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頓時讓朱斌所有的手下勃然大怒,“嚯”地一下,全部的人都站了起來,怒目相視,這些人本來看起來都不是什么善類,尤其是黃飆的斷臂,和李天齊脖子上,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隨處可見的傷疤,更是讓人觸目驚心!
店里的食客和伙計、老板一見這架勢,無不感到害怕,那店老板連連向小二使著眼色,可小二雙腿哆嗦,又哪里肯上前?老板實在沒法,硬著頭皮走到那秀才面前,連聲責怪:“龍秀才,你,你今天可又喝多了啊……”
龍秀才眼皮抬都不抬:“醉了?醉了?當今朝廷都醉了,又何況我這一介窮酸……醉了,醉了,大家都一起醉了……”
“公然誹謗朝廷,大逆不道!”一邊徐軍性子比李天齊還急,幾步沖到龍秀才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厲聲喝道。
店老板嚇得臉色都變了,死命抱住徐軍的腰:“爺,爺,這只是個瘋秀才,您大人有大量,饒了他吧!”
“徐軍,南京之地,繁華之所,不必和一個喝醉的人一般見識。”朱斌笑笑說道:“整天爛醉如泥,發發牢騷,評擊朝政,這樣的人,充其量是個不得志的酸秀才而已……”
“酸秀才?”那姓龍的秀才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心中的才學,足抵十萬雄兵,那浙江巡撫朱斌何其風光,平海盜,剿山賊,大名天下皆知,可惜他不曾遇得我,否則焉會如此吃力?可惜,可惜……”
眾人面面相覷,天知道他怎么會忽然提到了朱斌,這人口氣也忒大了點,敢把自己比做十萬雄兵,不是個瘋子,也是個喜歡做白日夢的人。
“給老爺們再拿兩壺酒來,我請的,我請的。”眼見這批兇神惡煞般的人面色有異,店老板深恐再鬧出什么事情來,急忙對著小二叫道。
這里畢竟不是自己的地方,鬧出事情來影響也不甚好,這書生頂多也就是個不得志的狂士而已,眾人也不想和他再多計較,冷笑著坐了下來,只管喝酒吃菜,只不過被這書生一鬧,談興也頓時減少了許多。
門口忽然進來幾個官兵,領頭的是個千總,一進來看到那書生,千總就笑嘻嘻地說道:“龍秀才,今日又在發什么牢騷了?嘖嘖,你說朝廷怎么就沒有用你,不然的話,什么反賊,什么狗屁女真人,只要你龍大秀才往那一站,一個個早嚇得屁滾尿流了!”
酒館內頓時轟然大笑,朱斌和他的兄弟也都相視而笑,看來這秀才名氣還不小,估量著整日都喜歡在這酒館內口出狂言,不然的話,也不會被這千總引為笑料。
龍秀才也不惱,也不氣,站起身來:“掌柜的,今日還是記帳。”說完撣撣袖子,長聲道:“久在深山人不識,可嘆,可嘆!”
說完再不回頭,走出店里。店老板也不攔他,只是看著他的背影一個勁的唉聲嘆氣,那千總連聲冷笑,譏諷地道:
“他媽的,一個落魄秀才,連酒錢都要欠著,還偏偏擺出這等架子,要不是看在徐尚書份上,老子早對你不客氣了。”
朱斌大是好奇,這秀才看來有些古怪,那千總倒對他甚是了解,他也閑著無事,叫道:“掌柜的,這位官爺的酒錢全算在我的帳上!”
千總一聽頓時眉開眼笑,又見朱斌雖然年輕,穿著打扮卻是不凡,操著外地口音,料想是哪家的有錢公子來到南京游玩,上前笑道:“勞動公子破費,這樣怎么好意思。將來在南京有了什么事情,只要報我金千總的名字,多多少少總還是有人給你幾分面子的。”
朱斌一眾部下曬笑不已,在座的最低的也是抗著守備銜,一個小小的千總,居然也說出這樣的話來。朱斌起身笑道:“如此勞煩了,千總帶來的幾位兄弟只管喝酒,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在這桌上一起用點。”
金千總略略客氣了幾句,就勢坐下,閑聊了會,朱斌問起那姓龍的秀才,金千總撇了撇嘴,大是不屑地說道:
這人姓龍,名默寒,字光遠。本來倒也有些來頭,是南京都轉鹽運使司運使最小的兒子后來他老子牽到了一樁忤逆大案之中,全家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家產盡皆充公。這人明明已經落魄至極,卻還總喜歡擺出一副架子出來……”
朱斌覺得奇怪:“既然全家犯事,為何卻獨獨此人無事?”
金千總向周圍看了幾眼,低聲道:“公子這就不知道了,當今禮部尚書玄扈先生在南京之時,多得龍家照應,后來龍默寒在幼時即拜玄扈先生為師,龍家案發之后,玄扈先生多方活動,又找到了正在南京傳教的西洋人利瑪竇,這才終于讓朝廷法外開恩,保住了龍家這么一點后代精血……即至玄扈先生官拜禮部尚書,也就更加沒有人來管龍默寒了。”
他一口一個“玄扈先生”,朱斌聽得云里霧里,等到他說出禮部尚書和利瑪竇的名字,這才恍然大悟,這個玄扈先生可不就是鼎鼎大名的,天文歷法、數學農學,乃至軍事等等方面皆都精通的徐光啟?
朱斌倒萬萬沒有想到,那看起來瘋瘋癲癲的龍默寒,卻原來是徐光啟的門生:“既然徐大人已經官拜禮部尚書,卻又如何不將他的弟子調入京城,也總比整日在這如此潦倒度日的好。”
金千總一聽面色頓變,連連搖手道:“休說,休說,這乃是孝顯皇帝親定的欽案,誰敢翻案?能夠保住龍默寒一條小命,那已經是不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