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縣(今河南淮陽),陳郡治所所在。(
這是一座極其古老的城市,坐落在鴻溝之畔。上古時期,這里名為宛丘,據說是太昊伏羲氏的都城。伏羲氏在此定都,創下了先天八卦和龍圖騰之說。后炎帝神農氏也在此建立都城,改宛丘為陳,而后有嘗百草藝五谷的故事。大周武王,曾封舜后媯滿于陳,建立陳國。
又有說,道教的始祖老子生于陳國,使這里成為后世道教文化的源地。
天下文官之祖,歷代帝王之師的孔子,曾三次來陳,為他儒家學說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總之,這小小的陳縣,可謂是中華文明的源地之一。
秦二世元年三月的一天,陽光明媚,普照大地。
位于陳縣郊外,有一座占地百頃的大宅院。莊宅的主人名叫武臣,是陳縣極有名望的大豪。
一大早,武宅外來了兩個人。
為的年紀偏大,另一個正是壯年。兩人在武宅門口停下了腳步,年輕的男子上前叩響門扉,不一會兒大門開了一道縫,一個家丁探出頭來,警惕的看著二人道:“你們是誰,有何事?”
“請代為通稟,就說里監門陳馀,求見武老爺!”
里監門,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好聽一點,是管理街道柵欄的官員,說難聽一點,就是打掃街道的人。那家丁一蹙眉,道了一聲:“抱歉,老爺身體有恙,不接待客人。二位,請回吧!”
說完。他蓬的就把門關上。
“該死的商!”
陳馀不由得一跺腳,恨恨的說:“就知道這些家伙靠不住。前些時候說的好好地,一眨眼連人都不見了。”
“陳馀莫要焦躁。如今時刻,人心動蕩。官府查的也很嚴密,武老爺小心,也在情理之中。”
“那……”
“不妨事,這許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我猜想。武臣此刻,也是在猶豫不決。
畢竟拿他身家做賭注,怎能不小心一點?不如這樣。咱們等一會兒,待到晌午后再來拜訪。”
陳馀苦笑一聲,“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說著,轉身正準備離開。卻見官道上塵土飛揚,十幾騎快馬,風馳電掣般跑來。
馬上為之人,身材高大。體魄健壯。相貌頗為秉異。只見他身穿一襲黑衣,一部美髯風中飄散。端的是氣度不凡。在他身后地騎士,一個個也都是精神抖擻。顯得非常之英武。
那馬上人從兩人身旁沖過,突然間又勒住了戰馬,撥轉馬頭。
“敢問尊駕,可是張公?”
語氣中,帶著一種驚喜之意,讓老者不由得一怔。他停下腳步,扭頭看過去,“尊駕是……哪位?”
陳馀在他耳邊輕聲道:“老師,這個人就是我早先和你提起過的,武臣的姐夫。姓劉,名邦。”
“好大的口氣,竟然自稱為邦,看上去不一般啊!”
老者更好奇的是,這中年人似乎認識他。于是微微一拱手,和顏悅色地問道。
這老者,名叫張耳。
本是魏國大梁人。魏國滅亡后,秦始皇聽聞張耳師徒地名聲,故下令緝拿。這師徒就躲到了陳縣,還擔任了里監門的小吏。這許多年了,張耳氣度更加不俗,即便是被認出,也毫不在意。\
馬上的中年男子,見張耳承認了自己地身份,不由得非常高 他跳下馬來,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了張耳跟前,“張公,您忘記了?我叫劉季,曾在您門下聆聽過您的教誨。”
想當年,張耳去了外黃富豪的女兒,得了萬貫家財,門下食客無數。
除了那些當時已經很有名的人外,張耳那記得那許多人?看這人的年紀,當時就算是在他門下呆過,恐怕也是默默無聞之輩。此人自稱聽過教誨,說穿了不過是給他自己臉上貼金。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張耳人老成精,當然不會揭穿。
“竟然是劉季啊!”
他笑呵呵的拉著對方地手,“十年一別,恍若隔世。未想到,劉季你居然還在,而且如此地精神。若非你說起來,我怕是都記不得了。劉季啊,你怎么會在這里?又為何要改換姓名?
若我早知是你,肯定來和你相見了,何必又等到今日?”
中年人,正是劉邦。
當日他和周勃盧綰,周苛莊不識四人在祁亭殺官之后,連夜就逃到了陳縣。在陳縣,有一個他的舊識,就是那個昔年在沛縣城里賣酒地武姬。不過武姬如今可不一樣了,和自家失散多年的兄弟武臣重逢之后,過著那錦衣玉食地好生活。連劉邦也不敢肯定,武姬是否能接收他。
和武姬分別的時候,武姬曾對他說過:有一日若是過的不如意,就來陳縣找我。
劉邦落難了,來投奔武姬了!
最讓他吃驚的莫過于,武姬非但沒有忘記他,在給他安頓好了之后,還提出要嫁給劉邦。
這緣分二字,真的是很難說清楚。
武臣私下里對劉邦說:“家姐自回來之后,一直悶悶不樂,掛念著你。不少本地的鄉紳才俊,都頗為中意家姐,但是都被拒絕了。其實我心里很清楚,家姐一直喜歡你。如今……這是天作之緣,你來了,干脆就娶了我姐姐吧。要不然她不快活,我一旁看著,也覺得心里難受。”
劉邦是個好色之徒!
當初在沛縣,娶了老婆之后照樣拈花惹草。
不過后來被劉闞給收拾了一下,也就收了點性子。可這骨子里的本性,卻是永遠變化不得。
他如今一落難之人,不得能得一安身落腳之處。還能得一美人,何樂而不為?
武姬的年紀或許大了一點,可這些年養尊處優的。保養很好。白白嫩嫩,讓劉邦也不禁垂涎。武臣提出這要求,劉邦哪能不答應?不過還是扭扭捏捏,表現的頗有顧慮,半推半就的應了下來。而后。武臣為劉邦弄來了一個身份。他在沛縣做大哥慣了,干脆就改名為劉邦。
一晃兩年過去了,劉邦也已在陳縣站穩了腳跟。
他天生豪爽。以前是沒錢,如今娶了個富婆在家里,自然有變本加厲之嫌。武姬也真是愛煞了劉邦,他要什么,給什么……總之,劉邦如今這氣派,比之當年在沛縣。卻強了許多。
兩人寒暄幾句。張耳似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我今日本想拜訪武老爺,沒想到他居然有病了!”
“有病?”
劉邦一怔。旋即大笑道:“張公休聽那家伙地話,早上我出去的時候。
他還在那里練劍呢。
嘿嘿,張公的心意,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不如這樣,張公跟我回去,若武臣再推三阻四,我就帶著他姐姐離開陳縣。這小子,脾氣是越來越大,怎地連張公都敢拒之門外,實在無禮。”
張耳聽這番話,心里面那叫一個舒坦,眼中有一抹贊賞地笑意。
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這年月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想當年,他張耳也是一方大豪,如今卻要隱姓埋名的躲在陳縣當一個小吏,這心里地滋味,肯定不舒服。劉邦這一番話,真讓他感覺痛快。
當年怎地就沒有現,門下居然還有這等出眾地人物?
張耳想到這里,不免有些感嘆。
劉邦也不管他如何想法,拉著張耳的手,往武臣家的方向走去。
“張公,聽說反賊如今地勢頭,很猛?”
張耳看了一眼劉邦,輕輕點頭,“不過情況也并非想像的那樣……陳涉如今攻陷了譙縣,下一步該如何走,卻是至關重要。若是錯走一步,此前種種都將化為烏有。劉季,你家住沛縣?”“正是!”
“但不知,你在沛縣可有知交之人?”
劉邦毫不猶豫的回答:“確有一兩個生死之交。”
“那在當地聲望如何?”
“其中之一,乃沛縣縣尉,與我相知逾十數載;還有一人,我視若親兄弟,也在縣衙當差。
除此二人之外,沛縣縣丞蕭何,素來以我馬是瞻。至于鄉鄰父老,更是再熟悉不過。”
反正當事人也不在,劉季扯虎皮拉大旗,吹得云天霧地。
張耳眼睛一亮,扭頭看了一眼陳馀。而后沉思片刻后,突然又問道:“劉季,你祖居沛縣嗎?”
“正是!”
劉邦疑惑的看著張耳,不免心中奇怪,這老兒為何突然這么問我?
“我祖祖輩輩,都居于沛縣,張公為何有此問?”
“我在想,我門下竟曾有一位楚國王族,而我卻一無所知。有眼無珠,我可真的是有眼無珠啊!”
王族?
劉邦懵了!
他祖宗八代追上去,有沒有王族他不知道,可是卻知道,他老子是種田的,他老子的老子,乃至老子老子地老子,都是種田地出身。張耳說的是他嗎?他什么時候,竟成了楚國王族?
張耳正色道:“劉季,你也許不知吧……沛縣劉姓家族,在三百年前,曾經是楚國王族地一支。沛縣劉姓,衍生自荊楚十八家。而這荊楚十八姓,又是自羋姓所出。羋姓,你當知是何人。”
羋姓,那是楚國王族之姓。
劉邦自然知道這羋姓的來歷。可這劉姓地來歷……
哈,怎么一不小心,老子居然成了楚國王室?
慢著,這老小子突然間和我提起這個,肯定是不安好心。冷靜,冷靜……看看他到底怎么說。
劉邦故作鎮定,“老師您這可是說笑了。我怎會是楚國王族后裔?
按照您的說法,那豈不是姓劉的人,都成了楚國王族后裔?我認識一個人。他可是老秦出身。”
“你是說泗水都尉劉闞?”
劉邦的眼中,掠過一抹陰霾。怎地連這老頭子都知道那劉家子的名字?他劉家子,就這么有名嗎?
不過臉上,依舊帶著和煦笑容,“原來老師也知道劉闞兄弟啊。”
“哦?你認識劉闞?”
“怎可能不認識……呵呵。說起來。我和他還是親戚呢。他地老婆,是我老婆的妹妹。”
“劉闞夫人是武大小姐的妹妹?”
這到底是哪門子地親戚?別說陳馀想不明白,就連那老巨猾的張耳。聽著也有些糊涂了。錯了錯了,不是我現在的夫人,而是我以前的妻室。”
劉邦說著,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悲傷之色。若說他對呂雉沒有感情,那純粹是扯淡。這些年,呂雉可是給他了許多幫助。只是沒有想到,最后卻死在了自己兒子地手里。端地是可笑。
對于劉邦身上地這筆糊涂親事。張耳沒興趣知道。
但不可否認的一件事情是,當他得知劉邦和劉闞還有親戚關系的時候。下意識地高看了劉邦幾分。無他,劉闞雖然是大秦的官員。甚至還屠殺了不少六國后裔。但他創泗水花雕白手起家,又與程邈造程公紙,還合力創造了隸書字體。這兩件事,足以讓劉闞在讀書人中,享有名望。
妹夫有如此本領,姐夫想必也不會太差……
張耳沉吟片刻,耐著性子說:“若說那劉泗洪,的確也姓劉,但卻并非沛縣之劉,而是老秦之劉。
上古時,有帝堯后裔,伊祁氏放勛,受封于劉(今河北唐縣),建立了祁姓劉國。后裔因此以劉為姓,又有裔孫劉累,相傳能馴化神龍,侍奉夏后,被夏帝孔甲賜為御龍氏,是為劉姓正宗。后殷商時,祁姓劉國改名為劉氏唐國,在周初又被周成王,改封到了杜原,為杜國。
這也是北劉一支的形成,一般而言,河水以北,以及河水兩岸地區的劉姓,都歸于北劉一支。
劉季你這一支,算是南方劉氏一支,出自于楚國王族。所以兩支并無關聯,而沛縣除你之外,若沒有其他劉氏家族的話,應該就是你了。”
按道理說,張耳這一番講解過后,劉季聽了應該很高興。
可不知道為什么,他絲毫不覺得快活。
憑什么劉家子的劉,就能壓過我劉季地劉?
大家都是姓劉,憑什么他就是上古時期,而我卻是楚國羋姓所出?還他媽地是從旁姓衍生出的旁姓?
劉季覺得心里很不舒服,可臉上仍舊帶著驚喜之色。
“沒想到,我居然出自王族?”
說著話,劉邦帶著張耳就到了武臣家門前,叩響門扉,門子打開門一見是他,頓時露出阿諛之色,“原來是劉老爺回來了……啊!”
他看見了跟在劉邦身后地張耳陳馀,不由得暗自叫苦。
劉邦說:“張公乃是我的老師,你們以后可要恭敬一些。老師,請先去客廳等候,我這就去找武臣,請他來見你。”
張耳陳馀笑著點頭答應,隨門子進了客廳。
在客廳里,陳馀見仆人都出去了,這才壓低聲音問道:“老師,那劉季不過一痞賴貨,您何必要對他如此恭敬?”
張耳卻一笑,“陳馀,你我落魄至今,切不可輕視他人。
這劉季,有大氣,他日定能成就一番事業。如今陳涉勢單力薄,我還需讓此人,為我等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