只是個普通人,但對楚云升,即便不認為是魔鬼,也認為是一尊戰神,都是極為恐怖的東西。
余小海臉色還顯得很慘白,他一直在輸血,面容疲倦虛弱,此刻糾結地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我總覺得你變了,變得我都快認不識你了。”
楚云升默然片刻,道:“昨天的那件事,你聽到了?”
余小海沒有隱瞞地點點頭,道:“楚哥,不僅是昨天的事,還有很多……我知道你一定遇到什么難事了,你是我師傅,又是我兄弟大哥,我信任你,但我更想幫你,我知道你可能是不想把我牽扯進來,但如果你一個人始終憋在心里,遲早會瘋掉的。”
楚云升笑了笑,無奈道:“可,有的事情,是沒辦法說清楚的……”
兩天后,宋影依舊沒有找到,而城市中的騷亂則漸漸地平息下來。
各種初步的傷亡報告正逐漸統計上來,在戰后第一次會議上,楚云升得知,在那場大混亂中,緊緊是相互踐踏而死的人數便高達五千以上,還有虛弱過度而死,凍死,摔死……所有加起來,照目前的趨勢,最終詳細的數字,必定過萬。
站在大樓落地玻璃窗前,俯瞰著整個擁擠而黑暗的城市,方越候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楚云升的背后,聽著那微風中隱隱帶來的哭泣聲,他忽然低聲說道:“楚先生,祝希瑞將軍曾搜集的關于你的資料,我也看過,但我和他們的想法不同,所以,我有個請求。”
楚云升沒說話,只點了點頭,仍舊看著窗外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軍隊。
方越候雙眼渾濁地說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給他們一個未來。”
未來?
楚云升望向黑暗的天際,冷峻的臉龐上流露出復雜的神情。
那天夜里,許久沒有做過夢的他,竟然又做了一個噩夢,夢里面,他來到世界的盡頭,淚滿蒼穹之上,劍出四方,天地震蕩,山河破碎,無數碎片浩蕩天地,跟著毀滅……
隱約間,似乎有一個人亂發飄散,掙扎著爬上那尸山血海之巔,指著心,仰面天穹,那令人揪心的雙眼睛,望著他,絕望而悲愴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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