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如漆,海上吹來的潮濕海風徐徐吹來。讓白天火I水,頓時顯得清涼許多。
南洋的月色,看起來都是明凈柔和的。整個城市仿佛就在這依山傍海的美景當中沉沉的睡去。
派來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的荷蘭那些高大的洋兵們懶洋洋的聚在一處,拄著步槍低聲的在那兒談笑。有的干脆靠著領事館外面兒的椰子樹下睡著了。矮小的土著警察不敢湊到洋兵們身邊,自成自的圈子,互相交換著手里的檳榔,加點石灰水就開始大嚼。
使館里面兒靜悄悄的,曹領事正在煙床上面抽了個五迷三道的,恨不得把白天的擔驚受怕全給補回來。李云縱站在小二樓的底下,一群學兵們早就眼巴巴的看著他們隊長:“李大人,咱們還不出去?”
李云縱掏出一小瓶酒,漱了漱口,又在脖子上面拍拍。遞給弟兄們照做一圈兒。一拍他們肩膀:“走!打起來誰也別認慫!”
底下有人偷笑:“跟著徐大人,這兵當得爽快!給人笑小二百五,咱也認了!”
李云縱扯扯嘴角就當笑了,帶頭走了出去。一出領事館門口,他一向嚴謹的腳步,頓時就變得歪歪斜斜。后面跟出來的學兵們,想笑不敢笑,跟著裝瘋賣傻。一群人酒氣沖天的就朝外涌,不知道誰還扯著嗓子唱了起來。頓時驚動了那些洋兵警察。掉頭向他們望過來。
當先地一個荷蘭中尉手一擺,頓時迎了上去,伸手就想阻攔。這幫醉醺醺的中國大兵要是到了現在跟火藥桶一樣的泗水街道里面。不管哪方面出事兒,這可擔待不起!
李云縱不愛說話兒,他身邊的手下幫著他嚷嚷:“鳥毛,攔老子做什么?老子犯你們洋鬼子哪門子法了?就囚在這屁大點兒地方?老子出去買酒!”
洋兵哇啦哇啦的叫著,兩方面都互相聽不懂話兒。頓時就推推搡搡了起來。不知道哪個洋兵手賤,一把就去扯李云縱的辮子。李云縱眼睛里面精光一閃。一個進步沖拳就打在那洋兵的胸腹之間。就聽見一聲慘叫,將那家伙打了一個跟頭出去!
看著李云縱動手,旁邊學兵年輕好事,哪有不動手的。有地空手奪白刃,有的北派長拳,有的干脆猴子偷桃。什么招數都用上,頓時和那些洋兵打了一個亂七八糟。土著警察呆呆的看著,一下反應過來,按著頭上藤殼帽沖過來想幫手兒。看著這幫瘦皮猴李云縱他們下手更重,一下就有幾個被放倒。藤殼帽滾了一地都是。
看著拾掇李云縱他們這些精悍漢子不下,有的警察算是反應過來了。嘟嘟的吹起了銅哨,學兵們打得興起,撿起什么東西都砸。頓時在領事館這兒鬧得不可收拾。四周警戒地洋兵,忙不迭的趕過來增援,都揮拳捋袖子的準備打架。
趁著周圍的人閃空。三條黑影悄沒聲兒的一溜煙的跑進了領事館側的椰林。
才一進去沒多久,三人的視線還沒適應椰林里的微弱光線。就有兩條人影翻了出來:“徐大人?”
徐一凡平了平氣兒,自己體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廢柴。一陣子小跑就氣喘吁吁。他就帶了楚萬里和章渝兩人,章渝大高手,可以保護他安全。楚萬里遇事能和他商量主意。這樣地冒險團隊組合,恰恰正好。杜鵑他強留在領事館里面了。小女孩子還是不要湊這個熱鬧好。外面的事兒,少讓屋里女人知道。要不是杜鵑小丫頭不解風情,居然咬了他地舌頭覺得歉疚,估計也沒那么容易擺平。
氣息好容易喘勻實了,他才定睛打量眼前這兩個人。兩人都戴著割膠工人常用的草帽。月色投下來。兩個人都抬起頭來,一個高些兒。是個目如朗星地青年。相當英俊,也是滿臉初生牛犢的稚氣。另外一個在月色下一雙亮閃閃的眼睛,如星海倒映。俏臉在這夜色下竟然清艷得不可方物,竟然是自己穿越前后的時代,都生平所未見的絕色!
月光灑下,她草帽下垂著的頭發泛著點點異色。這女孩子,居然還是貨真價實混血的!
那青年拱手抱拳躬身,輕聲道:“徐大人,小民叫李星,這是我妹子李璇。代表爪哇數萬華人青年迎候大人。多謝大人冒險枉顧!”
徐一凡搖搖腦袋,現在不是驚艷的時候兒。女孩子咬著嘴唇,靜靜地站在一邊,聽著她哥哥說話。那種神態,連章渝這陰沉漢子,都打量了兩眼,別說楚萬里了。徐一凡卻能硬忍著不看。
外面打得熱鬧,一時半會兒估計洋人注意不到這兒來。他拉起李星。打量著這個青年,華子弟,自有一種視野開闊,教育完善,自信自強的氣度。這和國內男兒,又是另外一種不同地風范。也許他們更單純一些兒……
徐一凡欣賞的打量打量他,微笑道:“傳信讓我來會,商量想購械抵抗。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這爪哇華僑青年集合,到底又是個什么樣的組織?誰號召起來的?”
李星為難的笑笑,朝妹子那里看了一眼。低頭道:“這都是我妹子的主意……”
徐一凡一訝,轉頭就看那個叫做李璇的絕色女孩子。就看見她咬著嘴唇,皺眉道:“這里是說話兒的地方么?大人,哥哥,咱們趕緊去祠堂里面和大家會合吧,到了那兒,大家就什么都明白啦。”
她說的官話兒咬腔拿字兒的,雖然生硬。但是又別有一番韻味兒。指揮起哥哥來一點不帶客氣的。徐一凡笑笑,擺擺手:“頭前帶路!”
這一夜,同樣也有其他的人也是心事重重。
聞名整個爪哇,甚至整個南洋社會。以有木堂為家族堂號的泗水李家宅院。在離城區中心 一處海灘旁邊。獨享著好大一片潔白的沙灘。
爪哇數百萬畝的農莊、種植園、膠林。上百條船的捕魚船隊,幾十處特產貨棧,甚至商號銀行,都是這李家的產業。富貴之處,可以敵國。
中西合璧的宅院里面,安安靜靜的。只有護院們偶爾響起的巡視腳步聲兒,或者遠處海浪拍擊沙灘的聲音。在西面一處跨院兒里面,卻立著一座二層完全洋式的小洋樓。墻面爬著一些綠色的熱帶植物,和周圍的中式建筑比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但是看著這小樓遠遠偏離堂屋的地理位置,也能知道這里主人在家族的地位如何了。
二層小樓的一間靜室里面兒。今天在總督宴會上面露了一小臉李大雄。他穿著西式的睡袍,握著掛在胸口的十字架,對著掛在墻上的耶受難十字架喃喃的在祈禱什么。
門吱呀一響,他穿著睡衣的洋夫人也走了進來。雖然有了點年紀,可以看出這女人年輕的時候很有些風韻。哪怕現在一頭金發盤在腦后,露出細長的脖頸出來,都看著有些動人。
她微笑道:“主教導我們,尊奉他只在心里,不要崇敬他的偶像,不要崇敬那些自稱神的人……親愛的,你怎么還不休息?”
她的華語,也相當流利。李大雄勉強一笑,站了起來。輕輕地吻了吻夫人的面頰。柔聲道:“我這就去休息。”
他夫人看著他:“阿星和阿璇呢?”
李大雄勉強一笑:“小孩子貪玩兒,不知道去哪里玩兒去了。別擔心他們。都那么大的人了,懂得自己照顧自己的。”
他夫人只是皺眉:“現下這么亂,他們兩個……我真是怕啊……老爺沒有派人保護他們么?”
李大雄苦笑:“我又不是長房的,我兒子女兒沒那么金貴。父親怎么會專門派人保護呢?特別是阿璇那丫頭,老爺子看著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巴不得早死早好……就是把阿星過繼過來,也是委屈了這孩子。跟著我。將來分不到什么東西。”
他夫人靠著他,閉上了眼睛:“都是怪我,你娶了我這么一個洋人……”
李大雄笑笑,摟緊了自己的夫人:“這不挺好?我信了基督,守著你,什么都夠了。”
“可是原本你是有機會繼承有木堂的啊…………”
李大雄神色一僵。并不說話兒。懷里女人嘆了一口氣:“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我們地生活,已經比歐洲許多破落貴族要好許多了…………”
李大雄還是不說話,只是在她金發上面親了一下。表情很是溫柔:“你值得更好的。”
女人只是在悠悠嘆息:“什么時候,白人,這些土著人,還有華人能親如一家就好了。看著土著人的巴冷刀,我害怕,看著同為白人那些輕蔑的眼神兒,我也害怕。看著華人那些青年們仇恨的眼睛。我同樣害怕…………”
李大雄微笑:“別擔心了,不管在歐洲還是在亞洲。這都不是女人擔心的事兒。你就相信你丈夫就是了……阿星阿璇回來,我讓管家給他們準備吃地。”
女人抬起眼睛看他。難得的認真:“我不管外面怎么鬧,我只要阿星阿璇沒有事情!”
李大雄只是神色一變,然后含笑點頭。
在漆黑的道路上面行行復行行,不知道穿過了多少種植園的溝溝坎坎。才遠遠的看到一個破敗的祠堂,不知道是哪個華人家族原來的遺物。看來已經荒廢了許久。
里面一點燈火閃動,隱隱似乎有人影憧憧。
章渝在背后的呼吸又變得緩慢悠長,楚萬里倒是和徐一凡一樣喘得和大狼狗一般。前面兩個青年走得飛快,月色下。混血小丫頭李璇的身影,都如一場最美麗的夢境一般。
這李星看起來不混血啊。怎么和這小美妞是兄妹?徐一凡蹙著眉頭,一路就是想著這個問題。對于要見一群華僑熱血青年,他倒是不擔心,這好忽悠。
眼看得到了祠堂門口,李星輕輕一擊掌。頓時半掩著地破門一下就開了。跳出兩三個青年,有的穿著唐裝,有地居然穿著洋人式樣的白襯衣。沒看清情況就問:“徐大人來了么?”
這種秘密工作地紀律性,真是不忍卒睹啊。徐一凡都有捂著眼睛的沖動。心里面長嘆了一聲兒,大步走到前面,盡力的讓自己別再喘粗氣兒了。拱手抱拳笑道:“我就是這次欽差委員徐一凡,各位見召,不知道有什么見教沒有?”
青年們對望一眼,他們雖然做了計劃,但是沒想到一個活生生的欽差委員,大清道臺就這么笑吟吟的站在了面前!故鄉在這些遠離家鄉,受著傳統教育長大的華僑青年心目中是無比的美好,再加上是一個故國的大官兒,這還了得?
幾個人僵在那里,不知道該行什么禮節。徐一凡倒是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們。都是結實健壯的青年,看他們地眼神舉止,都受過良好的教育。這樣的青年,那真是難得的人才啊!特別對于背后那個死氣沉沉的大清帝國來說!
還是李璇輕輕哼了一聲,這些人才反應過來。捧鳳凰一樣的將徐一凡忙不迭的迎了進去。蓬的一聲,不知道誰擦亮了馬燈,頓時這個祠堂里面就明亮許多。
祠堂的匾還掛著,依稀可辨是“有巍堂”的堂號。供著的祖宗牌位都已經清空。只有墻壁還是給香火熏得黑黑的。空蕩蕩的祠堂里面,高高低低的站著幾十號華僑青年,都大睜著眼睛看著徐一凡。像是委屈的孩子終于看到了母親一樣。
徐一凡瀟瀟灑灑的拱了拱手兒,沒人想起來回禮。還是李星和徐一凡好歹算 同行,撐得住些兒,被妹子一拉之后。才站出來大I人,我們泗水華僑青年的精華,基本都在這兒了!有的是留過洋的,有的一身好功夫,還有割膠的工人。但是多是本地華校畢業的。大家都是有熱血,有志氣,有擔待的好漢子……”李璇咳嗽一聲兒。李星忙不迭的加上一句:……還有巾幗英雄!大家這些年為了護校,為了不受欺負,帶著其他青年,和洋人和土著走狗沒少打交道,不少兄長身上還有巴冷刀的傷疤!咱們給洋人陳情,給曹領事陳情,沒人理咱們,咱們就是赤手空拳的和他們干!”
一席話兒說得不少青年眼圈都紅了。想起這些日子來受的委屈就胸口起伏。看著徐一凡的眼神兒,可就加倍孺慕了一些兒。
都是一些在外鄉給欺負的祖國的孩子啊……這些孩子就盼著他們血緣所系的那個祖國能在背后關照他們,支撐他們,想著他們。哪怕他們大多數一生都沒有踏上過祖國的土地。
幸好這次,自己來了。
徐一凡只是微笑,突然腦海當中又冒出一個念頭。不是說本地這些護校的隊伍,秘密的地下結合,還有大量的會黨人物參與么?看眼前,這華青年集合都是些極單純極熱血的知識青年為主的團體。基本沒看到什么有江湖氣的人物……難道還是兩個不同地組織?
李星頓了一下:“大人這次來。帶著兩條鐵甲兵船,我們都在碼頭上面看見了。比荷蘭人的新,比荷蘭人的大!炮管子也更粗!兵船上肯定還載著軍火。大人把這些軍火賣給咱們。要是那些家伙再沖咱們的華校,咱們就和他們干!”
徐一凡只是微笑不語,李星一頓。李璇卻在旁邊兒接口。看來這兩兄妹來頭肯定不大尋常,隱隱就是這群青年的主心骨。
“別擔心咱們沒錢,咱們能籌出來!只是沒地方買去。一條洋槍要多少錢?一百兩?二百兩?您說吧!咱們拿得出來!爪哇幾十萬華人,受欺負受狠了。咱們發動募捐,誰不會捐款?只要大人能支持我們!”
看著這絕美的混血小妞挺著胸脯豎著細細的眉毛,用好聽的聲音在那里陳詞。徐一凡就覺著有點兒古怪。忍不住就看了一眼她淡金色地秀發。和他那個時代,女孩子染過頭發差不多,只是更純更亮。李璇退了一步,按著自己頭發。咬著嘴唇,恨恨的道:“我是華人!”
徐一凡笑著攤攤手,外面兒門一響,楚萬里走了進來:“稟大人,周圍沒有埋伏。這些壯士連哨崗都沒一個,章管事在外面守著了。”
一群親年不少人就紅了臉。
徐一凡看著他們,尤其是看著李璇。
“你們有這個心思,那是很好……只是你們想明白沒有?為什么洋人走到哪個地界兒。不管土著人再多,都不受欺負?”
一群華僑青年靜靜的聽著,徐一凡神色無比的誠懇。一副交心的模樣兒:“……只因為他們背后,站著的是一個個強大地國家!一個英國兵在阿富汗被割了耳朵。就有一隊人拖著大炮去報復……現在諸君不滿,憤郁。醞釀反抗。我很贊同諸君身上華夏男兒……女子的熱血未消!可是當背后祖國孱弱的時候,你們這樣的反抗,真的能達到你們心目當中的目的么?”
他氣度儼然,楚萬里配合的負手筆直的站在他背后。
“這次我帶著兩條兵船而來,你們就看到了指望。洋人也多了一些兒忌憚。要是我下次趕來,帶的是十條兵船,軍人也更多上十倍。那時洋人還敢這樣看你們么?你們還怕受欺負么?祖國雖然遠在萬里,但是卻是你們這些游子唯一地依靠!”
“你們唯一的出路。就是跟著我去讓祖國變得更加強大起來,我也只能給你們這個承諾!你們可以回去考慮考慮。我動身還有些日子。你們也知道怎么聯絡上我,到時候愿意和我一起上路地,我竭誠歡迎!”
話語說完,祠堂里一片靜悄悄的。這些青年是冒險來指望這位大人來幫忙,這年輕而又風度迥異地大人,卻說了這么一番熱血沸騰,讓他們要消化好半天的話兒!
寂靜當中,只有李璇的聲音響了起來:“大人,您說得很有道理,只是眼前這個局勢,到底怎么應對?”
徐一凡嘆口氣,這小美妞還真是不好忽悠!
他定定的看著女孩子的俏臉,幾乎都要望進那一泓湖水里面,認真的道:“我在這里,就是要竭力周旋的。既然我是宣撫委員,就不能棄這里幾十萬同胞不管!但是現在具體情況我還不了解,還要在打探,分析,決斷……但是有一句話兒。只要你們這些青年抱成團兒,有我作為后盾,就沒人能欺負到你們的頭上!”
這總算是他今天說出地第一句實在話兒。周圍青年聽著這句承諾,幾乎都要歡呼起來!
李璇習慣性的咬著嘴唇,都快泛出血絲了。清亮地眼神瞟著徐一凡。
“你不騙人?”
身邊的李星頓時投來了對妹子責難的眼光,徐一凡漏夜到此。在他們如此冒昧的邀約下還熱情的和他們對話。在哪任清朝領事,往來的官員身上,都沒有碰到過!更別說他身邊的官兵隨員如此英武,而他的話又那么鼓勁兒動聽了。
李璇卻只是認真的瞧著徐一凡。那種倔強而美艷的神態,杜鵑有七分可擬。但是卻少了這女孩子眸子當中的靈氣。
徐一凡最后也只能嘆息一聲,伸出個小拇指出來:“不信,那咱們拉鉤。”
李璇看看他手指,再看看他,突然淺淺一笑,說不出的慧黠動人:“拉就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