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世子李滯的回歸,在朝鮮引起了一陣狂熱的風潮。對于李滯的這次回歸,籠罩了太多的神秘色彩,有人傳言李滯思國心切,勇敢地一個人殺了十幾個女真人的守衛,而后從容不迫逃到大明,再經由大明回到自己國家的!
而被傳得最多的版本,是大明的武英王感念朝鮮對大明的一片赤忱之心,特別派出了身邊的貼身侍衛,在山海關大戰進行到緊要關頭的時候,沖入女真人的大營,從從容容地救出了李滯,然后在京師款待了一段時間,這才護送他回到朝鮮。
相比之下還是后一種說法顯得比較靠譜一些。明軍強大的戰斗力已經在這幾天充分地展示在了朝鮮人面前。他們擁有最精銳的士兵,最強大的火器,女真士兵在他們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要救出世子對他們而言,實在是一件最容易不過的事情。
而幫助朝鮮擺脫了女真人奴役的八百明軍,則成為了漢陽最受歡迎的人。無論在漢陽哪里,他們總能受到最熱情的歡迎。他們是一個強大國家的象征,他們是戰無不勝的象征!
朝鮮人現在非常懷疑,以前所說的大明軍隊在八旗軍隊面前那些屢戰屢敗的戰績,是不是女真人為了動搖朝鮮的決心而編造出來的謠言。龐大的明朝,怎么會輸給那些游牧民族?精銳可怕的火器,怎么會打不過用真原始兵器。扎著辮子地野蠻人?
這一點就連有的朝鮮大臣都覺得非常疑惑,當他們把這個問題試探著問到明軍大將李建標之時,李建標只是含糊地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明朝戰略上的需要,而大明的忠勇武英王。則是這一戰略的忠實執行者……
只有一個人對明軍和李滯的到來產生了嚴重地擔心,這人就是朝鮮的國王,綾陽君李宗。本來,兒子的回國是件應該讓他高興的事情。但不知什么地方傳出來的流言,卻讓綾陽君李宗地這份高興轉化成了深深的擔憂。
流言中說道明朝非常不滿朝鮮之前的所作所為。為虎作倀,攻擊大明領地,屠殺大明子民,嚴重危害到了大明利益,嚴重損害了大明和朝鮮的友誼。因此,明朝朝廷有意以更加親明的世子李滯。來取代李宗的國王地位。
李宗對這一說法非常認真而緊張,他地這個國王位置,是通過兵變才好不容易爭取到的。雖然清朝侵入朝鮮,使朝鮮被迫成為清朝的附屬國,但終究他還是個國王。可現在明軍來了,李滯也回來了,他的這個位置還能繼續安穩地坐下去嗎?
當他把這一疑問問計于他所寵信的寵臣金光柄的時候,金光柄告訴自己的國王:“流言之所以會傳開。是因為有一定的基礎在內。明朝以武力地形式護送世子回來,或許就在傳遞著一個信息。而在明朝皇帝的那份圣旨中。單獨指責了王,這樣地意思已經實在是明顯了啊。所以,王應該多作一些準備了……”
這位金光柄,是功西派領袖金自點的弟弟,但在政見上卻和自己的親哥哥持著截然相反的態度。他不是親明派。也不是親清派。他唯一效忠的,就是自己地國家綾陽君。這在朝鮮地這些大臣之中。也算是比較少見的了。
也正是這個原因,在這次清西派所發起地兵變中,金光柄才沒有受到侵害。但他卻很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利益,是和現在的國王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一旦李宗倒臺,那么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他的話讓李宗臉色一片慘白:“那么我現在應該怎么辦?難道讓明朝的軍隊離開這里?一旦激怒了明朝,后果不堪設想。金光柄,你說,我現在應該怎么辦?”
“我們不必去和明朝軍隊為敵。”金光柄小聲說道:“其實在我看來,明朝的態度也非常明確,誰忠實于他們,他們便會扶持誰,世子之所以得到明朝的幫助,我想也正是在北京的時候向明朝朝廷表達了自己的忠心。王,您可以在明天設下酒宴,款待明朝的將軍和官員,并在席間隱晦地表達,自己當初降清的苦衷,以及對明朝的一片赤忱之心。只要明軍不動,那么漢陽的局勢依舊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世子就算想要提前……我想您心里明白我說的什么,但我想失去了支持的他,也只能聽從您的命令……”
李宗微微沉吟了會,終于稍稍露出了一絲笑容:“好吧,就采用你的辦法,明天設下酒宴款待明朝官員。其實,李滯他又何必那么心急呢?我的位置難道遲早不是他的嗎!”
次日,李宗果然在慶云宮中設下酒宴,款待李建標等明朝將領官員。席間,那李宗極盡阿諛奉承之詞。李建標對他的目的早已心中有數,只是面帶微笑略略謙遜幾句。對朝鮮的政局,武英王早有交代,自己要做的只是在其中推波助瀾而已。
“將軍姓李,與朝鮮王室一般的姓,這正是外邦小王的榮幸。”見明朝將軍客氣,李宗恢復了幾分神采:“李姓又讓我想到了一位我朝鮮大大的功臣,忠武公李舜臣大人。當年壬辰倭亂的時候,忠武公奮勇抗擊倭寇,看來姓李的多出英才啊……”
見國王把話說得偏離了軌道,金光柄趕緊插話道:“壬辰倭亂多虧了大明仗義發兵,七年來明朝與朝鮮的聯軍,抗擊倭寇大軍二十萬,這才取得了輝煌勝利,所以,朝鮮上下一直都視明朝為再生之父母,一刻也不敢忘記了天朝的恩情。”
李建標順口敷衍了幾句。萬歷年間地明朝和朝鮮的聯軍。共同抗擊倭寇的軍事行動,使大明也失去了一位優秀的將領鄧子龍,不過,讓李建標有些疑惑的是,在往日的閑談中聊到這位鄧子龍地時候,武英王似乎對其頗有微詞。
其實。他不知道,朱斌對鄧子龍的不滿事出有因。只因鄧子龍乃是清朝開國皇帝,努爾哈赤的救命恩人,而且成為整個清代皇室頂禮膜拜的秘密祭祀的保護神之一。
當年努爾哈赤欲起兵攻明,經常親自微服到遼東一帶偵察。在一次偶然地情況下,努爾哈赤被一支派往朝鮮的過路明軍抓獲,其后,交給了開赴抗倭前線的副總兵鄧子龍。
努爾哈赤的言談和舉止,深受鄧子龍的贊賞。于是鄧子龍便放走了這位后來開創了一個新的王朝地努爾哈赤。而后為了報恩,努爾哈赤為在朝鮮陣亡的鄧子龍立了廟。并把鄧子龍的神位放入了清室最重要的圣殿“堂子”中祭祀。
見自己的父親和金光柄大肆奉承,李滯有些擔心,隨即靈機一動說道:“我以為朝鮮和日本都是中華的兒子,區別就是朝鮮是孝子,而日本是逆子。當年逆子發兵攻打孝子,作為父親的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天底下哪有兒子對父親不孝順的道理……”
這話讓李宗等人聽得目瞪口呆。原以為自己的馬屁功夫算是不錯地了,哪里想到這位朝鮮的世子居然已經將這門功夫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李建標也聽得擾了擾頭。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了。要按照李滯的說法,武英王也不必費那么多的心思了。直接以父親地身份,把兒子地領地給收回來不就得了……
這一席酒擺明了就是朝鮮人的內部斗爭,而且最為滑稽地是,是朝鮮國王和自己親生兒子。為了權利的爭斗。朝鮮黨爭發展到這步,對大明而言無疑是最為有利的。
李宗把話題逐漸地引到朝鮮人最為關心的。在權利斗爭中明朝是否會插手的問題,他問道:“功西派現在雖然被擊潰了,但其余黨仍在。我決議徹底肅清功西派的勢力,忠心使朝鮮歸順于明朝。到時,還要請將軍幫忙啊……”
他這是在用非常隱晦的話,試探著明朝的態度。李建標微微笑了一下:
“來的時候武英王已經再三交代過我,我們來到朝鮮,只為為了幫助朝鮮趕跑女真人,至于朝鮮的黨派之爭,我大明朝廷的態度,是絕不插手其中。所以,雖然我很想幫助國王,但朝廷之令我卻不得不能遵守!”
李宗聞言大喜,明朝將領的話是在清楚地告訴自己,朝鮮自己的問題自己處理。只要不觸犯到大明的利益,無論朝鮮斗到如何天翻地覆,八百明軍都絕對不會參與其中。
有了這樣的承諾就足夠了。李滯長久地羈押在盛京,在漢陽毫無勢力可言,他又憑什么來和自己爭奪王位?光憑著自己的王宮衛隊,他就可以完全地控制住漢陽的局勢。
漢人有一句話,叫“虎毒不食子”,自己也并不想真的就要了兒子的命,只不過想把他關押起,好好地教訓上幾年,等到自己死了后,這個王位還不依然是他的?
但是,李滯的面色卻忽然一下變了。他最大的依靠,和父親爭奪王位的全部本錢,那就是大明的朝廷。但現在李建標的話,卻一下讓自己的希望,徹底花成了水中月!
他才正想說話,卻見一邊清西派的領袖宋時烈以目視之,李滯便把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酒席才一結束,李滯借故出了慶云宮,在外等了一會,見宋時烈從里面走了出來,急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低聲哀求著道:“我王即將對我對手,還請先生救我。”
宋時烈嘆了口氣:“我料王只會囚禁于你,必然不會傷害你,世子請千萬不要驚慌。等過了三五年后,王自然會還你自由,這國王的位置卻依然還是你的……”
“若被囚禁,與死何異?”李滯哭泣著道:“況且縱然王不想傷我,但他手下的那批奸臣,豈有不挑撥的道理?又鳳林大君和麟坪大君皆在,無不對王位虎視眈眈。如此李滯之命休也!”
宋時烈對他頗是同情,這位世子李滯在盛京一被羈押就是十幾年,好容易逃了出來卻又面臨著如此險惡的局勢。何況,自己的心中還別有一番想法。功西派雖然被除了,但自己所領導的清西派卻依然得不到國王李宗的信任。
李宗真正相信的,就只有以金光柄為首的這些人。其實所謂的清西派和功西派之間的斗爭,是李宗最樂意看到的。因為無論哪一派想要取得大權,都必須得到這位國王在暗中的支持。而任何一派獨大的局面,卻是李宗最不想的。
但李滯就不同了。這位世子畢竟在盛京當了十幾年人質,對朝廷中的險峻并不清楚,所唯一依仗的無非就是明朝的幫忙而已。一旦他當上了國王,朝政很快就可把持在自己手里。對明朝的態度宋時烈太了解了,只要是親明派掌權,無論是誰他們都是能夠容忍的。
宋時烈這時面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世子不必驚慌,若要保全性命,扭轉當前被動局勢,我以為,唯一之道,便是去求得明軍的支持,尤其是李建標將軍的支持!”
李滯緩緩搖了搖頭:“可是,剛才李將軍的話已經非常明確了,明軍只是站在一個中立的立場,他們并不想介入我們的斗爭,要想取得他們的支持,我看這實在是太困難了。”
“不然,世子錯了,王也錯了。明朝并不是不想介入,而是不愿意太明顯地介入,以免引起我朝鮮人不必要的反感。”宋時烈笑容不減,說道:
“世子可以想一想,如果明朝真的不愿管,為什么會派軍隊送你回來?如果真的不想管,為什么沒有提到撤兵的日期?我看,明朝的李將軍,此刻正在軍營等待著世子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