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令人FT的是,這么一個野蠻人,卻大搖大擺地自稱自己是大禹之后,所以國號為“夏”,奉的是金德,也要在華夏正朔的五德循環里占那么一席之地。打下長安以后,赫連勃勃曾經在統萬城的南邊刻石頌德,里面說“我皇祖大禹以至圣之姿……網漏殷氏,用使金暉絕于中天……于赫靈祚……金精南邁”。大致意思就是說:老子是大禹后裔,自從殷商以來金德一直混的不太好,一直到我,這才算是金德復興云云。具體赫連勃勃怎么推演的已經不可考,我估計可能是因為他和后秦之間頗有淵源——后秦屬木德,按五行相勝系統的算法,金克木,這就對的上卯了;唯一的問題是,后秦是人家東晉滅的…………算了,俺干嘛要給他找理由算正統?反正他這個金德來路不明,事實上也沒幾個人承認。
這十幾國在中原鬧騰了許久,最后終于被鮮卑族的北魏統一,北邊這才算是安定下來。北魏是什么德咱們等會再說,先回過頭來說說南邊。
其實南邊的形勢比北邊就簡單清楚的多了。西晉末代皇帝司馬鄴被劉曜拿下的時候,正好晉室里有個叫司馬睿的皇族在長江以南的建鄴呆著。當時“永嘉南渡”才過去六年,人心惶惶群龍無首,大家看司馬家也剩不下什么好棗兒了,于是矮子里拔高個,把他擁戴為帝,繼承皇統,史稱東晉。
東晉局勢比起西晉要穩定多了,長江橫在那里就是天然的馬齊諾防線。只要北方五胡諸國沒出古德里安與曼施坦因,這個偏安江南的朝廷就能一直平安無事。雖然東晉也組織過幾次北伐,可都被少數民族兄弟們敲了回來,于是只好乖乖地趴在江南養活那一大窩磕藥的名士。北方諸國中只有符堅認認真真南征了一次,可惜淝水之戰客場慘敗,讓東晉躲過了一場大劫。這件事經常被江南名士拿來吹牛,說咱家才是正統,看見了嗎,老天爺保佑著呢。
東、西晉其實是后世學歷史的人為了考研劃重點方便而分的,當時人家江南可是堅定地認為只有一個晉朝;既然只有一個晉朝,那德自然無需改動,于是東晉也是金德————同時期的北邊,什么水德木德火德金德掐的正歡實,東晉都是置身局外,冷眼旁觀,嗤以之鼻,最多從牙縫里蹦出三個字:“哼,偽朝!”
公元420年,那時候北魏還在打掃北方中原地帶,東晉出了一場大變故,被自己朝中的大將劉裕逼著禪位,劉裕代晉稱帝,國號“宋”,史稱劉宋。
劉裕這人是個不世出的軍事天才,在東晉服役那幾年屢立奇功,最遠曾經打下過長安,后來又被“金德”小太陽赫連勃勃攆出去了。這個人的身世很有意思,據他自己說是西漢楚元王劉交之后——如果這個譜系是真的話,他倒是與劉向、劉歆兩父子有親戚關系呢。小時候他也是靠賣草鞋為生,跟當年那位大耳朵的漢室宗親際遇頗為類似。
按說他跟漢朝皇室這么有緣分,篡了位以后該說自己復興漢室才對。不過劉裕大概是知道那時候去漢朝滅亡有幾百年了,已經沒什么號召力;何況有劉淵前車之鑒,還是換個國號的好。劉裕篡位前是被封為宋公,于是國號就是宋了。
國號換掉,那么德自然也得要換。五行相生,金生水,劉宋就應該是水德,尚黑。《宋書祥瑞志里記載了這么一件事,說在東晉義熙十一年的時候,建康(因為要避司馬鄴的諱,所以東晉初建鄴就改名為建康了,就是今天的南京。)的西明門忽然塌陷,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水災。這當然不是豆腐渣工程的錯,西方屬金,西明門就是指金鄉之門,被水毀了,恰好就是金德衰水德興旺的跡象。所以讀宋書,經常可以看到皇帝老兒穿著黑介幘單衣晃來晃去,就是尚黑服色的緣故。
劉宋王朝過了六十幾年,被蕭道成推dao。蕭道成的南齊不用說,蕭字草字頭,屬木;加上水生木,于是齊就應木德,尚青色。關于這個的符兆還是一如既往地玄,說蕭道成十七歲那年夢見一條青龍追著西邊的落日跑,有術士解釋說落日就是劉宋,這青龍自然就是蕭道成;而他的兒子蕭賾十三歲那年,夢見穿著木屐在宮里溜達。木屐當然是木頭做的,暗示他早晚會登基云云。這還算是祥瑞里比較有創意的,其他廢物點心就只會比照著史書,編造說哪里哪里又看見一條青龍云云,叫人看了想打瞌睡。
南齊傳了五十五年,終“禪讓”于梁。那么梁是什么德呢?經過前面這么多朝代的熏陶,大概大家都猜的出,木生火,梁一定是火德嘍?……桀桀桀,今次你就說錯了呀!
梁的開國皇帝梁武帝蕭衍是一個奇怪的家伙,他本來也是南齊皇室宗親,他老爸就是蕭道成的親弟弟;有這么一層關系在,他就算踢開末代皇帝蕭寶融,自己繼承南齊的皇位也完全合法。不過他不干,非要用自己的封號“梁”來做國號,明擺著想另立新朝新氣象;立新朝也罷,然而在議德的時候,他卻又搬出自己是齊朝皇族的身份,說大家都是一家人,談什么五行生克的就見外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前朝什么德咱也是什么德。于是乎,這“五德之說”第一次蒙上了“親情”的色彩,而齊梁也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對真正連續同德的朝代。(秦漢、前后趙本來也是同德,但那是在不承認前者正統地位的前提下,所以不算)
后來梁被北邊投誠過來的侯景折騰了一氣,元氣大傷,最后被大將陳霸先篡了位。這位陳霸先是個老實人,梁是木德,木生火,那么陳朝自然就是火德,整個過程中規中矩,乏善可陳。一方面是因為沒什么可爭議的,另一方面也證明南朝對五德之說也開始不怎么重視了。
綜觀東晉以及南四朝,五德循環波瀾不驚,個個都是順理成章繼承下來。相比起南朝“德”的平穩過渡,長江北邊的“德”可就真稱得上是熱鬧非凡。
長江北面最早當老大的是北魏,北魏的皇族拖把頭……不對,拓拔氏源出黑龍江,是鮮卑族。五胡亂華的時候,拓拔氏也南下想瓜分中原花花世界,在山西建起了代國,后來被符堅攻滅。等到前秦崩潰,拓拔珪趁機跑到內蒙古重建代國,然后改國號為魏。
別看這北魏一派游牧民族氣象,來頭卻還十分正點哩。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拓拔氏最早系出黃帝!!黃帝有個兒子叫昌意,被封到了北邊大鮮卑山,就是拓拔氏的先祖。無論鄒衍還是劉向、劉歆,“五德始終說”排的世系里黃帝都是屬于后土之德,而北方俗語里“土”字念“托”,“后”字念“拔”,這就是拓拔氏的起源……強吧?完全無敵的設定,這比那個《從機器貓看階級斗爭殘酷本質就更有想象力。
既然北魏自稱是黃帝之后,那連符瑞什么的也省了。拓拔珪改國號稱帝的時候,就依照這個說法,上應土德,服色尚黃,干脆利落。嘖嘖,看看人家北魏多氣派,別的朝代都是參考著前朝之德來確定自己的德行,比如漢是火,魏就是土;宋是水,齊就是木;只有北魏煌煌大氣,不跟那些小家伙蝸角相爭,直接從黃帝開始論輩份,根正苗紅……當然啦,這是官方的說法,實際上拓拔氏在北魏之前一個帶“德”的勢力都沒消滅過,無牛可吹,無德可替,只能走祖宗路線。所以這個北魏的“土德”是橫空出世,沒法排進五德始終說的循環里去。
后來北魏在公元439年統一了北方,五十一年以后,到了公元490年,太和十四年,一代明君魏孝文帝拓拔宏開始親政。拓拔宏雄才大略,精熟漢典,終于覺察到本朝這個“土德”來路實在不正,和歷代傳下來的順序接不上榫頭,于是下詔讓群臣討論討論,看能不能換一個更合適的“德”,或者找出個更合適的解釋來。
這一下不得了,驚起了座下無數讀圣賢書的閑人。要知道,這北魏群臣多是些機關干部,最喜歡開會,解決問題與否倒還次要,最重要的是能過嘴癮。當年北魏歷代皇帝想遷都洛陽,這些大臣就嘁嘁碴碴聊了半天也沒個定論,只好擱置。前兩年拓拔宏因為多了句嘴,問祭祀太廟該用“禘”還是“祫”字來形容,又引得大臣們興高采烈地又發帖子又灌水,折騰了半天也沒結論,最后拓拔宏自己鎖帖了事。現在既然皇帝開了新話題,大家豈能放過,于是紛紛引經據典,引發了一場大辯論。
最先站出來的是中書令高閭,他是個書生,文學青年出身,比較有學問。他說五德之說本自漢代開始,一共有三種說法,張蒼認為是水德,賈誼、公孫臣認為是土德、劉向認為是火德;水德從邏輯上說不通,而土德則是把秦朝當成正統,都不足取,所以漢的火德應該是直接取代周的木德,這才合乎天理。以后魏土德代漢火德,晉金德代魏土德,趙水德代了晉金德,(前)燕木德代了趙水德,(前)秦火德代了燕木德。秦雖然不是我們滅的,但它滅亡的時候恰好我大魏始稱帝,所以我們應當接替秦的正朔,火生土,咱們大魏還是土德。
聽到他這么一說,旁邊跳出二人,一個是秘書丞臣李彪,一個是著作郎崔光,他們都是拓拔宏身邊的重臣,掌握著修史的大權,自然嗓門比別人大些。他們兩個覺得,你高閭小P孩一個懂什么?老爺我是專門修史的,這方面我們才是行家。我大魏當年神元皇帝拓拔力微跟晉武帝司馬炎是好哥兒們,后來劉聰、石勒肆虐的時候,本朝兩位皇帝還幫過晉朝的忙,晉朝一直感恩不盡;后來平文皇帝抵抗過符堅,太祖滅掉了后燕,這才有了大魏的天下。無論趙啊秦啊燕啊全都是僭越之輩,是偽政權,不能算五德循環之內。魏有恩于晉,而晉朝滅亡的時候,正好又是平文皇帝興旺的時間,那么繼承晉金德的理應就是我大魏,應水德之象。再說了,晉滅后的六十幾年里本朝服色一直都是黑色的,這難道不是天意嗎?這實在就是天意呀!
簡而言之,他們兩個的意見就是我大魏當年跟晉有過淵源,理應繼承其正朔,中間的那些朝代全不算————他們可真強,輕輕“不算”二字,就忽略掉了足足一百八十六年,奧運會都能舉辦四十六屆了。這讓當年的張蒼都為之漢顏。
這兩派各執一詞,嘰嘰喳喳地吵啊吵啊,拓拔宏聽的是頭暈腦漲,也不知道聽誰的好,末了擺擺手,縮著脖子說讓大臣們都商量一下吧。這一下子,大家吵的更歡實了,從八月份一直討論到了來年正月,足足五個多月,官僚作風實在不輸后世宋代那群玩“濮議”的大臣。
最后,那一班大臣聯名上了一份奏表,說經過組織仔細研究(廢話,五個月了都),我們覺得還是崔老師說的有道理,大魏應該順水德,以接替晉的金德。拓拔宏被他們鬧的沒脾氣了,回旨說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吧。于是從這一年起,太和十五年,北魏不再是土德,而是水德,服色尚黑,總算是攙和進“五德循環”的次序里來了。
打那以后,北魏孝文帝拓拔洪算是見識到了那些家伙搗糨糊的能量。等到三年之后他想遷都的時候,就再也不敢搞民主討論了。他先拉著一群老少爺們兒說咱們今天南征啊大家跟著我走,等到了洛陽以后全都走不動了,這拓拔宏才說既然大家都走到這里了,索性別回去了,就定都這里算了。事實既成,群臣沒奈何,只好答應。從此北魏定都洛陽,進一步漢化,逐漸走向強國之路。這幸虧是先斬后奏,若是拓拔宏按老辦法讓他們商量,恐怕這歷史就得改寫了。
孝文帝遷都后三十四年,公元528年,契胡酋長爾朱榮入洛陽,殺了胡太后與元釗,另立了元子攸為帝(那時候拓拔氏已經漢化,改姓元)。公元530年,元子攸親手殺了爾朱榮,爾朱榮的侄子爾朱兆又殺了元子攸,另立了元恭為帝。這時候在冀州的大軍閥高歡發兵殺了元恭,擊敗爾朱兆,立了元修為帝。534年,元修跟高歡有了矛盾,就逃到了關中,依附另外一個地方實力派人物宇文泰。高歡沒奈何,新立了元善為帝,遷都鄴。而一年后,元修被殺,宇文泰找了另外一個皇室成員元寶炬當皇帝。于是經過這么一番亂七八糟的折騰,北魏出現了兩個皇帝,就此分裂成高歡的東魏和宇文泰的西魏。
甭管這魏是東是西,畢竟都是魏,所以兩魏名義上全部都是水德。可惜好景不長,公元550年高歡的兒子高洋廢了皇帝,建立了北齊;而七年之后,宇文泰的兒子宇文覺也廢掉了皇帝,建立了北周。于是中原分裂,形成周、齊對峙的局面。
這樣一來,問題就浮上水面了,魏只有一個,德只有一個,如今一分為二,這怎么算呢?這高洋、宇文覺都是出身,都有著天下英雄舍我取誰的氣度,覺得自家才是正統,于是彼此都不理睬對方。北齊先宣稱自己承魏水德,應木德,尚青;接著北周不甘示弱,也宣布自己為木德。
神奇的事情在這時候出現了:不曉得哪個變態出的主意,北周這個“木德”應的非常古怪,木德尚青,而北周的服色卻是尚黑,是水德之色;他們又宣布實行古代夏朝的歷法,而夏朝分明是金德;更離譜的是,宇文家自己公布的族譜里,最早的祖先是神農氏炎帝,炎帝卻是火德…………這就完全徹底地亂了套。本來一朝一色,習為定制,到了宇文家就成了五顏六色的萬花筒,除了黃土以外,四德俱全,倒也算得上是另類的行為藝術。對此我除了說聲“靠”以外,就沒別的評論。
靠歸靠,這四彩斑斕的北周卻真成就了一番霸業,在公元557年滅掉了北齊,統一北方,想來是上天也被這不按規矩出牌的宇文一族氣糊涂了。
周武帝宇文護死后,他兒子宇文赟接替了皇位,就是周宣帝。這小子是個廢柴,整天都在后宮嘿咻嘿咻,也不理國政。他有個妃子姓楊,這妃子的爸爸當然也姓楊……咳,咳……不說廢話了,她父親就是今后開創一代圣世的隋文帝楊堅。
宇文赟只在位兩年,就在“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的后宮生活中累死了。他年僅八歲的兒子即位,輔佐朝政的自然就是身為外戚的楊堅。接下來的故事就算沒聽過這段歷史的人也能想象的到,公元581年,楊堅廢掉這個小娃子,自己做上了皇位,隋朝誕生了。
隋代的是北周,而后者本來“德性”就是亂七八糟的,于是這隋朝索性快刀斬亂麻,只認準了“木德”說事,別的一概忽略。按照五德相生,木生火,隋應火德。早年有人獻過圖讖,說“赤帝降精,感應而生隋也。故隋以火德為赤帝天子”,還有人看見一大堆龍滿處轉悠;甚至在楊堅收到禪讓書的時候,有人看到一只朱雀降臨在宮殿之上……反正都是老掉牙的符瑞橋段,總之能證明隋應火德乃是天命所受就成。接著就好辦了,受禪,登基,宣布本朝火行,朝會之服、旗幟、犧牲盡尚赤,OVER。
有意思的是,此時江南的陳朝也是火德。從西晉滅亡開始,南北兩邊演變出兩套彼此獨立的五德循環次序,而且都自認來路正統,對方是僭偽;于是北邊罵南邊是島夷,南邊罵北邊的是索虜,誰也看不起誰。然而造化神工,經過這幾百年的輪回,這兩條線的終點站“陳”與“隋”一南一北恰好都是火德,倒是巧合。究竟誰才是真命天子,就看哪家的火燒的更旺盛了。
公元588年,隋軍南征,五十一萬大軍南下討陳,兵臨建康。沒有人能夠阻止陳朝的滅亡,就連隋軍總指揮楊廣自己也不能。大軍殺入建康,拿住在藏在井底的陳后主,(井者水也,陳朝的火德天子躲到井里,你說那還能落著好嗎?)從此中國經過三百多年的大分裂終于恢復了統一。而“五德循環”的兩條分支在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混亂之后,也終于合二為一,重新并到了一起…………謝天謝地,不然我就要他喵的累死了。
隋傳了二世,終于被超級敗家子楊廣敗的精光,天下大亂。李淵父子太原起兵,在公元618年終于逼得隋恭帝“禪讓”,李淵自己做了皇帝,是為唐太祖。新朝既然創立,按習慣就得推“德”,五行相生,火生土,唐于是就順了土,服色尚黃。
本來這件事清清楚楚,無可爭議。可偏偏有人看著不順眼,非要跳出來唱反調。這個人就是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唐高宗在位的時候,他寫了一本《大唐千年歷,說唐的這個土德應該承的是漢的火德,而非隋的火德;為什么呢?因為從曹魏以降到隋,歷代都沒有統一過中國,他們都是沒有資格參與“五德循環”的,不過是些五行“沴氣”(就是類似汽車尾氣的玩意,文人罵人最陰損)。這個王勃畢竟是大才子,手筆非凡:漢代張蒼踢開秦朝讓漢承周德,不過是裁掉了從周亡到漢興之間的四十三年時間;北魏時期崔光甩掉十六國,讓北魏上追晉德,也不過省略了中間一百八十六年而已;這位大爺下手比前人狠的多,輕輕四字“唐繼漢德”,漢唐之間魏晉十六國南北朝三百九十八年的時光就被一刀切掉扔進下水道去了。這個算法實在是太過荒唐,連朝廷都覺得不象話,根本不予以采用。
到了武則天奪了李氏天下后,把國號改為了“周”,追認周文王為武氏始祖。周按鄒衍的說法乃是火德,于是武周于是也跟著祖宗學,應了火德,旗幟尚赤。這又是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兒,因為無論是“五行相克”還是“五行相生”都解釋不了為啥唐“土德”以后會是周的“火德”。不過錯歸錯,卻沒人敢糾正,這可以理解,換了我穿越時空回到那個時代,也一樣裝聾做啞,為什么?旁邊周興、來俊臣都支楞著耳朵吶,萬一我說了什么話惹得武則天不高興,被請進大甕里洗桑拿,那可怎么辦?總不能指望狄仁杰來救我啊。
反話是沒人愿意說,說奉承話的卻是大有人在。武則天曾經建起過一座祭祀用的明堂,后來天有不測風云,那天整個明堂“呱”地一聲被火燒成白地了。武則天心里這個郁悶啊,整天在宮里蹲著畫圈。這時有個叫張鼎的左史諂媚地說:“這個大火在王屋上燃燒,正合我大周火德興旺之象吶,這是祥瑞啊。”氣的左拾遺劉承慶上書直言:這小子哪兒是奉承,這分明是在說風涼話啊。陛下你可千萬別信。”
當初武則天剛登基的時候,李嗣真給她上了一個表,又把王勃的舊話重提,建議把周、漢尊為二王后,其他的小朝代尤其是北周、隋要降格處理。這一次武則天恩準,頒令全國改制,于是只有周、漢兩朝被尊為正統,其他的包括“唐”全變列國了。
后來唐中宗李睿復了位,怎么看這些政策怎么不順眼,于是一股腦全廢掉,改用唐初的政策。
一直到了天寶年間,歌舞生平,就有溫飽的閑人想追求更高層次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追求,而想要更高追求就得升官,升官最便捷的方式就是上書朝廷,以得到皇帝青睞。當時上書言事的人為求能吸引眼球,不惜在奏章里說些奇怪的話,話說的越是詭異,觀點越是新奇,就越容易得到注意。這其中就有一個叫崔昌的人拿王勃的舊文改了個名字,然后上交朝廷。這一次正趕上唐玄宗在位,他大概也是位行為藝術家,覺得這說法真新鮮,有意思,而且宰相李林甫也贊成,于是準了。結果周、漢重新被奉為二后主,其他朝代又被降至列國,一如武則天時代,只不過這一次承繼大統的是唐的土德。甚至兩年以后,禮部出了個叫《土德惟新賦的高考作文,讓考生以這件事為題談談感想。
后來唐玄宗扒灰扒出楊玉環,兩個人恩恩愛愛,楊玉環的哥哥楊國忠得以把持朝政。這楊家一直是當隋是自己本家的,看到唐朝居然把隋也給貶開了,這楊國忠心里著實不舒服,于是建議說咱們不如從北魏開始算起,把北周和隋都放進“五德循環”里。唐玄宗那時候和楊玉環如膠如漆,這個面子自然得賣,于是就按楊國忠說的改制,倒霉鬼崔昌則被楊國忠貶的遠遠的。
就這么拉拉扯扯了兩三個來回,唐的土德這才算真正穩固下來。諷刺的是,就在唐“德”穩定下來的同時,唐朝社稷卻開始動蕩起來,安史之亂爆發。
安史之亂持續了八年,等到其被平定以后,這唐朝的日子也就開始一年不如一年了。
接替玄宗的是他兒子肅宗,后來代、德、順、憲、穆、敬一路傳下來,到了唐武宗李瀍(音“纏”),他為五德之說增添了一個小應用。話說這唐武宗有一次得了病,很長時間都沒好,他就開始琢磨上了:“當年漢朝是火德,所以劉秀就把洛陽的“洛”改為“雒”,免得火被水澆滅。如今我大唐乃是土德,而我的名字帶三點水,土克水,這病自然就好不了,看來王朝之氣是不可以壓住君主名字的。”于是李瀍下詔改名,改“瀍”為“炎”,火生土,這就順溜了。當初曹魏初定土德,就有人跟曹丕說把“雒陽”改回“洛陽”吧,土克水,王朝之氣壓住首都之氣,是大好事。估計李炎就是想到這個典故,所以才加以發揮的。
說句題外話,唐武宗的前一任皇帝唐文宗本名叫李涵,也是帶水的,后來他登基的時候改成了李昂,不知道是否也與五德之說有關系。手頭沒什么確實證據,姑妄提出來這么一說。
唐朝傳二百八十九年,掛了,藩鎮節度使們紛紛獨立,中國進入五代十國的亂世時期。按照慣例,咱們先說北邊。
取代唐朝的乃是朱溫朱全忠(這名字起的真好)這人于公元907年建立后梁,成為五代中的第一個朝代。唐是土德,土生金,后梁應金德,朱溫自命為金德王,連內殿都起名叫金祥殿,可以說是金光閃閃。還有人在廣南附近抓到一頭鹿,這頭鹿的耳朵上缺了兩塊;據說鹿這個東西活過一千年全身就會變白,耳朵缺一塊。現在這頭鹿缺了兩塊,就是兩千歲,正合著本朝的金德尚白之象。
亂世當前,天下大亂,后梁一直忙著與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的后唐對抗,精力有限,這五德之事沒什么精力去管,于是“金德”就是登基的時候被提了一嘴,再沒多說。
公元923年,后梁為后唐李存勖所滅。李存勖和他父親李克用都是沙陀人,因為祖上為唐朝立過大功,賜姓李氏,所以國號為“唐”,對外打出的旗號都是復興唐室。這一點跟西晉末年的劉淵很象,不過他們比劉淵幸運的多,這個“唐”是為當時的人所認可的。既然是復興唐室,那么李存勖自然就不能承后梁的金德自稱水德,而是堂堂正正宣稱自己和唐朝一樣,是土德。
接著后唐被滅于后晉,耶律德光他兒子石敬塘把燕云十六州賣給了遼國,換來耶律德光對自己的支持,隨即滅掉后唐,稱國號為晉。后唐是土德,那后晉顯然就是金德了。后晉在中原屁股剛剛坐穩十年,就被遼國滅掉;后晉的節度使劉知遠乘機在太原稱帝,國號“漢”,并讓遼國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被迫退去。
劉知遠是沙陀人,卻自稱是東漢顯宗第八子淮陽王劉昞之后,不過他并沒有襲漢的“火德”,而是按五行相生的原理,取代了晉德,晉金生水,自應水德。不過他“德”什么已經不要緊了,因為后漢天下一共只持續了三年,就被大將郭威奪了帝位,改國號為“周”。
以往歷代國號,往往都是皇帝登基之前所封的國名,比如劉邦的“漢”朝,是因為他以前被封為漢王;曹丕稱“魏”,是因為他老爸曹操被封做魏公;后來的晉王司馬懿、宋王劉裕、齊王蕭道成、梁王蕭衍、陳王陳霸先、齊王高洋、周王宇文覺、隋公楊堅、唐公李淵,概莫能外。而郭威最大只在后漢做到了監國,沒被封為周公,所以他的這個國號,是跟他先祖及五德頗有關系。
郭威先祖(不用說,也是自稱的)乃是周朝的虢叔,再往遠推就是周室姬姓后裔。巧合的是,按劉歆的五德世系走的話,周乃是木德,而南北朝時候宇文覺的北周也是木德;郭威篡的是后漢水德,木生木,恰好也是木德。三周皆木,就是天意呀天意,因此這個“周”的國號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北邊的說完,該到南邊了。不過南邊的九國(還有一國是北漢)不夠有意思,這班家伙對五德之說并不怎么看重,所以稱帝的多,推演五德的少;何況他們很多人都認為正統在北方五代那邊,自己不過一割據勢力——比如南唐就奉宋為正統,而錢繆的吳越、馬殷的楚則都只是國王級別——所以對這與正統息息相關的五德也就不怎么上心。既然本篇重點是說五德,那這些小國就可以略掉不談了。
對了對了,還有一國應該要提一下的,就是前蜀。這前蜀是王建所創,雖然沒什么“德”的記錄,可是祥瑞卻是十國之中最多的。《新五代史里一篇《前蜀世家幾乎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在記錄哪年哪地碰到蝦米祥瑞;祥瑞太多了,這里不可能一一枚舉,我就舉一個例子,便可見前蜀君臣的想象力奔放到了什么地步:前蜀武成三年八月,有人在洵陽看到了龍,而且不是一條,而是五十條!!連修史的歐陽修本人寫到這里,都忍不住說了一句:幫主,這也太離譜了吧……
五代十國的終點是宋朝。不過在說宋朝之前,還有一國得先介紹一下,這就是遼。
遼的開國之君是耶律阿保機,和后唐太祖李克用是同一時期的人物。他雖然是契丹族人,但一直熱心漢化,手底下重用的都是韓延徽、韓知古、康默記等漢人。公元947年,他也學中原王朝體制稱帝建國,國號契丹,后經反復,最終確定為遼。到了遼太宗耶律德光的時候,遼國得了燕云十六州,漢化程度日益加深。公元947年,耶律德光滅了后晉,進了開封城,躊躇滿志之際也想做中原大王稱帝。既然要稱帝,就要有國號,而且這五德之說是無論如何不能忽略的。
但最大的問題是,遼和中原王朝向來沒什么瓜葛,這個“德”不好聯系。于是遼太宗不得不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祖先。根據契丹起源神話,最初有一男子乘白馬,一女子駕灰牛,兩個人相遇于遼水之上,遂為夫婦生出八男子,就是契丹族的始祖;契丹族生于遼水,那自然就該是水德。于是經過這么一個曲折的過程,總算找到契丹應水德的理由,并因此而將國號改為“遼”,即是紀念契丹族的母親河。所以說遼的水德跟北魏的土德類似,不是五德循環而出,而是橫空出世的。
遼說完了,接著回過頭來說大宋。趙匡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這是人人都知道的歷史。宋乃是從后周而出,后周前面說了,屬木德,于是五行相生,木生火,宋為火德,尚赤。這在宋初就確定下來的定制,完全沒有爭議。
唐當年以土德繼了隋的火德后,王勃表示不滿,要求跳過這些朝代上承漢德。這一次,宋朝也碰到了同樣的閑人。公元984年,宋雍熙元年,一個叫趙垂慶的平民COSPLAY了一把宋朝版的王勃,他上書說本朝應該跳過五代,直接上承唐德,為金德;就算后梁代了唐,后唐代了后梁,排到我們這里也該是金德了。這個家伙很明顯偏科嚴重,文彩則有,數學太差,他算錯了。趙垂慶以為五德順序是按照唐(土德)后梁(金德)后唐(水德)后晉(木德)后漢(火德)后周(土德)宋(金德),可惜這只是個理想狀態。可事實上后唐壓根沒把后梁當成正統王朝,認為自己接過了唐朝的大旗,上應土德,而不是水德;所以按這個推演下來,宋恰好是火德,而非金德。
宋朝善待文人,宋太宗沒叫人亂棍把趙垂慶砸出去,而是讓諸位大臣討論。常侍徐鉉指出趙垂慶以為五代五德一始而貫的錯誤,他說唐朝滅亡以后還有后唐撥亂反正,所以正統該從后唐算起,大宋還是火德。為了加強說服力,他還援引了唐玄宗時候崔昌獻議的例子。(詳見前面唐代部分)。趙垂慶犯的是硬傷,辯無可辯,此事就這么平息了。
到了公元1010年,大中祥符三年,宋真宗在位。開封府功曹參軍張君房上書又開始勸說宋真宗改金德。不過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張君房不再在“五德”上繞圈子,而是開辟第二戰場,大談祥瑞征兆。宋真宗是個極迷信的人,尤其癡迷這些東西,對他將上天降瑞,那要比推演五德更有說服力。這個張君房還真搜集到不少論據:他說后周把皇位禪讓給太祖的時候,正是庚申年,庚就是金,而申也是位于金位,這是一;太宗登位的時候,開過一個叫金明池的池子,這是二;前幾年丹徒進貢了一頭白鹿,姑蘇進貢了一只白兔,陛下你封禪的時候又有人在山東獻上白兔一只,鄆州發現一只金龜。金乃白色,所以這些都是預兆大宋該是金德。
這一次論據不能說不充足,不過宋真宗那時候正忙著去汾陰去祭祀后土,沒空搭理這事,于是張君房沖擊金德也遭到了失敗。
天禧四年,又一個閑人光祿寺丞謝絳上書說:“當年漢朝跳過暴秦直接繼承了周的火德,為火德;我大宋也應該如法炮制,跳過五代繼承唐的土德,所以宋該為土德。”這一回比前兩次更不象話,一看就知道謝絳這廝歷史沒學好。在鄒衍的“五德相克”系統之下,周才為火德,而漢則為土德;而在劉向、劉歆的“五德相生”系統之下,周為木德,而漢為火德。這個傻大姐把兩套系統弄混了。
與此同時,大理寺丞董行父上書堅持認為宋該金德,還是老一套的理由,說宋該跳過五代,上應唐土德云云。既然對方拍的是火星磚,宋真宗也懶得跟他們費嘴皮子,直接引用當年徐鉉發的火星帖,回答說大宋是受了后周的禪讓,這么把人家一腳踢開良心過不去,您就別嚷了。
就這樣,雖然下面不斷有人哼哼著要改德改德,但宋朝的火德卻是始終沒有變過。
事實上,這些爭論已經是“五德始終說”的回光返照。就在那群閑人爭論大宋“德”什么的同時,終于有明白人對這個延續了千年的五德之說感覺到了膩味,并對其進行猛烈抨擊。最早發難的重量級人物是胡瑗,這人是宋初三先生之一,當世大儒,他寫了兩篇《洪范口義,從“五德始終說”最早的理論基礎《洪范開始批評起,強調歷史上起作用是人,不是天,漢代什么五行災異全是歪理邪說。接下來出手的是鄭獬,他是仁宗皇佑五年的狀元,寫得一手好詩詞;他寫了一篇《五勝論,繼續批判陰陽五行;但這“倒五”風潮的中堅大將卻是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他就旗幟鮮明地認為災異都是自然現象,與人事無關,所謂讖緯德兆全是瞎聯系,直接指責董仲舒、劉向、劉歆等的天人感應說是“曲說以妄意天。”在他負責編撰的《新五代史里,就很干脆地去掉了《五行志,不予收錄;在《新唐書里他雖然保留了《五行志,但是只記錄客觀事實,不跟人事扯到一起。
真正的大地震是自王安石起,這位千古名相發動的變法運動引發了北宋朝中變法派與保守派的激烈對抗,保守派所利用的武器就是與五德聯系緊密的天災異象,一旦天下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們就跳出來說:“看吧,老王又惹老天爺不高興了。”與他們針鋒相對的變法派則堅持認為天災就是自然那現象,跟人類吃喝拉撒沒有必然聯系。最后雖然王安石變法失敗,但經過這么一番論戰,也讓五德之說元氣大傷,此后逐漸地在宋代銷聲匿跡,只有朱熹之類的道學家偶爾能想起來拿出來玩玩了。
孔子有言:墻里開花墻外香。“五德始終說”雖然在漢人王朝受到了冷遇,但東方不亮西方亮,它卻被宋視為蠻夷的金朝女真族看中,并大受重視。五德之說一向被視為“夷夏之大防”的重要理論依據,如今卻被“夏”所拋棄,轉為“夷”所用,倒也真有趣哉。
北宋與遼澶淵之盟后,自以為可以從此過太平日子了,可是兩國誰也沒料到這時候女真族悄然崛起,隨后幾年間先滅掉遼國,又對北宋發動進攻,靖康之役虜得徽、欽二宗,北宋就此滅亡,只剩下趙構逃去江南立了南宋。
自從zhan有了中原半壁江山后,原本生猛的游牧民族女真也開始逐漸被漢化,而且比遼更徹底。金世宗完顏雍很相信五德之說,他在大定三年,公元1163年舉行臘祭,定金為金德;兩年后到長白山祭祖封山的時候,冊文里還說“闕惟長白,載我金德”。(注:女真族在東北按出虎水興起的時候,就定國名為“金”,尚白,這跟五德無關)
到了金章宗完顏璟的時候,金朝群臣針對本朝德行爆發了一次大辯論。這一回比前朝哪一回都熱鬧——真奇怪,似乎每一次關于五德議論最熱鬧的都是少數民族政權,比如上次北魏也吵的極其華麗。金章宗的這一次辯論規模相當大,光是主要派系就分成三個:一派主張繼承宋火德,為土德;一派主張繼承遼的水德,金為木德,理由很簡單,遼金都是北邊過來的,算一家子;還有一派最為奔放,痛痛快快地建議說連北宋帶五代咱全不要,咱大金直接繼承唐的土德,為金德,也就是沿襲金世宗的舊例。這一桿子就跳過去二百二十年——還好,還沒打破唐代王勃三百九十八年的世界記錄,到底是蠻夷,這方面怎么也比不過中原士子。
對于這三種意見,金章宗表面上是都予以考慮,其實心里早就意有所屬,支持第一種意見,金承宋德為土。據專家分析,金章宗雖然是女真族,可已經漢化很深,是個哈中的大菠蘿,皮黃里面更黃。他早就覺得北宋系出正統,自然該從這里繼承才對。
于是到了泰和二年,金章宗終于下詔宣布定土德,從此土德完全確立了在金國的地位。后來到了金宣宗時候,又有人起了議論——這金朝君臣想來是開會開上癮了——這一次上書的是遼東宣撫副使完顏海奴,他手下的一個漢人官員王澮告訴他大金祖先乃是高辛,是黃帝的后裔,理應立廟祭祀之;他還說本朝剛興起的時候,旗幟都是紅色,于是完顏海奴就跟金宣宗說咱們是不是該尚火德呀?金宣宗講究民主,叫來群臣說你們覺得這意見怎么樣?大臣里有一位叫張行信的人站出來,一臉無奈地跟金宣宗解釋說:“陛下啊,我都被這群沒學問的人氣的沒脾氣了。按照《始祖實錄,我大金是從高麗而出,跟高辛八桿子都打不著呢;再說了,就算大金系出高辛,高辛是嚳帝,排五行排出來是木德,哪能是火德?當年太祖是因為完顏一族多尚白,又看中了金的性質穩固,所以才起國號為金,與德運沒關系;本朝得運是到了章宗一朝才算議定為土。那個什么王澮一沒學問二沒人品,甭理他。”
從這兩次爭論可以看出來,金朝對五德之說有多么熱衷。
無論是金的土德還是宋的火德,到頭來都沒有保佑他們國祚綿長,金宋還是先后倒在了蒙古大軍的鐵蹄之一,從此中國境內就只有了一個政權:元。
元朝的國號取自《易經“大哉乾元”一句,實際上這個國號還有更深的意義,也與五德有關系。金朝是元朝攻滅的,金屬土德,五行相生,土生金,所以元是金德,所以才會使用大哉“乾”元,因為八卦之中的乾卦是屬金的。元世祖忽必烈改國號時的詔書里有一句“握乾符而起朔土”,就是這個意思。
元改國號是在公元1271年,宋咸淳七年,那時候宋朝還在苦苦支撐,所以兩朝從“五德”上說還是誰也生不著誰。但八年之后元將張弘范滅宋于崖州,問題就凸顯出來了……宋是火德,火克金,和現實正好掉了一個個兒。后來元朝大力禁止圖讖之說,不知是否就是怕人瞧出這個破綻。
這事若擱到別的朝代,早就有人上書建議改德了;這蒙古人都是倔脾氣,死活就是不改,俺金德怎么了?金被火克怎么了?宋還不是被俺捏了?那些住在元大都的北京元人們猜得中這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尾;就在他們還在美的時候,真正克他們的火德悄悄出現了…………那就是明朝。
明朝屬火德,“明”這個國號有傳說指出是“三重火”,明是漢人王朝,漢朝是火德,稱為炎漢,兩重;明朝天子姓朱,朱是赤色,赤色屬火;又明字拆開是日月,日者陽之極也,日配朱色,也成一火。
按照慣例,火生土,下一朝當是土德才對;然而或許是因為明朝有三火,太大了,只能克,不能生,于是反明的人不約而同地扔掉沿用了千年的“五德相生說”,重新撿起了滿是灰塵的“五德相克說”。比如闖王李自成,打進北京以后建立大順朝,登基稱帝,就宣布自稱為水德王,以水克火;不過問題在于,不知道他從哪本書看來的,居然以為水德尚藍,于是滿朝文武都成了藍精靈,真是詭異。
而真正滅掉明朝的滿清,對此則早已準備周全。皇太極早在關外就改族名為滿洲,改國號為清,意以三個水德一副炸彈來斃掉明朝的三個火德。說實話,這怎么聽都覺得很玄幻……民國初年續修的《儀封縣志還有記載,村民們曾經在十堡村火神廟前挖出來一具鐵牛,上面的字被侵蝕的很難辨認,只能看到前面寫著‘水德’,末行有‘大清’字、‘乾’字、‘四十四年’字。這也算是趣話之一。
這些傳說,就是五德學說最后的余光。其實寫到明清,關于五德的話題就已經沒有多少。從宋以后,“五德始終說”逐漸式微,到了明清已經基本上淪為談資,這東西終于不再象當年那樣威風八面萬民仰止了。
事實上明清兩代對五行學說仍舊癡迷,比如朱元璋就將自己的后代事先按照五行相生的順序起好名字,朱棣這個輩份的都屬木德;他兒子朱高熾,屬火德;其孫朱瞻基,屬土德;曾孫朱祁鎮,屬金德;玄孫朱見深,屬水德;再比如說清朝護衛北京的八旗就是按五行相克確定居住方位,東方屬木,金克木,而金色尚白,于是正白旗和鑲白旗都拆遷去了東直門地鐵口和朝陽門。但是這些都屬于五行上的應用,而五德則不再被兩朝皇室當做一件大事來看待,充其量只是用來做修辭上的裝飾品。從此五德五行,也只有一些無聊的知識分子、喜好怪力亂神的民間傳說、玄幻小說作者和如我一般放著畢業論文不寫卻搞這玩意的閑人才有興趣了。
辛亥革命以后,民國建立,五德始終本該走到了尾聲。不料冒出一個袁大頭又搞復辟,自己登基稱帝,年號洪憲。據說這“洪憲”來源很有意思,本來最初用的年號是昭武,后來有人說這是吳三桂當年造反用過的,不吉利。于是就有高人出現,說不如用“洪憲”,明朝開國年號洪武、清朝心腹大患洪秀全、武昌起義首領黎元洪,皆帶一洪字,大是吉利,于是袁氏詔準…………按照道理,當年袁紹、袁術兄弟兩個自稱大舜后裔,舜是土德;而土恰好又克清水,袁氏某人就以這個原因而應了土德才對。可惜他手下皆是糊涂蛋(以楊度的學問,按說不該不會覺察到。),也不知道誰出了主意,這袁朝居然就奉了火德,登基那天還拿了好些紅油漆把紫禁城涂了個遍。
袁氏以后,就是民國。據我一位朋友說,林語堂當年拿民國青天白日旗開涮,說這旗尚青,那民國合該應木德。袁世凱系非正統,拋開不提。清是水德,水生木恰是民國。如此看來的話,咱繼續往下推演,五行相生,木生火,火德尚赤,無怪十幾年后全國河山一片紅了也……
姑妄聽之,姑妄聽之。
四九,新朝既興,太祖會四方儒士于京,令議車旗服色諸事,以彰正統。國子監大祭酒、翰林學士郭沫若具表奏稱:“曩者滿清附水德,而漸于民國;豎袁篡清,故不稱克,曰生。水生木,則民國應木德。至蔣獠奪宮,外削北洋藩鎮,內攘民黨異志,終得以據竊神器,自成一朝。則銳金克木,故彼倡青天白日旗,尚白也。邇后我天朝神膺天命,掃蕩六合,驅貔貅之師以定鼎,逐蔣逆蕞孽于澎湖,武威所至,莫不影從。四海晏靖,九州歸心,此匡古未有之盛也。前朝金德,洪火克金,我朝當承火德,尚赤也。又,我朝以“無產”為綱,發自黎民,民者,后土也,土德尚黃,宜相闔。陛下脫誤從此,國祚可延。”
太祖嘉許,遂定赤旗,斑以黃星五點,取九五之意,以為朝廷徽征。誥詔諸府道郡縣俱各易幟,由是河山一片紅矣。
——《中華人民共和國史五行志 自古乾正坤輔,順乎于天;齊桓起于管仲,方有霸主之業;昭烈諧于忠武,乃辟鼎足之分。本朝自開國以來,圣主數降,賢相累出,君臣相濟,克終成事。前有周文正公、后有李文襄公、朱忠介公,皆一時騏驥,盡粹于朝中。我朝上應火德,火生于木,木助火燃。周公、李公、朱公名姓皆隱木字,合于木輔火榮之象;得士如此,國興而火昌。況,木者,克土,則梳政愛民,總理其職分也。
——《中華人民共和國史讖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