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前,四川德陽知州綿英的府上,突然來了一個怪客。此人行色匆匆地求見,臉上滿是焦急之色。無奈他不肯拿出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因此被衙役們擋在門外,卻怎都不肯離去。見天色已晚,那怪客突然臉現狠絕之色,搶起一邊的鼓棰,竟欲直接擊鼓,意圖驚動知州。
由于綿英并無家眷隨行,而且也不愿張揚,因此雖然住在衙門之內,生活卻極為樸素,只是從人卻著實不少。風無痕為了聯絡方便,足足給綿英安排了十幾個隨從小廝,讓這個剛上任的知州苦笑不已。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自己剛上任便帶了這么多人,在外人眼中還不知宣揚成了什么樣的貪官污吏。
從一介縣令升遷到知州,綿英的仕途還算順利。為了撇開和越家的關系,風無痕另外賜了他一個姓氏——韋。這位韋大人雖然沒有什么別的嗜好,辦事卻極為較真,因此新官上任沒多久,衙門中的差役便被狠狠梳理了一通。盡管有不服的想暗中給他使絆子,但那些人壓根沒料到一個小小知州的身邊竟有高手,第二天那始作俑者便被責了五十大板,外加枷號示眾半月。吃了這番苦頭后,如今衙門上上下下是令行禁止,沒有敢隨意偷懶的,因此竟是無人敢放那怪客入內。
這天,綿英的貼身小廝韋強正好不當值,隨意逛到門口時,便聽到差役的呵斥聲,臉上不禁一愣。按理經自己的主子這樣整治過,那些差役怎還敢妄為?正當他奇怪的當口,就聞一陣響亮的擊鼓聲傳來,倒叫他駭了一跳。匆匆沖出門去,韋強便發現幾個差役拼命地想搶奪一個男子手中的鼓棰,而那個奇怪的男人則是不管不顧地擊鼓,仿佛鐵了心似的。
“通通住手!”韋強大喝一聲,幾個差役都識得他是老爺身邊的人,頓時圍上前來,七嘴八舌地將事情經過一一告知。那男人卻毫不理會別人,仍舊死命敲著鼓,頗有一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韋強眼見無法勸服那人,便直接往衙內奔去,這種棘手的事情,還是請主子出面為好。
一聽有人擊鼓,韋綿英自是不敢怠慢,升堂之后,便將那擊鼓的中年男子帶到了公堂上。豈料那人公然挺立不跪,還示意自己有要事需要單獨對綿英陳述,這個奇怪的要求讓所有人都是心中一驚。仔細打量了那個男子一番,出乎其他人的意料,綿英竟答應了他的請求,摒退了閑雜人等。
“韋大人,在下受人之托,將這封東西轉交給您。”中年男子利索地扯開衣服,從中拿出一封信函,恭敬地雙手呈上,“在下連夜出了成都,躲過了好幾撥搜尋的人,這才幸不辱命。只可惜那個托我送信的人也許已經落入了官府手中,唉!”
綿英被他的一番話說得稀里糊涂,但還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妥。這個人徑直找上了自己,可自己在四川并沒有熟識的人,怎會有人將什么重要信件托付給自己?他仔細打量著那個面露悲凄的男子,試圖找出他的來歷,但最終未果,只得咬牙拆開了那封厚厚的火漆密封的信函。里面的東西不是別的,卻是一本帳簿和一張薄薄的紙片。綿英先是瞥了一眼那種寥寥數字的紙片,隨后又打開了帳簿,僅僅掃視了幾行,他便渾身巨震,幾乎癱倒在位子上。
四川巡撫泰慊同是什么角色,他心中十分清楚,更何況帳簿中還隱約牽涉到了其他大員。想及自己此時的處境,他只得暗罵別人的多事。冷冷地掃視了那男子一眼,綿英迅速作出了決斷,只聽他高聲喝道:“韋強,去后院將奉先生和直先生請去書房!”
門外立刻答應了一聲,綿英便正色對面前的男子道:“本官不管閣下是否受人所托,你都帶來了極大的麻煩。若是你聰明,就編出一鼓鳴冤的理由,待會若是有人來查探也好蒙混過去。否則,本官便是再有心也護不住你!”
那男子一愣,隨即重重點了點頭,他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否則也不會接了這等危險的任務,還能從險地逃了出來。也不待這位知州大人再吩咐什么,他就連珠炮似的編造了一個堪稱完美的故事,綿英聽了一遍,又補充了幾個細節問題,這才吩咐門外的差役將其押下好生看管。
書房中,綿英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寫完了一份奏折,將帳簿分作兩半,將一半的帳簿和奏折一起用火漆封好,隨即請身旁的兩人呈交京城。被稱為奉先生和直先生的兩人是風無痕不知從哪里找來的高手,又囑咐他放心地使用,因此他直接將這件大事交托給了他們倆。為了保險起見,他甚至讓他們不要動用府衙的馬匹,先隨意找兩匹馬上路,待出了四川境內再動用驛馬,爭取用最快的速度送達京城。
待兩人施了一禮離去之后,綿英方才小心翼翼地將后半本帳簿封入一個小匣子中,又召來了一個心腹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后將匣子交給了他,然后匆匆遣他離去。盡管只是略略瞥了一眼,但由于之前在越家時曾打理過許多來往帳目,綿英已是看清了帳簿中的奧妙,后半本對于皇帝來說不甚重要,但對于自己的那位主子來說卻是非同小可。
以綿英的聰明才智,自然知道眼下四川時局不明,就看那帳簿和紙片中的內容,他便不得不多幾個心眼,吩咐那小廝直接奔了城中的越家商號躲藏,待到風平浪靜后再經福建送往京城。這幾年越家借著風無痕的幫助,又加之有一位閩妃撐腰,因此逐步將生意往內地拓展。風無痕又時時遣人勸說他們行事切勿操之過急,所以也并未和各地的大商賈發生大的沖突。只要是屬于蕭家這邊的勢力,總會給越家幾分薄面,這樣一來,他們的生意便比羅家要勝上一籌。四川境內商戶眾多,但官府對于越家還是禮讓三分,應該不會有人上門搜尋。
這邊廂的兩撥人剛剛走后不過一柱香功夫,一群滿臉殺氣的人便闖進了衙門,為首的滿臉倨傲,盛氣凌人地吩咐差役讓知州來見他。幾個差役見勢不妙,立刻去通知了綿英,心下都是忐忑。綿英卻是早有準備,也未著官服,只是穿了普通服色便踱了出來,心中卻是慶幸著自己的知機,若是晚了一步,說不定想要蒙混過去就難了。
“是誰要見本官?”綿英先是在暗處觀察了那些人一陣,隨后從容地走了出來。
為首的大漢微帶不屑地瞟了綿英一眼,隨后傲然道:“奉巡撫泰大人憲令,搜尋一個男子,此人本是大人家中的親隨,不服管束,居然攜帶重要帳簿潛逃。請即刻發令全城大索,務必將人擒住!若是誤了泰大人的事,你可吃罪不起!”
綿英不禁皺起了眉頭,“閣下這話說得蹊蹺,就算泰大人家中丟了東西,發個公文令屬下州縣協查也就是了,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再者閣下既說乃是封了泰大人憲令,可有文書或腰牌證實?”
那大漢聞言大怒,三兩步沖上前來,徑直抓住綿英的衣領,狠狠地發話道:“你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從五品的小官,居然敢置疑泰大人之命,莫非是不想在四川再呆下去了?我告訴你,和你說話已是客氣的了,我可是泰大人的心腹,若是真的誤了事,管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綿英眼中現出一絲異芒,顯然已是怒極,他也不理大漢窮兇極惡的神情,大聲喚道:“赤方何在!”只見從旁竄過一條身影,狠狠地給了那大漢一拳,隨后將綿英救了下來。
那大漢一時躲閃不及,結結實實地中了一拳,連退了好幾步,頹然倒在地上。他見吃了虧,正欲喚手下出氣,卻聽得綿英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話:“本官若非看在泰大人的面上,絕不會對你如此客氣。別以為你是泰府的人就可不守上下,就連泰大人見了本官尚且客氣相待,你算什么東西!”言罷又對差役吩咐道,“傳本官之命,嚴加盤查客棧酒樓的可疑人等,若有所獲立即拿下送回衙門!”
大漢先是愣了一陣,隨后省起行前主子的吩咐,額上立即沁出了冷汗,他怎么就忘了這里是德陽呢?聽說這個知州乃是七皇子的親信,和自家主子也算是同一陣營,若非身后有人撐腰,升官也不會如此快速,自己今天真是瞎了眼了。無奈已經得罪了別人,他只能艱難地爬起身來,隨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隨后賠罪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看在我家大人份上,不要見怪。”
身后的眾人見一向跋扈的頭兒突然變得如此謙卑,不禁都愣了神,幾個多事的甚至暗地咕噥著那位官兒使了什么邪法,不過頭兒接下來的話解開了他們的疑竇。
那頭兒泰和見綿英還是不做聲,只得又低聲下氣地巴結道,“小的只是之前聽泰大人提起,說您是青年才俊,只不過一直沒機會見識,想不到今天卻出了丑。還望大人有大量,別和小的這沒見識的一般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