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平元年七月十八日,南京!
這一天,是復社領袖張愛妾的生日。張名滿天下,門生弟子遍布朝野內外,既然是他廣發請柬邀請,來張府的人應者如云。
那些長久滯留在南京的“才子名士”們,一個不拉的全部在這一天出現。當天最為轟動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四大公子”攜手來到張府。
桐城方以智、宜興陳貞慧、商丘侯方域、如皋冒襄冒辟疆這四人,素來以才名聞名于天下。尤其是那冒辟疆,身世更為特別,他十歲就能作詩,可六次赴南京鄉試,卻六次落第,連個舉人都沒撈到。
這對于自侍才高的冒辟疆來說打擊無疑是巨大的。深感懷才不遇的他,干脆參加了復社,同陳貞慧、方以智、侯朝宗過從甚密,人稱“四公子”。這些人或結伴同游,或詩酒唱和,或抨擊閹黨,或議論朝政,在外人看來瀟灑梳狂,名士風流。只不過武英王朱由斌曾經在私下對這些名氣很大的“才子”們有這么句評價:
“一個個不干正事,空言誤國,完全是吃飽了撐的……”
張府這一天熱鬧非凡,人流穿梭,賀聲不絕于耳。張滿面春風,頻頻拱手做謝。一抬首,看見那“四大公子”并肩進來,笑呵呵地迎上前去說道:
“四位年輕俊才今日能來,徒使蓬壁生輝,張不勝榮幸。”
那冒辟疆上前一步說道:“老師之喜,學生等焉能不來?老師乃復社領袖。天下士子之首,能來參加此等盛會,該是我等的榮幸才是。”
互相客套了就句,就看到高弘圖和姜曰廣兩位南京重臣進來,眾人趕緊迎上。高弘圖先道賀了幾句,讓人送上禮物,卻是一塊大匾,打了開來。就見上面寫了四個大字:
“股胘之臣!”
張和眾賓客倒愣在了那里。張雖在武英王朱由斌手下任職。但和“股胘”這兩個字似乎完全不搭界,況且,這四個字可也不是高弘圖該送給他地……
高弘圖也不多做解釋,只笑著讓人送了進去:“西銘兄過會便會明白,今日我卻帶來一眾新跟我求學的弟子,久慕西銘兄弟大名,借著這個機會。便來見一見復社領袖,冒犯之處,請西銘兄千萬不要見怪。”
“哪里,研文兄收的弟子必是當時俊杰……”
才說了半句話,張卻說不下去了,眼睛只盯著門外。卻原來門外進來二十來個人,個個膀大腰圓,目露兇光。哪里有半分“文人學士”的樣子?
才想說話。卻見高弘圖和姜曰廣一左一右挽起了他的手,笑道:“走走,聽說西銘兄來南京前。寫了不少錦繡文章,且帶我等去看一看。”
“超宗兄,我看今天氣氛不太對啊,”冒辟疆小聲說道。
侯方域卻冷笑了聲:“高大人做的事,必有自己用意。高大人與姜大人,高風亮節,都是朝廷忠勇耿直之士,卻那是武英王不可同日而語。若有什么不對,我侯方域第一個誓死效忠,為國家計,為朝廷計,雖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冒辟疆不置可否的應了聲,不過心里卻有些不以為然……
那張府賓客已到得七七八八,張卻依然不叫開席。目光只管向著門外看去,像是在那等著什么貴客。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就聽唱官唱道:
“督察院左督御史黃溪黃大人到!”
這唱詞卻讓所有賓客心里一驚,怎么短短地幾天時間,這位實際掌控南京地黃大人,卻搖身一變成了“督察院左督御史”這樣一個從一品地大官?
“恭喜臨江老弟晉職。”張滿面春風的迎上前去。
旁的客人來或不來,他是不放在心上的。唯獨這武英王麾下的心腹重臣,現在出現在自己府上,那真是大大的榮幸,他張可是大有光彩。
“這都是朝廷的恩典,也算不得什么,多謝先生了。”黃溪微微一笑,看起來并不放在心上,忽然從袖子了抽出一道圣旨,大聲道:“圣旨到,張接旨!”
張府內賓客頓時黑壓壓跪倒一片,就聽黃溪宣道:
“禮部郎中張,克盡職守,品德高尚,為各部官員之楷模,特晉禮部尚書,克日到京上職,欽此!”
“臣,臣張謝恩!”
那張驚呆在了那里,好半天才說出了這么一句話。巍顫顫地在弟子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居然已是淚流滿面,好像到了現在,還不敢相信自己一躍成了尚書。他過去為禮部郎中,負責儀制方面事物,地位雖高卻是個閑職,現在可不一樣了,那是真正的朝廷重臣了!
“謝陛下,謝陛下。謝武英王……”
張接過圣旨,嘴里一迭聲地說道。明眼人心里都知道,這些大臣的任命,若沒有武英王的意思,焉能頒布?高弘圖和姜曰廣對看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了不屑,這擺明了朱由斌是在那繼續拉攏張了。
這張本來就對朱由斌忠心耿耿了,這么一來豈有不死心塌地的道理?
眼看張成了尚書,一眾賓客紛紛祝賀他雙喜臨門。張樂得嘴角都快裂開,團團作揖答謝。一邊請黃溪入內,一邊吩咐著開席……
就在張府熱鬧非凡的時候,在燕子樓內,一場兵變卻在悄悄地形成!
以高杰、劉良佐和許慶城為首的兵變首領,已經聚集在燕子樓內。在他們看來,這一天將是改變南京政局地一天,這一天將是天翻地覆地一天!
“高大人那即將動手,我們這也準備 多了。”高杰陰冷著臉道:“愿意從我等大事的。領一百九十六人,他們所控制地軍隊有一萬六千于眾。一待信號出現,各部一起發難,先殺朱由斌死黨,再控制南京全城。”
劉良佐點點頭道:“我與東平伯已經商議過了,由他帶兩百人趕往張處,協助高弘圖與姜曰廣控制住局勢,我和許大人一起接管各部起事士兵。大事今日必成。”
“恩。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件事情要做。”高杰冷笑了幾聲:“叛徒曹家遒已經被除掉了。還有一個人。卻依然活動在我們身邊。你說是不是啊,尹遠程?”
尹遠程地目光中流露出了幾分驚慌,但卻依然強做鎮靜地道:“屬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你是黃溪的人,一直就在東平伯身邊打探情報。”劉良佐微微笑著:“我們故意沒有殺你,就是為的要讓你送出情報,我們起事的時間是在后日夜里。現在黃溪果然上當了,正在去張處。可惜啊,黃溪是死在你手里的……
聽了這話尹遠程反而鎮定了許多:“劉大人,我不是黃溪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證。說實話,黃溪死了也能讓我高興……”
但是他地話已經說不下去了,劉良佐地刀已經刺入了他地心臟。扎得又快又深,甚至沒有讓尹遠程反應過來,尹遠程絕望地看了一眼胸口。然后軟軟地倒了下去……
劉良佐擦了擦手。笑道:“這下干凈了。”
高杰笑道:“黃溪所有的內應都被除去,想來高弘圖那即將發難。嘿嘿,這幾個老東西。難道他們真的以為我們會幫他?等他控制住了黃溪,我們再找個借口除掉了他們,這朝廷可就在我們的掌握中了。到時,我真想看看他們的表情……”
劉良佐和許慶城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發出了難聽的笑聲……
張府歡快的氣氛已經到達了頂點,人聲鼎沸,杯來盞去!
坐在主席地卻是張、黃溪、高弘圖和姜曰廣這一干人,喝了幾杯酒,高弘圖忽然發下杯子,說道:“我有一事不明,還請黃大人指教。”
黃溪微笑著道:“高大人但說無妨!”
“黃溪,你本來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錦衣衛校尉,又有何德何能,敢充任朝廷一品大員,真欺我大明無人嗎?”高弘圖的這一句話,頓時讓原本熱鬧的酒席氣氛變得難堪尷尬起來。
黃溪卻依舊微笑不語,只管聽著高弘圖說了下去:
“你所依仗者,無非是朱由斌爾。朱由斌何許人也?王莽、董卓、侯景之流,他讓讓你這種身世不正之徒登上朝廷重臣的位置,自己也早晚必暴露其狼子野心,竊據大寶。他在北京立的那個景平帝,其身世亦大有可疑,我南京官員豈能承認!”
“高大人,你,你這是瘋了!”張大驚失色地道。
“還有你,張!”高弘圖卻把矛盾轉到了張身上,厲聲道:“你枉為復社領袖,卻投靠奸臣朱由斌,只一個禮部尚書,就讓你壞了自己的氣節,全無半分讀書人的風骨。我東林黨人要你這樣地領袖又有何用!”
那張乃天下士子之首,幾時有過這樣地待遇,一時間被高弘圖氣得說不出話來。
“來人,將朱由斌的走狗黃溪拿下!”
隨著高弘圖的一聲大喝,那幾十個他帶來地“讀書人”一擁而上,立刻將黃溪捆綁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全場賓客驚得目瞪口呆,黃溪卻也不掙扎,就任憑他們把自己這么捆上,又聽一邊的姜曰廣笑道:“黃溪,說來還得感激你,不然我們又怎么知道曹家遒也是你的人?就憑這一點,將來陛下登基或許能給你個爽快的死法。”
“陛下,是潞王朱常淓嗎?”黃溪笑容不改地問道。
“大膽,陛下名諱焉是你能直呼的?”高弘圖怒道,接著又對著門外大叫:“有請潞王殿下!”
旋即,門口走進一人,穿著華麗,滿面春風,卻正是被高弘圖等人秘密接到南京的潞王朱常淓。
“高大人,姜大人,辛苦你們了。”朱常淓感激地道。
“殿下請稍等。”高弘圖給朱常淓請了安,對賓客們說道:
“朱由斌不仁,北京那個永王不正,焉敢妄自稱帝。論血緣,潞王乃是先帝崇禎帝近支;論人品,潞王品行高潔,世人仰慕,先被奸臣馬士英扶持福王為帝,誰人肯服。我等皆愿擁戴潞王為帝。今日愿意助我等從大事者,就請袒露左臂,大事成功,皆為朝廷功臣!”
那些賓客面面相覷,今日本是帶著喜慶而來,哪里會想到發生如此天大的事情?
卻見侯方域第一個站起,將左臂膀露了出來,疾呼道:“我愿從高大人起事,擁戴潞王殿下,雖百死而無悔者!”
緊接著,方以智、陳貞慧也紛紛露出了左臂,那冒辟疆猶豫了會,也慢慢卷起了袖子……
見有鼎鼎大名的四公子帶頭,賓客里十個倒有九個學著他們的樣子,袒露出了自己的左臂……
見應者如云,又想到大事將成,高弘圖和姜曰廣對看了一眼,眼里都露出了狂喜,這么多日子的辛苦,今日總算有了回報……
卻見潞王朱常淓大喜,團團一揖說道:“我朱常淓何德何能,得到諸位擁戴,它日我若登基,必不忘了你等功勞,這江山,我與諸位共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