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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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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一三三、山雨欲來風滿樓  大宋嘉定十七年五月初六(西元1224年5月25日),端午的龍舟賽剛過,在龍舟賽中奪得錦標的于竹清晨爬起來,就著自來水管中的水,洗了一把臉。

  在他離開淡水前去探險之時,淡水還沒有這種自來水,是在這幾年間,為了方便日益增多的市民生活,也方便各種工場作坊用水,這才修建起一套用水系統。水的主管用的是陶管,直徑約是二十五厘米,外用水泥封好,然后埋入地下。分接入各戶的則是陶管與鐵管并用,出水口處有個活栓,扭松活拴便可放水這是歐老根閑暇無事中造出的小玩意兒,并沒有趙與莒的指導,他也抱著試試的心理將之申請了專利,從而成了流求專利案公布以來,第一號專權,這小玩意兒由基隆的五金器械場制造,凡是要安裝這個的人家,必須繳納相當數量的管道鋪設費、水管費,安裝這個活栓龍頭當然也要繳費,而這費用扣除成本之后的二分之一,都歸屬于歐老根。對于拿著如今淡水最高俸薪之一的歐老根來說,這點錢幾乎算不得什么,可對于一個淡水的剛剛落籍的普通工人,這錢幾乎相當于他全部收入的一半了。

  于竹甩了甩頭,對著鏡子看著自家的臉,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牙來。他隨意搭了件衣服到身上。回頭對著床上喊了聲:“我走了。”

  “早些回來……”床上女聲呢喃地響起,然后棉被被拉開,女人坐了起來:“啊。今日要出海,你別急,奴替你做好早飯……”

  “你睡吧,不必操心,我去食堂吃。”于竹招了招手:“時光還早著呢。”

  他推開門,陽光照在他眼睛上,讓他瞇住了眼。看著街頭匆忙趕去上工地人們,他神情微微有些恍惚。雖然已經過了半年,他仍然有些不適應這種生活。

  探險隊在離開天賜港后,先是沿岸向南,抵達后世所謂昌昌附近,在此處上岸。此地為奇穆王國首都,為世界最大的土磚城,城中居民超過兩萬,對于探險者,他們還算友好,特別是探險者們帶來的絲綢、瓷器與玻璃。在此極受歡迎。通過此地土人,眾人終于收集齊了所需要地種籽,同時也換來大量黃金。在昌昌休整補給了約四個月,眾人再度出航,借著洋流(秘魯寒流、南赤道暖流)和東南信風,他們經過一連串的群島(后世的波利尼西亞群島),終于在六月發現了趙與莒標注的“新洲”,這次胡幽沒有讓到手的大發現飛走,成為第一個看到新洲的人。

  “班超號”是在新洲遭遇大風而擱淺的,那時于竹正在“班超號”上。突如其來的、從未見過地巨大風浪,將船時而推得十余丈高,時而又自半空中跌落。于竹親眼見著兩個水員被這巨浪直接自甲板上卷走,而剩余水員不得不用纜繩將自己綁上船上。他們努力想靠岸尋個港口避風浪。在那過程之中,班超號被一個巨浪拋上了礁石,很快就發現船底出現巨大的裂口,船迅速下沉。拋下救生用的舢板之后,那舢板轉瞬便被海浪卷走。其余三艘船同樣在風浪中掙扎,無法及時靠近救援,最后還是船長鄧震臨危不懼,親自轉舵。將船開上了沙灘可惜他自己最后卻消失在海浪之中。

  風靜之后清點損失。“班超號”人員折損了一半,剩余一半也盡數帶傷。其余三艘船上同樣也有人員傷亡,這是自出航以來探險隊遭遇到的最大損失。“班超號”已經無法修復,他們只能棄船,用小舢板將“班超號”上的貨物轉到其余船上。

  這次風暴,使得他們在“新洲”停留了二十天,要晾曬那些被打濕了的貨物,要讓受傷的海員養傷,還要為船只補充淡水。

  海浪聲與狂風聲似乎還在耳邊響起,于竹閉眼,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滿臉都是燦爛的笑容。

  他們這般經過一番生死,倒不是沒有回報,他們帶回來的金銀,一半折換成金元券后歸屬他們自家所有,故此他們幾乎人人都暴富否則的話,以于竹地俸薪,也買不起現在的房子,安裝不起自來水。大多數人在回到流求后便成親,有關東勝洲、新洲的事情,隨著他們的財富一起成了談資。便是在探險途中遇難者的家屬,也得了一筆不匪的補助,足以讓其遺屬在淡水過上體面的生活。

  “老竹!”

  行走在這樣平和而又急促的城市之中,于竹覺得心情極是放松,聽得叫聲,他回過頭來,李銳那身筆挺的制服出現在他面前。

  “切!”于竹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這小子整日穿著這身衣服在自家面前晃悠,仿佛生怕自家不知他如今擔當要職一般。不過想到這小子現在還和人一起擠著公寓,于竹心中便平衡了:“至少在這一點上,他是趕不上自家了。”

  “老竹,聽聞你們又要出海?”

  “歇了半年,也該出去轉轉。”于竹笑道。

  “你們是去哪兒?”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問了這問題之后,李銳忙又道:“若是機密,就不要說了。

  “不過是去呂宋麻逸,然后再去蘇祿。”于竹撇了撇嘴:“近得很,近得很呢!”

  他話語中炫耀之意,便是傻子也能聽得出來。李銳嘿嘿一笑,倒是頗為羨慕:“對你說是近得很,繞著大洋轉了一圈,哪里把這十來日的航程放在眼里!”

  于竹此次南行。是為了自東勝洲帶回地種籽一事。

  這半年時間內,流求又增加了移民五萬有余,有近一半是自倭國等處送來的女子。故此限制流求發展的人力問題又有所緩和。再加上高麗自顧不暇,根本無法再組織對耽羅地攻擊,故此利用東勝洲種籽開發呂宋、蘇祿一事就提上了日程。

  探險隊自東勝洲帶來了大量種籽,其中被稱為玉米地種子最多,足有兩萬斤。其余各種種子,少的也有幾百斤,多的超過五千斤,比如說被稱為趙與莒稱為土豆的塊根。橡膠種籽相對較少。也有五百余斤,為了防止意外,這些種籽被分散,每艘船上都各自存有一些,故此“班超號”的遇險,并未對種籽造成太大影響。

  如今這些種籽都已經擇地種下,因為都是第一次種的緣故,只能按趙與莒早準備好的農書來栽植,有中等學堂農務班地少年天一前來查看并做記錄。

  此次自東勝洲引來地種籽包括玉米、土豆、番薯、南瓜這樣極重要地糧食作物,也有花生、向日葵這樣可以榨油的油料作物。還有辣椒、蕃茄和其余果蔬,自然也有劍麻、橡膠、金雞納、陸地棉這樣地重要經濟作物。能在淡水播種的,如今都已經種了下去,當于竹走出淡水城門,來到通往港口的大路上時,路兩旁便盡數栽種著這些植物。

  “今日碼頭又是挺熱鬧的,你們要去南洋,還有人要去懸島呢。”李銳指著田里道:“瞧,你們帶來的南瓜開花了。”

  正如李銳所說,今日出海的不只于竹他們。還有一隊人,早在清晨之前,便已經悄悄上船。他們人數約有百人,全都廁身于壓抑地貨艙之中。沒有一個人出來透氣放風,更沒有人說話。

  這批人帶隊者是邢志遠,當初趙與莒親衛中,龍十二留在身邊,秦大石隱身臨安,王啟年去了耽羅,這邢志遠便留在淡水。他與流求護衛隊里挑選出來最為精銳的人員,共同組成了這個被李云睿稱為“秘營”的部隊。這些人原本便是強兵。按著趙與莒的訓練手冊狠狠操練了數年。在耽羅之戰后,更是被輪流派出。潛入紅襖軍、金國、高麗,進行秘密作戰,積累實戰經驗。他們的戰斗方式,完全與普通士兵不同,而且他們每一個別,都必須精于陷阱、機關,能熟練地使用火藥進行爆炸。

  他們中大部分都留在淡水,隨時待命,準備出擊。

  昨日李云睿才接到自臨安傳來的密令,今天一早,這些人便上了船。

  這艘船是流求海岸護衛隊的專屬快船,運力不高,但船速極快,一般商船需得六至七日才能到懸島,而這艘船只需要四日。上懸島之后,他們卻發現自己無所事事,沒有新的指令,他們只能在懸島呆著,直到八月,他們中的第一批才乘上孟希聲早已準備好的大宋海船,直接自水路駛向臨安,然后在秦大石地接應這下,入住他的“武林客棧”。

  緊接著,奉命前來掩護的王鈺與邢志遠帶著六十余人,同樣走海路,運送大量流求貨物駛進臨安。

  張興培捧著一個砂壺,扳了個馬扎,端坐在碼頭處,悠閑地四顧。

  看著在碼頭上討生活的那些苦哈哈地腳夫,他心中有股極強的優越感。

  一年之前,他也如同這些人一般,窮困潦倒,半生幾乎就未曾遂意過。他曾竭盡全力向上爬,早年是苦讀,希望能一舉成名天下聞,結果卻是失望,后來曾經商,仲尼做不成能做陶朱公也算不錯,結果仍是失望,面對追來討債的債主,他靠著身軀瘦小鉆狗洞才得逃脫,好容易弄了些本,去做苦哈哈的行商,又在荊湖遇著山賊,不僅沒了最后希望,為了活命他還不得不屈身從賊。便是當山賊,也不走運,次年就因官兵圍剿,不得不跳水逃脫,輾轉來得臨安,幸好遇著霍重城。

  當時他是想進群英會吃上一頓霸王餐,便是被打死也值,沒曾料想發覺他吃霸王餐之后,他被直接拎去見了霍重城。見他頗有膽氣,又識字能算,霍重城便招了他為帳房。這年余來,他小心翼翼,甚得霍重城信任,今日霍重城有事不能來碼頭,便將他派了來。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行真正目的,只知道是來接流求海商王鈺的。王鈺基本每年都要來臨安一兩趟,故此他也認識。

  但是,當他此次見著王鈺時,卻覺得有些異樣,王鈺自家倒是鎮靜自若,他身邊的伙計隨從也看不出什么異樣。但張興培生性機警,還是覺得這伙伙計水員,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倒不是他們都太年輕,而是他們都太沉默,要是一般的水員伙計,到得臨安這般大城,少不得驚嚇嬉笑,他們也看,從不少人地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們是第一次來到臨安。可張興培自始至終,就未曾見到他們相互就此交談過一字。

  張興培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王大官人在流求,定是了不起地世家子弟吧?”

  王鈺一笑道:“何以知之?”

  聽得他不曾否認,張興培心中疑竇放下一半,笑道:“且不說王大官人氣宇非凡,絕非如同小人這般細門小戶能養得出來的,便是貴介,一個個也精明強干規矩極嚴地模樣。”

  王鈺聽得回頭望了望稀稀拉拉跟在后頭的眾人一眼,然后向邢志遠擠了擠眼睛,邢志遠有些懊惱,他們來臨安是做大事的,卻不曾料想才上岸,便被一個區區帳房瞧出了不對來。

  好在這帳房是霍重城親信,也算是自己人。

  “我家在流求,不過是中上罷了,不過規矩之嚴,倒真是如你所說。”王鈺笑道:“家中子弟,都僻居遠國,不曾見過臨安這上國大都景象,看得目瞪口呆,倒是叫你笑話了。”

  張興培笑瞇瞇地道:“小人哪敢笑話,王大官人這邊請,貴介住宿之處,家主人也早安排好了,便是在柴垛橋西賓館了。”

  安置這些人落住之后,張興培依舊是笑瞇瞇地告辭,然后匆匆趕回“群英會”,霍重城辦完事情回來之后,他拉著霍重城來到僻靜的屋子里。

  “東家,情形不對。”他瞇著眼道:“那海商王鈺,我見他不是個善類。”

  霍重城一驚,王鈺是不是善類,他最是清楚,故此面色一變:“你如何得知?”

  張興培冷笑道:“他自家那模樣,必是世家子弟出身,可今日我見著他的隨從伴當,一個個走起路來都是一模一樣,雖說有意散開,可每人步子大小都是一般長短。他那些伴當虎口、手指都是老繭,骨節處極粗大,若只是干粗活,不應身上各處都是如此。而且這些人都一語不發,許是小人多疑,總覺得若是小人稍有異樣,他們便要擰斷小人脖子……”

  他說到此處時,心中突的一跳,霍重城與那位王鈺又有交情,又遣他去接人,莫非……

  霍重城盯著他,嘴角慢慢浮起了笑意:“很好。”

  張興培絕對不曾想到,隨著自己接來的人入城,臨安,乃至大宋,將會迎來一場猛烈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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