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冰消的春季終于過去,中比亞地區迎來一年中最大的雨季,從上游滾滾而下的河水逐漸匯成滔滔大江,成群的魚躍出水面,鳥兒飛過了天空,河道兩側一片片的滿山野花,姹紫嫣紅的令人欣喜,鶯啼柳綠的夏季,偶爾是暴雨降臨的地面,雨水拍打蕉葉,一片充滿生機的清晨,猶如大地漾起的薄莎細煙,
撐著一片天青色的雨傘,站在這樣的景象面前,微微體諒著撲面打來的那一絲絲微涼,如果不是遠處帝大營的軍旗在雨水中卷的繃直,猶如一把剃刀,壓的人心頭上的有些難以呼吸,李隆還真差一點以為,自己穿越回了當初還沒有經歷過戰火的中比亞帝京“帝京煙雨,長庭十景,沒想到我莊龍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這次就算真的回不去了,我也再無遺憾”一名站在李隆身邊的老人,長長的深吸了一口氣,老人看起來大約已經是六七十歲的年紀,一身青色長袍,蒼蒼白在風里更是猶如一根根針一樣,更顯出硬朗矍鑠,即使是站在當代李族族長李隆身邊,依然是一副風輕云淡的名士風骨,只有那充滿復雜神色的目光偶爾閃動幾下,卻是一道猶如針尖般的犀利感覺,那里邊似乎是無數不堪回想的記憶碎片在閃動 “莊老何必如此悲觀,雖然現在龍家如日中天,但是這畢竟只是一時,龍家終究不是王室,我相信龍家還不敢對莊老怎么樣的!”李隆猶豫了一下,凝聲說道“這次帝國方面答應扶持我李族復興,莊老與我李族有五十年的情誼,這次也是因為在朝堂上為我李族說了幾句公道話,就隨我李隆一起貶過了大河道之北,如此這次我李族真的能夠光復重新,一定不會虧待了莊老”
“復興李族?你還真的相信那些異族的話?莊龍目光翻了一個白眼,對于帝國,這位中比亞大儒如來都是抱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看法,帝國再怎么樣,也是異族,怎么可能真正了解中比亞,龍家現在是何等的權勢,說是一手遮天也不為過,就算那些曾經以李師弟子自稱的人,此刻都沒有一個敢站出來,難道真的能夠因為一個不知所謂的人,就讓李家起死回生?這種事,自己第一個就不信,什么只需要在這里等一個人,就可以讓李家復起這樣的話,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我們都已經在這里等了足足三個小時,人呢,人在哪里?到了現在,不要說人了,卻是連一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莊龍臉色不悅的沉重悶哼了一聲“還有兩個小時就是日落時分,對方說是日落之前,今天雖然沒有太陽,但是時間上是不會變的,如果到時候還是沒看見,莊某就不奉陪了!
“那是當然”
李隆嘴角帶著一抹苦笑,莊龍是中比亞大儒,當初在中比亞全盛時期,甚至還當了一段時間的帝師,雖然這次連同李隆一起,被龍家半驅逐半流放的趕到大河道之北,依然是底氣十足,莊龍與李族完全不同,龍家恨李族,但并不恨莊龍,
之所以將莊龍這個曾經為帝師的中比亞大儒,跟自己這個倒霉蛋,一起驅出朝堂,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龍家這是已經開始為自己登上皇帝寶座鋪路了 莊龍是曾經的帝師,身上的烙印已經無法更改,而在中比亞文官里邊,莊龍具有巨大的影響力,這種人,放在朝堂上就是一顆炸彈,龍家想要僭越王權,自然是不可能讓這種人留在朝堂內,這次將其派去大河道之北,無非是殺雞儆猴,
龍家是武臣,入主中比亞朝堂必然是帶起武臣大興,事實上也是如此,龍破入主朝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原來的奉承軍編制打散,然后與龍家軍混編,這樣等于是直接就將奉承軍吸入了龍家軍體系中,隨后龍破又頒布了從新裁斷武臣品階的命令,
隨之引來的后果,就是朝堂上下的武臣,整體性的提高了足足兩級,
僅僅以品階而言,龍家已經從原來的二品門第,變成了實實在在的一品,朝堂內的武臣在整體提升下,已經完全凌駕于文臣之上,因為文臣里邊最大的也就是二品,作為一品的四大門閥早已經凋零不堪,早已經無力與龍家抗衡,龍家躍升一品,便是朝堂第一,隨口的一道命令,李族之主的李隆就不得不來到大河道之北,莊龍這樣的帝師,也不得不以高年涉遠行,進入大河道之內的異族之地,朝堂上下,現在是噤若寒蟬,在龍家氣焰之下,無人再敢出絲毫反對之聲龍破在軍事上殺伐決斷,在政治上也是一樣的風格驅趕李家,流放莊龍,就是讓那些可能會站出來反對的文官們看的,龍家可能不會殺他們,但是可以將他們送到大河之北去,那里有蠻橫的帝國,有殘暴的草原人,特別是對于莊龍這種人,嘴上動不動就是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蔑視一切的堅定執行者,自然是隨時都可能被殘暴的帝國抓住砍頭的份,僅僅在上個月,因為冒犯到這位帝國皇帝弟子而被帝抓起來砍頭的中比亞貴族,就有近兩百人,在各種各樣的渲染之下,伯蘭特邦妮的兇名,已經在大河之南有了制止小兒啼哭的效果何況帝國負責帝京西路的鎮守伯蘭特邦妮,就是一個最喜歡砍中比亞貴族腦袋的女變態現在整個朝堂,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莊龍的腦袋什么時候被帝國砍掉,甚至還有好事者開出了盤口,賭莊龍能夠在異族統治的帝京西路活多久,分為一個月,兩月,三月,半年,一年期,其中壓一個月的幾乎占了多數,這已經成了現在朝堂上的笑談,最讓李隆感到哭笑不得的事,有地下消息傳出,開盤口的賭莊找上了莊龍的家人,雙方似乎做了什么協議,就是沒有人知道協議的內容 對于這個,李隆也曾經私下里調侃性的問過莊龍,以莊龍這種極為看重名望的大儒,怎么可能會和那種骯臟的地下賭莊聯系在一起,得到了的答案卻是讓他內心涌起一股悲涼,
連莊龍這樣的人物,也不得不做這種卑鄙的勾當了“新京臨杭被草原人攻破,多少貴族豪門的財產都丟在了臨杭,倉皇逃離臨杭,早就將大部分的財物都丟的干干凈凈,上個冬季,帝京被破,南逃之中,我的兩個妾就是活活餓死的,去年冬季,家中老妻也走了,現在只剩下一女尚未成年,寄養在姑家,這次被驅大河道北,生死還不知道,總不能讓唯一剩下的女兒也落得凍死餓死的結果吧!”莊龍表示確實與地下賭莊達成了協議,他莊龍會努力讓自己一直活下去,這樣盤口就可以越開越大,作為條件,每個月,地下錢莊都會給他女兒送去一部分財物,這就算是他莊龍的賣命錢“聽說李族在臨杭所受損失并不大,如果李隆大人真有心的話,不如將我女兒娶了吧!不敢奢求錦衣玉食,只求能夠混的溫飽衣川就好”莊龍神色肅穆,臉上毫無愧疚羞憤,反倒是坦誠的令李隆汗顏,滿臉尷尬的不知道該如何說 “亂世之中,當初帝京百萬戶,已經隨著這片風雨,最終都化為了腳下的這片泥濘,難道李隆大人還看不清嗎?“莊龍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看向河道上滾滾流逝而去的水流,冷聲說道”帝京煙雨依然如畫,春季依然動人,但是凝視著這片景象的人,卻是已經不知道都去了哪里,武臣當道,所謂大儒,也只是將滿腔傲骨變成低賤賣命錢的老丐罷了“
”李族老大人當年就已經預見了這一點,所以才讓李家棄文從武,廣布旗子在外,這樣就算是李族本家本連根拔起,至少在外旗子還能讓李族有恢復的機會,李族能夠立足中比亞數百年,風吹雨打而不倒,就是因為李族懂得變通,比我們這些自認通讀經史卻讀書都讀傻了的人強的太多了!“
雨絲打在李隆臉上,早已經沒了冷意莊龍的話,就像是一把刀狠狠的銼在李隆心中,讓他的手緊緊握住,李族之衰弱,莊龍之變,無疑像極了眼前的這片帝京大地,亂世之中,在繁華如景也是馬蹄之下的悲鳴,再好的錦繡文章,不過是擦拭屠刀的破紙,以前自己認為中比亞雖然兩次被攻破帝京,但是中比亞并沒有失敗,因為中比亞的文化依然還在,如莊龍這樣的大儒還在,中比亞朝堂上的文官集團,猶如修補匠一般,還在勉勵支撐著中比亞這座在暴風中被掀了頂子的大房子可是現在,龍家進入朝堂,完全不顧眼前搖搖欲墜的局面,反倒是大展拳腳,敲墻斷梁,準備重新起一座房子,完全無視上過冬季幾乎耗光了各地的存量,現在遍地流民,無數人生活在困苦掙扎中,如莊龍這樣的大儒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敢想象 不過也是,龍家根基在西南,龍家也只顧自己的西南,其他地方就算是人死光了,跟他龍家何干!龍家要的是北進,要的是借此機會,登上御龍階梯,成為中比亞的皇帝!
一將功成萬古枯,龍家是武臣,武臣所崇信的就是這個,死人,在追究功成的武臣眼里,算的了什么,龍破為了攻破代州,不惜驅趕百萬流民,也不是沒做過“大人,前面有船!”就在這時候,一名李族的護衛突然朝著河道上面的幾個黑點喊道,所有人都看向所指的方向,只見兩艘如同蜈蚣造型一般的狹窄戰船從河道上游而來,船只頂部飄揚的帝國獵鷹軍旗在雨水朦朧中也能夠分辨的出來很快,這兩艘帝國戰船就開始放緩度,穩穩的停在李隆所在的碼頭 “會是什么人?”李隆與莊龍相互對視了一眼,帝國真的送人來了,很快就在他們困惑的目光下,停穩的帝國戰船上放下一塊擋板,一隊帝國士兵從上面下來,其中一名身穿帝官制服的中年人來到李隆面前,沉聲問道“請問閣下是中比亞朝堂特使李隆大人嗎?”
“我是李隆!”李隆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這些人是我們從亞丁海軍手中解救出來的,按照陛下的命令,現在交接給你們”那名帝官嘴角微咧了一下,朝著甲板方向抬起手,擺動了幾下,大約過了足足一分多鐘,才可以看見稀稀拉拉的二三十個中比亞人從戰船上下來,看起來并不是太好,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名中比亞青年,臉色蒼白的就像是紙張一樣,那熟悉的面容,頓時讓李隆和莊龍兩人猶如被雷擊了一樣,整個人都呆在原地了,這個人,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沒有死!
這是要翻天了啊,李隆感到自己腦海里已經是一片空白,當一個所有人都認為死了的人,突然一下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算是李隆也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何況是此人,如果不是他,中比亞不會是這樣的局面,更不會如今的生靈涂炭,兩次帝京,兩次逃亡,丟下了滿城的百姓被屠戮,這樣的人,怎么還活著,
難怪帝國皇帝說此人可以讓李族復興,這人確實是可以讓李族復興,但是這樣的復興,恐怕是連老族長也不愿意看見了的,因為無路詢問任何一個中比亞人,對于此人都是一樣的肯定,此人就該死!可是偏偏這人不但沒死,反而看起來活的還挺不錯,
天道不公啊!李隆疼苦的閉上眼睛,跟他旁邊的莊龍一樣雙膝跪在地上“恭迎陛下“””
“整個朝堂,難道就只派了莊師和李隆愛卿來接我?其他人呢,難道都反了嗎!”青年抬起頭,目光落在前面的李隆和莊龍身上,神色猙獰的怒氣沖沖說道(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