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在朝鮮第二十章密云不雨 熱的院子里面,連穿堂風這個時候都顯著微弱。院中的枝條,只是是不是的偶爾擺動一下。
在樹上,蟬鳴的聲音一直在支支的響著。一條養得膘肥體壯的大黃狗,趴在樹蔭底下,懶洋洋的吐著舌頭。在廊下,都是靜悄悄站著的小太監,一個個都垂手落肩,連喘氣兒的聲音都捏著一半。他們雖然站著,但是好歹還有遮日頭的地方。
在院子當間兒的地上,大太陽底下無遮無攔的,站著的卻是唐紹儀。他穿著正式的朝服,掛著朝珠,頭上合著大帽子,汗水一陣陣的從身上涌出,身上的衣服已經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可他仍然屏神靜氣兒,靜靜的等候著。
托張佩綸的福,給李大總管進言。總管手下的回事太監收了八千銀子的門包后,李蓮英總算答應接見唐紹儀一下兒。張佩綸悄悄囑咐,唐紹儀打了五十萬兩銀子的票子,又配了五萬兩銀子的門包使費,上下打點,今兒才算走進了李總管在頤和園的院子里。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李蓮英的午睡,漫長得很呢。
就在唐紹儀站得一陣一陣發暈,還在強自支撐的時候兒。李蓮英臥房的楠竹簾子一下掀開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鉆出來,大聲的對廊下伺候的太監吩咐:“總管爺醒了!一個個還跟死尸一樣挺著!凈桶,林文煙香水兒,還有茶,煙,都快著點兒!”
那些伺候的太監們嗡的一聲,忙不迭的將一眾行頭川流不息的送進去。那小太監打量一下還木然站著的唐紹儀,假笑了一下:“是唐大人不是?辛苦大人了。總管爺醒了,聽說大人在外面兒,抱歉得很,這就進來吧?”
唐紹儀渾身僵硬地行了一個禮,提著汗濕的衣襟緩緩的走過去。倒不是還把持著氣度雍容,實在是已經站得麻木了。
那小太監看來是收到門包使費了,還笑著替唐紹儀打了一下簾子。才邁進屋子,唐紹儀就覺著一陣陰涼,屋子角落放著大塊大塊的頤和園存冰。小太監在冰塊后面兒緩緩的打著扇子。還有一幫人捧著洗的用具。圍著李蓮英在那兒伺候。
至于李蓮英呢,他穿著汗褂子,居然就坐在凈桶上,懶洋洋的傳見他!
接受過東西兩洋高等教育,向來以國士自詡的唐紹儀。甚至在這一刻,想扭頭就走。徐一凡行事跋扈不假,可是他從來對屬員都很尊重!自己今日,居然要在這里受一個不男不女的家伙這樣羞辱!
可是到了后來,他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端端正正的跪了下來,鄭重碰頭:“職道唐紹儀,謝總管大人賞見!”
李蓮英頭也不回的懶洋洋的道:“起來吧……都是自家人,沒什么好客氣的。李中堂發話了,我少不得辛苦要見一下。徐一凡這個人吧,當日老佛爺都是看重的。但是現在瞧瞧,他又攪的是什么玩意兒?!朝廷可算待他不算薄了,還鬧什么鬧!”
唐紹儀并沒有起來,跪伏在地上咬著牙齒分辨:“總管大人,徐大人也是急切的想練出一支勁兵出來。屏障京師海口。鎮守藩屬……朝鮮這個地方,日本人多得很,咱們一片為國為朝廷地心思。行事有操切處,還望總管大人多多包涵……咱們能成軍,都是總管大人關照的心血所在,徐大人絕忘不了總管大人的情分。這次也是冒昧過來。請總管大人分說一下……”
李蓮英微微有了點笑模樣,語氣還是沒放緩:“什么練兵……底下的事兒我還能不知道么?現在的人,能練出洋人那樣的兵隊出來?少克扣一點那些丘八的糧餉就是阿彌陀佛了。真要打仗,我看還是得靠不怕死,現下聽說有人在吞符請神,說是槍子兒打不透…………
小日本又有什么能為?能和我大清叫板?說什么朝鮮危險的,咱是一概不愛聽,也勸你唐大人不要再說!老佛爺萬壽,河清海宴!徐一凡的心思我知道,好容易巴結了這么一個缺分。不刮刮朝鮮地方,難道還要自己背虧空?你也多少有數一點兒,榮大人是主,他是副這要明白!現在好了吧,欽差大臣的頭銜也鬧沒了。我本來是想撒手不管,腳上地泡,是他自個兒走的。可是李中堂發話了,你們也有點兒誠心,還是想巴結好差使的……也罷!我就去說說吧!把榮祿現在擱在直隸。短不了和李中堂有點兒小小的來去,還是有點時間預備的好…………”
唐紹儀跪在那兒。心下冷笑。權術平衡,一切都還是權術平衡。李鴻章的代表這幾天在京城奔走放話。人人都知道他對榮祿領軍回京畿地擔心忌憚。從軍機到光緒到慈禧,誰都得暫時考慮一下,不能硬著來,得緩緩的進行此事。
至于朝鮮的戰略地位,大清東疆的安全,還真沒人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還真沒太多的人,有這個見識!
不過,只要結果對徐一凡有利就好。徐一凡要他盡力爭取一年的緩沖時間,那么他就算拼了命了,也要辦到!
李蓮英擺擺手,看來是懶得和唐紹儀多廢話了:“你可以給姓徐的捎信了,我這兒極力保全他,能說話的,都盡量說話兒。他可要給咱老實一點兒!再有風吹草動,任嘛也保不了他了。還有,有虧空就擔著,回國在想其他好缺分吧。這次給他點兒時間收拾收拾家當。回國肯定是要回的,最多也就給他容出半年的時間出來!話就這么多,讓他自己掂量吧!”
六個月,只有六個月,是徐一凡要求地時間一半!
至于徐一凡為什么要求一年的時間,唐紹儀也不大明白。可是這個時候兒,也容不得他再進言了,李蓮英已經閉上眼睛,擺擺手讓一個小太監端了一下茶碗。守在門口挑簾子的小太監高呼一聲:“送客~~~~~~~~~~!”
唐紹儀僵硬的碰了一下頭,緩緩起身退了出來。五十多萬銀子送出去。換來這么一個承諾,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徐大人啊徐大人,但愿你在朝鮮,能想出回天的辦法,善用好這六個月的時間!
個月之后,結果可以想見,不管榮祿是不是回京畿之爭權去。徐一凡地結果,肯定是將手中基業全盤交出,黯然歸國。而且更不要指望別的前程了!
京師的人都在等著看徐一凡地笑話兒,朝鮮這個地方,在禁衛軍第一鎮成軍之后。卻是風平浪靜。旗員們都抓緊時間進行最后的搜刮,各種各樣名目地捐稅花樣百出的想出來,一筆筆的糧餉還是源源不絕的送過來,他們地腰包也是一日勝過一日的鼓脹起來。徐一凡這家伙在朝鮮時日不多,大家伙兒還是抓緊吧!
禁衛軍第一鎮序列確定之后,教戰訓練也是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打靶,拼刺。行軍,競賽,打野外,三操兩講…………在軍官的以身作則之下,以加倍的熱情進行著。禁衛軍中,都隱隱約約的聽說了徐大人面臨的風潮。在這些軍官和士兵心目中,似乎只有這樣拼命訓練,盡早變成強軍,才能幫助徐大人挽回局面似的。
袁世凱他們這幫來搶班奪權摘桃子的家伙,這些日子倒是極其安靜。大概都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徐一凡一天沒歸國,他們就一點沒有奪權地指望。徐一凡統帶禁衛軍的手段,幾乎是滴水不漏!從平壤到漢城每天都有快馬往還,在打探國內傳來的消息,在商議怎么樣盡快讓徐一凡回國。至于他們本職的偵測朝鮮動向,宣慰藩屬國。鞏固李朝統治的任務,倒是渾然沒有在意了。
而詹天佑負責的建設,仍然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詹天佑幾乎將這里小小的局面變成了一個工業建設的大講堂,帶著骨干和學生,每天來往各處工地,摸索建設經驗,傳授建設心得。每一點成就,每一點進展,都會匯總到徐一凡這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這里地建設是不能指望有成果的。就連投入了最大人力物力的修械所建設,也不過才是能修理步槍,修理機關槍還要專門的技師呢。子彈的生產,機器是到了,可是無煙火藥廠還沒能投產。徐一凡倒也不大介意,反正現階段九千人,靠購買的武器彈藥已經足夠使用,現在就當是培養人才也不錯。
禁衛軍地編制就是一鎮四個步兵標,并沒有單獨的炮兵騎兵部隊。每個步兵標里有一隊過山炮隊,裝備的是七五毫米的克虜伯架退山炮六門。還有一個騎兵哨。這些兵種都需要長期的訓練,而徐一凡現在恰恰就缺少的是時間。每標步兵三營,每營步兵四隊。通過南洋采購而來的毛瑟八八式步槍源源不絕運至,除了裝備現有九千人外,還有儲備。彈藥儲備更是在意,每槍都有五百子彈以上的儲備,而且還隨時在不斷的運來。至于準備現階段擔當火力骨干的馬克沁機關槍,已經有數十架之多,彈藥也夠。唯一缺地,就是射手!經過嚴格訓練的射手!現階段就算每標配備六架馬克沁機關槍,可是還是一個射手都沒有!
這個徐一凡擔心的事情,其實他自己也知道,未免求全責備了一些。放眼整個世界,像他這樣將馬克沁機關槍列入隊列裝備的,也不多吧。
現在他需要的,就是能在朝鮮再賴上一段時間,直到歷史上那場改變了近代歷史的大變發生!
可是這時間,他能爭取到么?
平壤郊外靶場。
一排排的士兵趴在射擊線上,每個人手中,都是一支毛瑟八八步槍。步槍鋼鐵機件上面的烤藍,嶄新得耀眼。每支步槍,都保養得一塵不染。對面八十米處,豎著一排靶子,上面已經換了新的靶紙。靶子下面是一條戰壕,土色還新鮮得很。戰壕里面滿滿當當地,也是一隊士兵,他們除了報靶的本職任務。順便也接受一下子彈從頭頂掠過地感受訓練。
蹲在戰壕里面的士兵緊張,趴在那兒地士兵也緊張。打好了,能請射手獎,打壞了,那可丟人!按照現在各營的氣氛,不練出點兒樣子來,那白眼可就受不了。
這一隊的軍官們胸前挎著望遠鏡,在趴著的士兵身后走來走去。等著射擊信號響起。除了他們這些帶隊軍官,標本部。協本部的軍官們也都到了。這些日子的射擊訓練,大大小小的軍官們可來得不少,有的時候連徐一凡都親臨現場,也不知道到底在觀察什么。
對面戰壕里面,突然冒出了一面綠色的小旗幟。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后左右搖擺三下。軍官頓時發令:“上子彈!”
嘩啦嘩啦地壓子彈聲音頓時響起,士兵們熟練的將一排五發的圓頭子彈塞進露底彈倉,又啪的一聲推上槍栓。隊官的預備放口令才出口,射擊線上頓時就槍聲大作。一團團的白煙夾雜著火藥味道升騰而起。對面的木靶給打得簌簌而動。跟在刮一場大風仿佛。不僅帶隊軍官都舉起了蔡司望遠鏡仔細觀看,就連站在更后面一點兒的高級軍官們也都舉起了望遠鏡。
今兒可是左協協統李云縱帶著兩個標統都親臨了呢。
第一排五發子彈打完,又是一排。士兵們射擊完畢,每條步槍都冒起了僂縷白煙,黃銅子彈殼兒一地都是。士兵們靜靜的趴在草叢里面,等待著報靶地信息。壕溝里面的士兵們爬了出來,有的一副被子彈掠過頭頂震到但是又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有的還是滿不在乎和同伴交流著心得,開始一個個的查看著靶子。
十發子彈,八十米的距離。又是比較快速的射擊。一般成績平均下來也就是六十環左右,已經算是不錯。等查到中間那個,一大群士兵圍了上去,盯著靶紙。就看見彈著均勻的布置在靶心四周,十發子彈幾乎打了一個完美的小圓形出來,最低都是九環左右!
報靶旗幟歡快地搖動著。李云縱他們自然也看見了。大步就走向這隊趴在中間的一個士兵。隊官也是一臉驚喜,一路小跑的迎接過去,對著那士兵下令:“起立!”
趴著的士兵忙不迭的起來立正并腿,槍規規矩矩的拄在地上,啪地就是一個平胸 胸膛挺得老高。
李云縱慢慢的還禮,仔細打量著他。這士兵長著一張憨厚的方臉,墩墩實實的。冀中百姓特有的又圓又黑的眼睛,里面的神色都是坦然淳樸。
“叫什么?”
“報告大人,我叫李克!左協二標六隊副兵!”
“哪兒人?”李云縱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冷若冰霜的樣子。背著手叉著腿站得標槍一樣直。兩個協統,就屬他最讓人打心底里面覺得發毛。
“報告大人,南宮鄉下人!李關屯的!”
“槍法不錯……”
“回大人的話,和老子娘闖過一次關東,用火槍整過子,整過鹿,還整過熊瞎子!”
李云縱轉向他地隊官,淡淡吩咐:“升正兵,叫他到標本部報道。不要在隊里當槍兵了。”說罷轉身就走。隊官是南洋出身的,笑得有點神秘。錘了李克胸膛一下,笑瞇瞇的走了。隊值星官下達起立的命令之后,一堆士兵頓時圍住了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李克,七嘴八舌的議論。一個老正目(班長)好像知道點內幕,說得鬼鬼樂樂的:“小子,你好運氣,標本部都在挑神槍手,說是使什么賽電槍還是機關槍的……那家伙可厲害,好使!一桿槍抵一百桿咱們手里的家伙!”
說著還拍了拍手里地毛瑟八八,周圍士兵聽了加倍羨慕。李克喃喃的問:“那我還算不算在禁衛軍?”
“傻小子,當然在!還是標本部地!放出來就能當正目,哨官也是指不定的事情!”
李克拍拍胸口:“只要在禁衛軍就好!我可不想脫下這身衣服!”
“大人,這是唐大人來的電報。”
徐一凡猛的從公案后面站了起來,忙不迭的沖過去,從仰手中接過他雙手遞上了電報。公案下按著膝蓋坐著的楚萬里和李云縱兩人對望了一眼。他們都是來和徐一凡回編練各標馬克沁隊進展的事情地。看到徐一凡急切的樣子,楚萬里嘴角一絲淡笑。李云縱卻只是看著他神色嚴肅的緩緩搖頭。
作為徐一凡的直屬屬下,他們誰還有不明白徐一凡現在處境的。禁衛軍是成軍了。一切看起來還算正常。可是當真稱得上內外交逼,朝廷那邊有將徐一凡調回去的呼聲,而在朝鮮,榮祿也憋著盡快奪權。禁衛軍九千人給徐一凡平地摳餅的建設成軍起來,這就是好大的資本!雖然才把袁世凱壓服,可是又硬生生的下了榮祿地面子,下次說不定就是他親自出馬!作為慈禧的直接代表,滿洲親貴出身的榮祿,他要親自過來。那可就和袁世凱過來不一樣了!
這份基業怎么維持,看徐一凡怎么脫身,想想都是替他為難的事情。
不過徐一凡一向很沉得住氣兒,到目前為止,都是見招拆招。一點沒有韜晦示弱,拼命也要干一番大事業的意思!跟著這位鐵條一般堅韌的頭兒,想想也是很提氣兒的事情。就連嘲笑一切的楚萬里,幾乎都沒有懷疑過徐一凡一定會帶他們走出困境。
只是到底如何走出,誰都是心里無底。
徐一凡接過電報。匆匆拆開,一目十行的看完。又仔細看了一遍。
李鴻章果然如他所料,還是出手了。他這個借力打力,還是派上了用場。絕處地時候,只要榮祿不繼續來搗亂,他又給自己爭取了半年時間!
可是這半年,就夠了么?甲午,如果歷史還大致在原來軌跡的話。那場戰事,可是要到明年的七月份啊…………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啊。自己,挺得過去么?
可是既然已經走在這條路上。就沒有后退的余地!
他不動聲色,將電報稿子收回了袖子。擺擺手示意仰退下去。可仰還是站在那兒,有點為難的揉了揉鼻子。
“大人…………”
徐一凡轉身,看著仰有點兒奇怪。拿仰當侍衛長,一個就是為了安旗人的心。你看老子都敢用旗人來保衛自己安全,你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另外一個就是有點私心了。這混混兒,只要一個不對,就可以狠狠收拾一下,就當報仇。
他以為仰是撐不了多久,遲早灰溜溜的滾蛋。讓他大跌眼鏡的是,仰這家伙還真有一股狠勁兒,居然硬撐下來了!現在也越來越有一個軍人地樣子。初見時候那個破衣爛衫混不吝的混混模樣兒,早就不見了蹤影。他也就懶得收拾他了。這家伙一向還算恭謹,今兒又有什么事情?是不是看老子不妙,想腳底抹油了?早走早好。省心!
他冰冷的目光投向仰,仰站直了身子,有點結巴的道:“大人,屬下在京城里面還有點門路,旗人哥們兒也多,黃帶子紅帶子很有不少。隨隨便便也能拉上一個王爺說話,現在咱們禁衛軍的事情,屬下能不能盡一點兒氣力?”
徐一凡一笑,不以為意的揮揮手。他誰地力道都可以借。就是不想沾旗人的邊兒。到了后來,他和滿人親貴的矛盾。只會不可化解。現在的立場,可要站穩!
不過仰對禁衛軍居然這么有歸屬感,倒也算難得呢。
看徐一凡不以為意的樣子,仰有點兒發急,聲音也大了一點兒:“大人!屬下還有一個姐姐,是老佛爺最疼愛的!她說的話,十句有八句老佛爺能聽。屬下能寫信過去,拜托屬下姐姐!”
楚萬里耳朵頓時支愣了起來,大八卦啊!仰這小子還有一個這么神氣的姐姐?長得怎么樣?一下子,這家伙眼鏡就變得炯炯有神了。
徐一凡也微微有點訝異,不過也沒當一回事情。一個旗人女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淡淡道:“好好當你的侍衛長吧,這事兒,由不得你說話。”
仰臉都漲紅了:“大人,讓屬下出把子氣力吧!禁衛軍成軍了,屬下才覺著自己像在做事情。我姐姐真地能幫上忙,大人來朝鮮,調咱們宗室子弟隨軍,聽說都有姐姐進言的份兒。咱們攢這支禁衛軍不 姐姐一旦明白,就能幫忙!”
嗯?徐一凡挑起了眉毛。旗人宗室,還能有這么一個有影響力的女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些滿洲姑奶奶,哪個是有見識的?旗人女子基本都不大讀書,還能在背后參與他徐一凡的命運?笑話!
他用力擺手,仰不敢再說,躬身退了下去。而徐一凡卻是仰首向天,心中默默自語。
“半年……半年……有半年時間。就會有無數變化,你們就制不住我!你們錯就錯在,給了我時間!”
咣當一聲,榮祿狠狠地砸碎了一個茶杯。似乎還不解氣,又推倒了一個插瓶。滿地都是瓷器的渣子。欽差宣慰大臣公署的隨員們垂手落肩的站在一旁,大氣兒都不敢出。
袁世凱地報信才傳回來,頓時就讓榮祿跳了起來。
這徐一凡,實在是太跋扈囂張了!也不想想,這大清到底是什么人的天下!袁世凱帶著電諭過去。居然還壓不服他。徐一凡成軍平壤,所作所為無一不出格。但是朝廷那里,對于禁衛軍撤出朝鮮地事情,聲音又淡了下來。去電國內打聽,居然是李鴻章擔心他榮祿帶著禁衛軍回直隸,奪了他北洋的權力!
他狂怒的拍著桌子。連個徐一凡都收拾不下來,老佛爺把他從西安將軍任上挑回來,還不是想看看他能不能辦下來這個差使?徐一凡繼續這么肆無忌憚下去,自己地前程,在老佛爺眼中的形象。那就是一片灰暗了!
朝廷內部權力博弈僵在那兒,老佛爺為了平衡朝局,不好多說話兒。就看著他榮祿,能不能將徐一凡拾掇下來了!
越想榮祿身子越抖,種種樁樁的念頭交織在一塊兒。讓他終于咆哮著跳了起來:“都給老子收拾準備去!老子要親去平壤,看徐一凡還敢怎么蹦達!”
幾個從北京帶來的隨員立即答應一聲。轉身就出去收拾,準備欽差出行儀仗。幾個原來交涉委員的隨員沒動。互相看了一眼,一個戴著水晶頂子的隨員大著膽子回了一句:“大人…………這漢城,咱們就不管了?”
“誰說不管!收拾了徐一凡,老子帶禁衛軍回漢城!”榮祿的火氣頓時撒向了那個沒長眼睛的家伙。口水噴得老遠。
那隨員嚇得渾身發抖,還是在強撐著盡責。這些人都是在朝鮮辦了十幾年的交涉了,這里地情況消息,可比這位來鍍金的欽差大臣了解得多。
“大人…………屬下該死!只是最近日本在漢城公使館的人總是來來去去,日本浪人在漢城的活動也加劇了。更有傳言,甲申時候從朝鮮逃走的開化黨逆賊金玉均已經潛回了漢城……慶軍已經調離了漢城。大人虎駕再離開,屬下怕……屬下怕……”
榮祿冷靜了一點兒,這隨員敢當著他的盛怒斗膽回報這個消息,可信度當然不小。朝鮮的事情他雖然不大上心思,整天憋著收拾徐一凡,可這并不代表他是草包。難道漢城還會再來一次甲申之變?
轉眼他就想通,老佛爺挑他來宣慰朝鮮,不是來扶危定難的。是來收拾限制這個徐一凡的!禁衛軍沒建設成軍,治徐一凡一個玩視差使的罪名拉倒。禁衛軍萬一給這個家伙練起來了。這兵權,可一定要掌握在旗人手中!滿人基業。可比一個小小朝鮮重要得多!老佛爺最為看重地,不也是這個?
就算朝鮮有什么變亂,反正天塌下來有北洋頂著。日本矮子甲申失敗了,這次估計也討不了什么好。北洋水師的大兵船在門口逼著呢!
退一萬步說,就算朝鮮丟了,和禁衛軍這個本來是滿人武力的兵權旁落。比起來,到底是孰輕孰重?就是他榮大人的前程,也比一個小朝鮮重要得多哇!
想到這里,榮祿心中大定,重重的哼了一聲:“揚湯止沸,怎么比得上釜底抽薪?我去帶禁衛軍回來還鎮漢城,不比自己孤家寡人守在這兒強?一舉兩得的事情么!去個半個月一個月,天就塌下來啦?昏話!你們在這兒守著。有什么消息隨時給我回報就是,三天之后,我就出發!”
說罷就重重地跺腳出去,這點火氣,還要找人發泄呢!
幾個隨員躬身站班送榮祿離開,抬頭就是面面相覷。這里的變故,他們報告給過袁世凱,袁世凱滿心思的想去奪徐一凡兵權。敷衍兩句就走了,這次壯著膽子匯報給榮祿。又挨了一頓教訓。
剛才站出來地那個隨員嘆了口氣:“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咱們盡力了,大人老爺們心思不在這兒,咱們有什么辦法?老天爺保佑,不要在這個時候兒出事!”
作為平衡朝鮮勢力的重要一方,清廷的各種勢力,在朝鮮上下糾結不休,暗流洶涌的時候兒。足以影響朝鮮未來的另一方勢力,同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他們的盤算。
風云似乎就在小小地朝鮮上空匯集。越來越密,越來越急。
在朝鮮平壤附近的內源洞村子里,到了黑夜里面,狗往往叫得又兇又急。沒個停歇地時候。在這些狗狂吠的時候兒,總有一些人影,鬼鬼祟祟的穿入這個村子當中。朝鮮村民們被狗叫聲吵醒,卻沒有一個人敢開門,都翻身強迫自己繼續睡。
世道要開始亂了啊。
這一夜同樣有幾個人影進了村子,到了生駒住的院子門口輕輕敲門。門吱呀一聲打開,油燈照過來。又是幾個朝鮮貨郎打扮的人物。只是臉上胡子又深又亂,膚色黑黑,容色堅韌。一看就是整日常年在外奔走的人物。
油燈光芒一閃,幾個人就進了院子。悄沒聲的走進了堂屋,簾子一掀。就看見里面滿滿當當地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個個都眼睛熬得紅紅的。桌上地上。堆地都是各種式樣,新舊不等的武器。有六輪手槍,有單發手槍,有老式洋槍,還有一把把的 ,都被擦得錚亮。地上滾來滾去,都是各種口徑的子圍著油燈又急又快的在商議著什么。生駒和武田都在其中,聽到門響,看到來人進來,看了一眼就掉過頭去。
來人去恭謹的排成一排。向他們鞠躬行禮:“生駒君,武田君!”
啪的一聲,卻是武田跳過來給了帶頭的一個耳光。打得他身子一晃,武田還不罷休,一路噼里啪啦的打過去,低聲吼道:“我們現在不是帝國的先覺武士,是朝鮮東學道地志士!你們要記明白這一點,不然,我劈了你們!”
挨打的人默不作聲的鞠躬行禮。將背后背著的貨郎箱子取下來,朝地上一倒。嘩啦啦的一堆手槍和子彈就滾了出來。生駒和武田對望一眼,幾乎同時的咬著后槽牙發狠:“夠了,可以干了!有我們這些人為骨干,加上那些會起來配合地東學黨徒,平安道,一定會是天翻地覆!”
兩人的話激起了屋子里面一片咬著牙齒的低低應和聲音,手中槍刀,擦得更加用力。武田默默的推開屋子,朝著西面雙手合十。生駒也悄悄的跟了出來,同樣雙手合十。
西鄉主公,你已經成佛了,請你英魄庇佑…………征韓大業,一定要在我們手中實現!
天邊烏云翻滾,在遠處堆積。朝鮮夏天的雨季,眼看就要到來。
同樣的夜里,在日本公使館內,同樣是一片陰沉的氣氛。
杉村睿代理公使已經退居為奔走聯絡的角色。頭山滿悄悄歸國,做奔走聯絡國內勢力應和的事情。坐鎮日本公使館地,就是秘密抵達漢城的川上操六中將。
在夜色中,三兩個人影在有日本公使館徽記的馬車帶領下悄悄來到了公使館中。一直被帶到了使館深處的和室。打開玄關的門,就看見川上操六端正的跪坐在那里,正看著一本漢書藝文志,燈光下的剪影,不動如山。
來人走了進來,鞠躬行禮,然后同樣端正的在他面前坐下。兩個人正是金玉均和樸泳孝。陪著他們一塊兒過來的杉村守在門口,悄悄地將玄關拉門拉上。
川上操六輕輕的放下了書,拉了拉和服地襟口,微笑道:“金君,樸君,怎么臉色這么難看?”
金玉均和樸泳孝對望一眼,都發現自己在微微發抖。川上中將抵達漢城坐鎮,看來是已經箭在弦上了!
金玉均勉強笑了一下,盡力的放平穩了聲音:“感謝川上閣下親臨坐鎮!在漢城的開化黨志士,已經奔走聯絡完畢,只等時機一到,這些隱忍數年的志士們就會讓甲申重演,重新建立開化黨政府,而這次,并沒有慶軍坐鎮漢城了!”
樸泳孝遲疑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的也開口說話:“川上閣下,為了朝鮮未來,我們不惜性命…………可是清軍在平壤還有數千人,如果他們南下,日本朋友有什么手段應對沒有?”
他話一出口,金玉均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為了朝鮮未來,就算我們死也值得!”
川上操六微笑著抬起了一只手,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話。這位日本帝國陸軍的秀才智囊,看起來真有一些溫文儒雅的氣度。仿佛在進行的不是一場改變三國命運的密謀,而是一場尋常的郊游一般。
“日本和朝鮮一心同體,朝鮮的未來也就是日本的未來,這是我們對大陸國家的崛起吼聲!所以諸君大可不必擔心,我們會為開化黨諸君營造最為有利的局面。二位只需要靜靜等待這個時機的到來就是了。鄙人向二位確保,這個時機將會到來得很快!”
金玉均和樸泳孝都默默點頭,并沒有多說什么了。川上還是微笑:“諸君,武器已經為開化黨的志士們準備好了,今晚就可以安排杉村君秘密給你們起運分發。大院君和清國在漢城的勢力不堪一擊,鄙人期待諸君的好消息。”
金玉均和樸泳孝站了起來,鞠躬行禮,就要離開。金玉均的身影已經完全平穩了下來,但是樸泳孝還是在微微發抖,臉色有點兒發青。川上操六也笑著站了起來,殷勤的親自開門,帶著他們一起走出和室。
到了使館建筑之外,川上操著手,有點出神的看著西面。
“三千年了…………一個強盛廣大的大陸國家一直壓在我們頭上。我們都在她的壓力下,局促在小小的,多山的,遍布著火山和地震的土地上艱難的生活。祖先神靈庇佑,我們比他們早睜開眼睛,這也是三千年未曾有的機會,諸君,我們是抓住還是放過。就在我們的手中了…………”
他語調悠長,似乎就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金玉均和樸泳孝也不自覺的跟著他的目光向西面看去。
視線所及,只是在天邊翻滾奔涌的烏云,在一片黑暗當中涌動。似乎整個朝鮮三千里河山,都沉沉的被壓在下面。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川上操六的眼角,甚至有淚花在閃動。
同一片烏云之下,徐一凡也負手走出了他的幫辦公使署的公堂。一天的事情辦下來,的確是腰酸背痛,但是那心理的壓力,卻比身體的疲憊更是要命。
他背著手哼著別人聽不懂的小曲兒在院子里面散步,強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心里面還在琢磨,是不是去找洛施和杜鵑,給自己敲敲背捶捶腿什么的?這兩個小丫頭,自己近來怕也是有點冷落了。
男人真命苦啊,以前是享受不到,現在是享受不了。太多事情,讓他心情無法放松下來了。
他偶爾一抬頭,同樣看到了天邊的烏云翻滾奔騰,隱隱還有電光從烏云縫隙中閃現。好像遠古的神靈,在烏云之上在拼死爭斗一般。
徐一凡輕輕哼了一聲:“密云不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