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名動遠蕃光明王 杰肯斯凱穆罕默德抬起頭來,仰望著這座壯麗的城市,他幾乎有種跪下膜拜的沖動。
“真主啊,這世界之上,竟然有繁華如此的城市,就是巴格達與大馬士革加起來,也不如他的一半繁華!”
杰肯斯凱的夸耀多少摻雜了一些他身為商人喜好吹噓的通病在里面,雖然臨安確實是現在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之一,但巴格達、君斯坦丁堡,也都是可以同她相提并論的名城。但是,和這些城市相比,在臨安外圍新興的那些三到四層的工廠宿舍,實在是漂亮得讓杰肯斯凱驚呼不已。
大宋炎黃二年三月,來自大食的商人杰肯斯凱穆罕默德第一次來到大宋都城臨安。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晴朗春日,無數人匆匆忙忙行走在街道之上,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在催促著他們。杰肯斯凱在碼頭上呆呆地等了許久,直到這座龐大城市帶給他的沖擊全部消化,這才回過頭來。
“孟審言,你真的能讓我見著大宋的皇帝,那位傳說中的光明之王?”
杰肯斯凱并不熟悉孟希聲,否則便不會說出這般話來。
孟希聲也很驚訝臨安的變化,華亭府民變后,為了讓失地流民能有活路,趙與莒用內庫之錢——實際上就是預支了炎黃元年他私人產業的利潤,在臨安城墻之外建了這些房屋,至于臨安城內,出于未來的長遠考慮,趙與莒已經下令禁止建新式建筑,以保持文化特色了。
短短半年間,臨安城中有屋住、有活計可做,吸引了附近州府無數失地農民,而工部所屬勸業司派出的使官,更是將遙遠的江南西路、荊湖路流民引至臨安、徐州等新興工業城市。臨安城如今登記在冊的人口,已經超過一百八十萬,而其中有近十五萬是這半年來涌入的。河運的發達,使得這種大規模移民成為可能,故此遷移的速度還在增加。人口的增長,實得臨安商貿更為發達,而商貿的發達,又促進運輸業的進步。
臨安城外的路面也實現了硬化,不過不再是純混凝土路面。徐州的煉焦煤產業發展起來之后,大量的煤瀝青便被利用來鋪路,雖然趙與莒再三告誡這些煤瀝青有毒,并且用在工程建設上不如天然瀝青,但是仍然阻擋不住百姓對硬化路面的熱情。這條路一直延伸到華亭府和慶元府、鎮江府,并且將繼續延伸。
“嗚——”
汽笛聲響起,杰肯斯凱回過頭去,另一艘大輪船正在靠港。
他們乘坐而來的“遠洋號”是第一艘投入運營的蒸汽輪船,專門負責廣州、泉州、淡水、慶元和臨安之間的客運,它也是輪船招商局第一艘投入海運的客船。除了這艘船外,輪船招商局還另有一艘蒸汽客貨兩用船“東海號”,跑的是臨安、倭國、高麗的三角航線。現在鳴笛靠港的正是東海號,杰肯斯凱望了好一會兒,碼頭上轉眼間又擠滿了人,緊接著是兩隊儀仗自船上下來,杰肯斯凱有些驚訝,問孟希聲道:“孟審言,那是什么大人物么?”
“他們算什么大人物?”孟希聲搖了搖頭:“倭國與高麗的使者罷了。”
杰肯斯凱并不是對東方一無所知的商人,知道倭國與高麗也算是兩個大國,他們派遣使者到大宋來,一定是為了朝貢。
“貴國萬邦來朝,真是氣概不凡,氣概不凡啊。”杰肯斯凱笑道。
孟希聲搖了搖頭,卻沒有作聲,如今天子可不在乎萬邦來朝不來朝,這高麗、倭國使者,想要象以前那樣借著朝貢之名來行發財之實,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宋炎黃元年是動蕩不安的一年,天子在這一年中,攘除憂患,不僅外去強敵,而且內部變革也出人意料的順利,不僅將叛亂的流民流放到了南洋——雖然趙與莒口中說要將他們流放到新洲,但考慮到新洲太大不利于管理,所以實際上是被放逐到了蘇祿,那里大片的橡膠林正需要勤勤懇懇的勞動力,而不是懶洋洋的土人,而且還首次將流求官員引入內閣,蕭伯朗因為有大宋秀才的身份,故此被任命為工部侍郎,幫助新任工部尚書喬行簡。但事實上蕭伯朗還在流求研究蒸汽機車,并沒有到任,只是讓博雅樓幾位與工程制造有關的學士輪流代署其職。身為工部主官的喬行簡支持這一措施,崔與之在這個問題上與天子達成了妥協,而薛極唯天子馬首是瞻,只余一個葛洪還保留意見,但是喬行簡的存在,又讓他無法表示自己的反對。
炎黃二年新年之際,麻逸、蘇祿兩國獻土,趙與莒正式下詔,改麻逸、蘇祿兩個屬國為麻逸行省、蘇祿行省,這兩個國家被來自流求的泰雅武士打怕了的,原本就國小力弱,自從流求大規模開發之后,更是無以招架,所謂獻土也只是走一個過程。但對于大宋百姓而言,這又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雖然絕大多數都不知道麻逸蘇祿在哪兒,但萬邦朝服,也可以看出大宋國勢蒸蒸日上。
正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來自大食的商人杰肯斯凱踏上了大宋的土地。
穿過城外工廠,杰肯斯凱來到臨安城門前,他曾經來過一次大宋,只不過那時到的是泉州,他對泉州城門前收取稅金的士兵記憶猶新,但這一次讓他意外的是,臨安城門前雖然還是駐有士兵,可這些士兵對于行人卻視而不見。
城門前用混凝土鋪出一座小廣場,小廣場上樹著一排木板,木板上則張貼著告示,許多百姓在此駐足觀看。
“那些人也看得懂字?”杰肯斯凱相當驚訝地向孟希聲問道。
“我大宋與大食不同,百姓也好學識字。”孟希聲頗為自豪地答道。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大宋原本就鼓勵發蒙讀書,趙與莒即位之后,更是將此當作一件要務來抓,通過諸如義學、醫學、廠學等等措施,繞過官僚士大夫控制的教育系統,對百姓特別是貧困百姓進行掃盲。雖然為時尚短,但民間好學之風大盛,特別是對于實用性很強的“新學”,連一些傳統的讀書人也開始關注起來。
杰肯斯凱擠到那通告板前,上面貼的都是蓋著官府大印的文書通告,杰肯斯凱能說漢話,卻不識漢字,故此拉著一個看得津津有味的年青人,央他將通告念與自己聽。
“大宋欽定專利法……”那年青人見他高鼻白膚,是個海獠,便真念與他聽。這部《專利法》與其說是一部有關專利的法案,倒不如說是一部不完整的商法。其核心就是兩個,第一所有商家都必須如實繳納商稅,偷、瞞稅務者須受制裁,其專有利益;第二所有發明、工藝,其首創者都有專利,若是稅務紀錄良好,則這專利受法律保護,最長可達十五年,若有偷稅漏稅現象,則其專利自動讓渡給最先檢舉其偷漏稅務行為者。
支撐這部法律實行的基石不僅僅是皇權,更重要的還是流求在技術上的壓倒性領先地位。如今大宋商人越發發覺,他們用舊的工藝、機械制造的產品,無法同使用流求工藝、機械的同行競爭,而要購買流求的工藝、機械,就必須向總負此事的江南制造局出示良好的納稅紀錄,并且因為需要江南制造局給予技術、維修和升級方面的支持,就必須不斷向江南制造局提供納稅紀錄。
推出這部法案,也是趙與莒與官僚階層妥協的結果,那些大商賈背后往往都意味著官僚士大夫,他們倚仗特權,偷漏商稅幾乎是常事,趙與莒數次想要改變這種情形,對他們進行查稅,都被朝臣以“天子不與民爭利”、“藏富于國不如藏富于民”為由反駁回來,趙與莒在與耶律楚材、陳子誠商議之后,便利用流求在技術上近乎壟斷的特權,推出這部專利法來。
這將原本是政府行為的收取商稅,變成了商家之間的貿易行為,也有朝臣認為這還是“與民爭利”,但趙與莒卻以“商家之間首重信用,偷稅漏稅,不唯枉法,亦是對國不忠對君無信,不忠不信之徒,商家不與之交易,實屬正常,官府不宜干涉”為由,拒絕干涉此事,甚至直接推出“專利法”來,保護這種貿易秩序。
這政策推出之后,最為歡喜的是魏了翁,因為地理遠近的緣故,他目前手中拿到的只有臨安和慶元、華亭都周邊地區的炎黃二年一、二月工商稅收入報表,臨安城工商最為發達,增長也最多,比之去年要多出四成,慶元要多出三成,而華亭則多出兩成。
若是舉國工商稅收都如此增加下去,魏了翁幾乎可以想到,他的戶部將會被金元券堆滿來。
經過去年風波之后,楮幣和制錢都漸漸退出市場,取而代之的是流求銀行發行的輔幣。這種以鐵為主摻雜了少量鉛、銅的輔幣面值很低,有當半文、一文、二文、五文、二十文、五十文六種,都有與之等值對應的金元券,加上以前發放的銅元、銀元和金幣,構成了完整的金屬貨幣系統。但是銀元、金幣在市面上較少使用,銅元的使用也不多,在小額交易中才會用到鐵錢,大多數情形下,人們用的都是紙幣。
杰肯斯凱對此總覺得不可思議,小小的紙片,竟然能當錢用。
“杰肯斯凱,快些入城吧。”孟希聲催促道:“若是再不入城,等會兒便是下班時間,此處免不了堵塞了。”
跟在孟希聲后邊,杰肯斯凱終于踏進了臨安城。
與外邊喧鬧、繁華同時也充滿著快節奏不同,城墻之內的臨安,則是一個優雅、秀麗、端莊同時不緊不慢的閨秀。街道同樣干凈整潔,道路兩邊也同樣店鋪林立,但是走在此處的人們,都帶著一種悠然閑適的神情,他們似乎并不是忙于生計,而是出來散步踏青。城墻內外,幾乎就是兩個不同的城市,這讓杰肯斯凱再次大吃一驚。
孟希聲把他安置在客棧之中,自己便去了禁宮,龍十二、邢志遠、李云睿三人輪流負責禁宮前的守衛,這也是方便義學少年求見而設下的規矩,今天正是邢志遠當班,見了孟希聲,他帶著歡喜道:“孟審言,此次來,可為小公主帶了什么東西?”
韓妤生了一個女兒,這讓群臣稍稍有些遺憾,他們迫不及待想看到龍子誕生。但是作為父親的趙與莒卻是非常高興,女兒滿月之后便時常抱著滿園子溜達,這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公主卻不管自己的父親是大宋有史以來最強勢的英主,照樣尿他一身,不過趙與莒卻仍是樂此不疲。
小公主的另一個愛好是揪崔與之的胡須,雖然還只是兩個多月,睡著的時間多,但崔與之與趙與莒議事時,她卻常瞪著烏溜溜的眼珠,盯著崔與之看個不停,這可能是因為皇宮中宮女太監都沒有胡須,耶律楚材雖有胡須卻又不是崔與之這般慈眉善目的老人。崔與之也很歡喜小公主,偶爾便會求著趙與莒給他抱抱,每次都少不得被小公主扯下一兩根胡須來。
“自然帶了的,若連這事情都忘了,我孟希聲還有臉來見陛下?”孟希聲將手中的包袱交給邢志遠,邢志遠打開看了看,里面是嵌著寶石的小潑浪鼓兒、長毛大絨狗兒還有一面異常精美的小鏡子。邢志遠將包袱重新包好遞還過來,笑著道:“如今就給咱們小公主送鏡子,你這廝也不怕德妃說你。”
韓妤生了女兒之后,立刻被升為德妃,故此邢志遠以此稱之。孟希聲呵呵一笑,又交來一個包袱,里面全了同前一個包袱一模一樣的全套外,還有一柄晶瑩剔透的玉劍。
“這是……”
“我估計貴妃也快生了,便準備了兩套,若是是個皇子,便拿掉鏡子換玉劍,若是公主,依樣送過去。”孟希聲做了個鬼臉:“這買賣還做得吧?”
“若不是后邊一句話,我都懷疑你究竟是李漢藩還是孟審言了。”邢志遠又收好東西,示意讓他進去。
以皇宮的規模而言,如今禁宮之中相對較為冷清,趙與莒連著兩年放出年長的宮女,又沒有納入新的宦官、宮女。孟希聲在后宮門前等了會兒,便見一個宮女過來傳遞天子見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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