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如此種種,盡管進宮前太子千叮嚀,萬囑咐,說是圣心難測,要夢溪不可莽撞行事,穩住太子后,她還是去賭了。
她的賭資就是皇家比尋常百姓更要面子,果然她贏了。
謹帝驚聞她的女兒身世,圣怒之下,將她綁縛午門外,但也為她面對死亡時的那份淡然所折服,夢溪畢竟立了不世之功,平心而論,也是功大于過,在太子和宰相的哀求下,想到太子早已卷入其中,此事終是無法大白于天下,無故殺了藥神,更無法向大齊百姓交代。
權衡了一番利弊后,謹旁最終默認了她的女兒身。
畢竟大齊沒有女大夫,謹帝當然不肯開這個先河,將她從午門前推回來時,異常嚴厲的警告她,如果她太張揚,被大齊百姓發現她是女人,奏到朝堂,他還會毫無猶豫地殺了她……
絡繹不絕的道賀聲,打斷了夢溪的沉思,把太子請進了屋里,夢溪又和李度、歐陽迪在門口忙忙碌碌地迎接前來道賀的客人。
抬頭望著“頤春堂”三個大字,聽著身后圍觀的百姓紛紛的議論聲,夢溪也是感慨萬千。
開業三年了,她這個主人,還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站在頤春堂門前,不用再遮遮掩掩。
想她一縷孤魂,孤單單地來到這陌生的大齊,從一個孤立無援的代嫁庶女,變成頤春堂主人,盡管依然不能用女兒身出現在頤春堂,但總算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頤春堂門口,大喊一聲:
她就是頤春堂的主人!
這讓夢溪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成就感,即滿足又踏實。
夢溪生性喜靜,又有謹帝的警告,所以盡管她可以穿男裝光明正大地出入頤春堂,但夢溪每月也只抽一二天去頤春堂坐堂,替人診脈。大多時候都在滄海小筑或由歐陽迪、知秋陪著游覽各地風光,好不自在,也因此,藥神更在民間保持了一份神秘感。
眼見快到乞巧節了,往年這個時候,知秋早四處淘換花樣子,為幾個姑娘繡荷包手帕了,出了蕭府,今年倒也輕閑起來,夢溪不喜歡這些,知秋也就沒心氣做,夢溪這以后特喜歡男裝出游,好擺弄個折扇,玉佩之類了,知秋討厭街頭買的扇墜、香墜做工太粗,便跟海棠學起了打絡子。
坐在那打了半天,心里有事,總是不踏實,抬頭看看夢溪,依然在那平心靜氣的寫著大字,知秋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活,沖夢溪說道:
“小姐,您看外面大好的天,別總憋在屋里,奴婢陪你出去轉轉吧,要不,我們去藥堂里看看。”
聽說二爺回平陽十多天了,卻沒來看過小姐,這讓知秋很不是心思,她希望小姐能主動些,去見見二爺,畢竟是小姐曾經深深地傷了二爺,小姐可也怪了,平常日子還喜歡出去游山玩水,這些日子卻一改習性,每日只在屋里寫寫字,嫻靜得像個淑女。
淑女什么時候不能裝,偏偏這個時候,近半年沒見了,如今二爺回來了,小姐出去轉轉,趕巧了就能遇上。見夢溪依然低頭寫著,知秋忍不住暗自抱怨,嘆息了一聲,又接著說道:
“小姐,您再這樣下去,都該發霉了。”
夢溪頭也沒抬地說道:
“你沒見這些日子借著燕王的案子,謹帝正整肅朝堂,大興牢獄呢,燕王的那些黨羽,都隨他吃了掛落,我身份敏感,這時候出去,被燕王黨羽看到了,難說不會生出事端。”
險些被謹帝推出午門斬首,她是真領教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萬歲爺翻臉可是比翻書還快,他整肅朝綱的時候,她還是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就好,免得被狗急跳墻的燕王黨羽發現倪端,生出禍事。
畢竟,她在燕王別院的時候,別院的奴才和侍衛都認識她。
聽了這話,知秋神色一暗,又低頭打起了花絡子,好半晌,又不死心地說道:
“那個……小姐,聽說二爺回平陽了,我們不如去拜訪一下,畢竟在南方時,二爺曾舍身救過您,沒有他,我們也不能順利擺脫太子的軟禁,回到平陽,總得去道聲謝謝才是……”
聽了這話,夢溪手一顫,一滴濃墨滴落下來,剛寫好的一個字整模糊了,一陣心煩,夢溪放下筆,隨手拿起舊邊的象牙折扇,擺弄起來。
這是她前些日子淘換來的,扇骨用象牙制成,通身鏤空,里面可以隨個人喜好填充各種香料,扇動時帶出淡淡的幽香,扇面是用了上好的絲絹,一面空白,一面是柳旭的真跡歸舟圖,整個扇子輕巧異常。
這扇子能夾帶香料,又是柳旭的真跡,他一定會喜歡,所以她只一眼就喜歡上了。
本想淘來送給他,但回來后,才覺得“扇”和“散”諧音,實在不吉利,難道冥冥中早注定了,為什么連心血來潮第一次想給他的禮物,也選得這么晦氣。
看著手里的折扇,夢溪一陣失神,他回來十多天了,竟沒來看她,這讓夢溪萬分沮喪,即使不能成為眷屬,她依然希望和他成為知已。
可嘆他是個古人,當真食古不化,竟避起了嫌疑,總不成真像知秋說的,她去看他,又或者在街頭來個偶遇什么的……
見夢溪把手里的扇子拿上了打開,打開了又合上,知秋心疼地勸道:
“小姐快別這樣,這把扇子可矜貴的很,不說用料,單是那幅畫,就值上千兩銀子,那絲絹也細薄,不經折騰的。”
知秋說著,已站起身,走過來拿下了夢溪手里的扇子,夢溪也回過神來,看了知秋一眼,又看看那把扇子說道:
“我昨兒個看你打的那個象眼塊絡子挺好看的,正配這扇子,你就用那石青色的線打個絡子,墜在下面。”
“小姐,石青色太晦澀,不如用桃紅色,也配這幅歸舟圖,奴婢手里這個正是為這把扇子打的,您看看。”
知秋說著,回身拿起剛放下的活計遞了上來,夢溪接過和扇子比了比說道:
“嗯,這顏色看起來是活潑些,但卻搶了畫面的顏色,一個大男人拿著,很……”
正說著,鶯兒進來回話道:
“小姐,歐陽公子來了。”
夢溪聽了,別有深意地瞟了知秋一眼說道:
“請他進來。”
知秋只做不見,早收起了活計,轉身去備茶了。
不一會兒,鶯兒領著歐陽迪走了進來,上前見禮后說道:
“主人,燕王的案子結了,萬歲已下了詔書,燕王被削去王位,終身圈禁,和他一起圈套禁的還有他的嫡妃和幾個兒女,其他的側妃及女眷全部都貶為賤籍,賣身為官奴……”
“真的!那么說張秀也被賣身為奴了?”
不等歐陽迪說完,端茶進來的知秋聽了,驚喜地問道。
“不僅張秀,張御史一家也因黨附燕王,獲了罪,刑部坐實了他犯奸黨罪,讒言惑君,交結朋黨,紊亂朝政等幾大罪狀,萬歲御筆親批,張御史本人處斬,財產入官,妻子及子女發配三千里,與苦力兵為奴……”
聽到這兒,夢溪嘆了口氣說道:
“按說,最該死的本應是燕王,只因他生在皇家,便免了一死,這哪還有什么公正可言,還妄稱什么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可惜了穆魯河東線占死的5萬將士……”
“主人快別這么說,這要傳出去,便是殺頭的大罪,萬歲這次一并下書詔告天下,為安撫東線5萬將士的亡魂及其親人,三日后將司徒森滿門抄斬,并曝尸三日。”
聽到這兒,見夢溪沉吟不語,知秋問道:
“歐陽公子沒打聽一下,張秀被賣到哪了?”
“聽到燕王的女眷都被賣到了玲瓏坊。”
“玲瓏坊?那不是當官妓了嗎,不是說做官奴嗎?”
“說不準那里也有官奴,這個我也不清楚,但聽蕭府的人說,老太君已派人打探,想將她買回,祭奠大太太。”
聽歐陽迪提到蕭府,夢溪眼前一亮,抬頭看著歐陽迪,知秋見了,隨口問道:
“歐陽公子見到蕭府的人了,可有二爺的近況。”
歐陽迪聽了,看著夢溪說道:
“主人,弟子正是為這個來的,燕王獲罪,審問之下,萬歲已知當初蕭家是被燕王陷害,恩準了主人的奏本,昨兒個已下旨恢復了蕭家世家稱號,二爺剛剛去了頤春堂,說是蕭家平陽的產業準備于八月初八全部開張,給您送來了請柬,見您沒在,要弟子您,他這些日子忙于蕭家產業,沒時間,等過些日子,定會親自登門拜訪您,蕭家開業的時候,要主人務必去蕭府慶賀……”
歐陽迪說著,從袖籠中取出一枚大紅的請柬,雙手呈了上來,夢溪伸手接過,打開來,竟是蕭俊親筆寫的,看著上面剛勁有力的大字,夢溪嘴角輕輕上揚,帶出淡淡的笑意。
八月初八,夢溪以藥神的身份參加了蕭府的賀宴,不喜歡暄鬧的她,突發奇想,很想看看她住過兩年的東廂,跟著她出來的蕭俊聽了,欣然點頭,隨手招呼家人備轎。
不想轎子沒到,太子隨后跟了出來,見兩人立在那說話,上前寒暄了幾句,聽說夢溪要去蕭湘院,太子竟然也來了興致,非要一起前往。
看著如影隨形的太子,眾人一陣頭痛,尤其知秋,拿她的話說,那就是一塊狗皮膏藥,這些日子對她家小姐可是黏的緊。
但人家畢竟是太子,知秋也是敢怒不敢言。
見轎子來了,幾人分別上了轎,一路來到蕭湘院,蕭俊陪太子在廳里下起了圍棋。
夢溪和知秋便由紅珠帶著來到了東廂后院,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