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間,蕭韻已來到了夢溪跟前,只見夢溪身穿月白色長袍,頭帶綸巾,臉涂成了古銅色,恍然一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看得蕭韻不覺有 些發怔,張嘴叫了一聲二……便打住了,此時他也不知該怎么稱呼這個男裝的二嫂,但也知絕不能當眾叫出二嫂的女兒身份。
夢溪見了,扭頭對知秋說道:
“知秋,帶三爺去換件衣服,我在客廳等著。”
蕭韻剛想說不用,低頭見自己胸前的衣服正往外冒著棉絮,實在不雅,怒視了程苑一眼,沖夢溪一抱拳,說了聲謝謝,轉身隨知秋去了。
見三爺瞪她,程苑臉一寒,提劍就要追上去,被夢溪一把拽住,開口說道:
“妹妹,來,先回屋。”
夢溪說著,牽著程苑的手走進屋子,坐好后,揮發走送茶水的侍衛,這才把三爺的身份向程苑介紹了,程苑聽了,臉一紅說道:
“大哥不說,妹妹還真忘了您原是蕭家的二奶奶,剛剛一聽侍衛說他是來找我的,還以為哪來的登徒子,按說蕭家是世家,怎么能調教出這樣的人,滿口的胡言亂語,哪有一點世家公子的風度,看他們蕭家僅僅因為祖宗立的那么個死規矩,就硬是將您這么好的一個人休了,就知道蕭 家沒一個好東西!”
她和他的恩怨哪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今生只能埋葬在心底了,看著程苑氣鼓鼓的樣子,夢溪搖搖頭笑道:
“看把妹妹氣的,三爺生性光明磊落,放蕩不羈,剛剛也一定是被妹妹逼急了,才胡言亂語,妹妹別往心里去。”
程苑正要說話,只見知秋領著換好衣服的蕭韻走了進來,夢溪見了,站起身來,和三爺寒暄了兩句,拉過一邊正別扭的程苑,向蕭韻說道:
“這是青竹幫程幫主的女兒程苑,剛剛和三爺有些誤會,冤家宜解不宜結,來相互見個禮,剛剛的誤會就解了,都是一家人,以后都不要記仇 啊。”
蕭韻看了程苑一眼,一抱拳剛要說話,只見程苑哼了一聲,把臉扭到了一邊,蕭韻見了,放下手,也哼了聲立在一邊。
見兩人像孩子斗氣般鼓在那兒,夢溪搖搖頭,也沒再強求,忙招呼眾人落座,知秋給三爺上了茶,這才轉身立在夢溪身邊,夢溪剛要說話,只 聽蕭韻說道:
“二嫂這些日子還好吧?”
“我一直很好,我已不是蕭家的媳婦,三爺以后還是不要再叫我二嫂了。”
“這……”
見蕭韻遲疑,夢溪接著說道:
“三爺,這里人多嘴雜,一旦傳出我曾是蕭家的媳婦,當初欺君的案子就得給翻過來,怕是禍及的不僅僅是頤春堂和蕭家滿門了,連太子都要 受連累,這些日子,連知秋都改口稱我公子,三爺要么叫我大哥,要么就叫我李公子吧。”
夢溪的話一點不假,但卻叫蕭韻相當為難,叫李公子,他覺得太生分,他比夢溪大很多,叫大哥又太冤枉,叫弟弟吧,這樣把夢溪給叫小了,
以后和二哥破鏡重圓,那該多尷尬。
見蕭韻不語,夢溪也沒強求,隨口問道:
“這幾個月來,我和太子一直尋找您和二爺,三爺沒收到太子的留言,怎么才來,有二爺的消息嗎?”
“二……李公子也知道,燕王一直捉拿我和二哥,我們這幾個月一直東躲西藏的,太子的留言滯留了很久才傳到我那兒,當時就來了,可惜這 是隔離區,戒備森嚴,太子傳信時留的手諭口令早失效了,關卡處人多嘴雜,又不敢泄露身份要官兵通報,只得先回去了,以后又來過兩次,
都沒進來,直到幾天前聽說這取消了隔離,才匆匆趕來,還好您在,要不然又白跑一趟。”
蕭韻說著,不滿的看了程苑一眼,被程苑瞪了回去。
聽到蕭俊的消息,幾個月以來的擔憂一掃而空,他活著就好,壓下鼻中酸酸的感覺,夢溪淡淡地問道:
“二爺還好嗎?”
三爺神色一暗,看了一眼夢溪,開口說道:
“我這次來,就是想求李公子,救救二哥。”
聽了這話,一向冷靜的夢溪臉色驚變,騰的站起身來,開口問道:
“他……他怎么了?”
寫完最后一個字,放下筆,蕭俊長出了一口氣,上官俊名義下的產業和蕭家的合作協議全部簽署完畢,只是落款沒有日期,只等太子扳倒燕王,這些協議由三弟簽上日期,蓋上蕭家的印章,就會紛紛生效,富麗山的財產也會慢慢的轉移回蕭家,重振蕭家祖業,他只怕他沒命等到那個 時候了,所以這些日子他躲在富麗山的書房中,把所有的文書都梳理了一遍。
一陣劇烈的咳嗽,蕭俊用手捂住隱隱作痛的胸口,以前只是咳血,可前些日子開始,胸口會常常發悶,隱隱作痛,咳血也越來越頻繁了,讓他覺得真的時日無多了,三弟不止一次勸他來找她治病,可眼前每每閃現她和太子在一起的情形,就退縮了,他怕再見她之后,他放不開手,會 讓她兩難。
三個月前,他把最好的八個護衛送給了她,自己帶著人為了吸引燕王,一路沿官道南下,路上兩次與燕王遭遇,損失慘重,眼見著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少,人馬早已疲憊不堪,眾人勸他離開大隊喬裝南下,其他人繼續吸引燕王,但他知道,精明的燕王一旦發現他沒在大隊里,便會生出 疑心,四處打探之下很可能發現夢溪的行蹤,為了她的安全,他必須留在大隊里。
過了膠州邊界,到了章榆地帶,剛接到夢溪平安到達楚州消息,還沒來得及通知人馬隱藏行蹤,就遭到又一次強勢的襲擊,本已疲憊不堪的隊伍,哪還經得起這樣的沖擊,他雖武功高強,但也是強弩之末,不幸身負重傷,幸虧幾個死忠的侍衛,拼命保著他逃了出來,喬裝改扮,在富 麗山遇到接應他的三弟,這才安頓下來,養了一個月的傷,總算好的七七八八了,但以前做下的病根,卻只能用藥維持著。
傷養好后,他去楚州找過她幾次,但遠遠地看著男兒打扮的她和太子在一起那盈盈的笑意,輕松快樂的神態,是和他在一起時,從沒有過的。
忽然間他懂了她,她拼死也要離開他,是因為他禁錮了她,她要的是平淡的生活,要的是這樣海闊天空自由自在的生活。
愛,是放手,不是禁錮!
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決不會像曾經那樣,只因為自己愛了,便把她牢牢的禁錮在身邊,他會放手給她一片天,給她自由,只要她累了 ,倦了,回到他身邊就好。
只是,他和她還有機會嗎?
捂著隱隱作痛的胸,他再沒機會了,甚至沒機會和她說聲對不起。
收起案上的文書,鋪開畫紙,隨手又畫了起來,這些日子,他沒事的時候,常常喜歡憑著記憶,畫各種神態的她,簡單的幾筆勾勒,便惟妙惟 肖的畫出了輪廓,一陣劇烈的咳嗽,忙放下筆,用帕子捂住了嘴。
蕭夏遞上一杯茶水,邊拍著蕭俊的后背邊說:
“二爺,您先喝點水壓一壓,回屋休息會兒吧,您忙了快兩個時辰了。”
接過水,喝了一口說道:
“三爺還……”
話剛說了一半,門“砰”的一聲被推開,蕭俊臉一黑,剛想斥責,一抬頭,只見蕭韻帶著夢溪,身后跟著歐陽迪和程苑四人迤邐走了進來,蕭 俊一怔,渾身電擊般一顫,嘴唇翕動,竟說不出話來。
“上官公子架子好大啊,夢溪幾次邀請,都難得一見……”
“溪兒,我……”
呆立了半天,蕭俊才回過神,緊走幾步,伸手來抓夢溪的雙手,歐陽迪和程苑一閃身同時擋在了夢溪身前,蕭俊和夢溪俱是一怔。
看著阻隔在他和她之間的兩個人,他終于認識到,他和她已經不是夫妻了。
她不再屬于他!
心里一陣發緊,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忙用帕子捂住了嘴。
“二哥,李公子來了,您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蕭韻說著,狠狠的瞪了一眼歐陽迪和程苑,歐陽迪一扭頭,裝作沒看見,程苑沖三爺緊緊鼻子,狠狠的瞪了回去。
伸手拉開程苑,夢溪走上前來,笑盈盈地看著他,恍然間眼中閃著一片晶瑩。
蕭俊止住了咳,收起手里的帕子,一邊揉著胸口,一邊上下打量著來到近前的夢溪,只見她身穿冰藍色仙鶴宮緞長棉袍,領邊、袖邊和下擺都鄉著黑色祥云的鑲邊,腰束一條黑色祥云束帶,頭帶冠帽,外罩一件黑色狐皮鶴氅,足蹬一雙褐色鹿皮小靴,臉涂成了古銅色,恍然一個妖俏 的翩翩少年,看上去比三個月前清減了不少,但卻顯得健壯了,少了一份在蕭府時的柔弱,多了一份干練。
“溪兒……還好吧,你看我……竟然忘了讓座,來,先坐下,蕭夏,快給倒茶。”
再見夢溪,蕭俊竟有些結巴,聽著顫抖的聲音,看著他越發清瘦的身影,夢溪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瞪了瞪眼睛,逼回眼里涌上的淚水,
開口說道:
“二爺病了,瞞的溪兒好苦,為什么不找溪兒醫治,是不相信溪兒的醫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