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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 (五 上)(解禁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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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生(五上)

  “末將路過劍浦時,孫良正已經調動船只將西岸百姓全部接過了閩江,沙縣、將樂和尤溪眼下已成為空城。”鄒洬放下手中軍報,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桌子上的蠟燭跳了跳,爆開幾點燭星。驟然變暗的燭光下,臨時征做中軍殿的縣衙大堂顯得有些空曠。參謀們都去用餐了,此刻屋子里只剩下文天祥和鄒洬兩個人。一些怕影響士氣,擾亂軍心的建議,終于有機會說了出來。

  “我知道,鳳叔,吃罷晚飯,你就安排船只,把重傷員陸續從水寨撤下去,送到劍浦調養。別點燈火,讓張弘范猜不到咱們城里到底還有多少人!”文天祥點點頭,翻看著鄒洬交接上來的士兵、物資清冊,低聲回答。仿佛根本沒聽出來鄒洬的話里讓他退守閩江之意。

  “百姓已撤盡,死守永安,已經沒任何意義!難道丞相沒看出來,元軍是用新附軍跟咱們拼消耗。”見文天祥能沒理解自己的意思,鄒洬把聲音提高,大聲說道。

  入了城,他才知道永安城守得艱苦。蕭鳴哲和楊曉榮兩部人馬俱是殘兵,原來人數就不足兩萬。苦戰四日后,如今身上沒帶傷的只剩下一萬出頭。一些輕傷號帶著傷在城頭上堅持,而那些重傷號,缺醫少藥,全部躺在民宅中苦捱。

  這還是張弘范沒盡全力之下的結果,如果張弘范真的拼了老本,把全部人馬硬壓上來。即使把新來的八千后援計算在內,永安城也多堅持不了半個月。與其等著城破后倉惶逃命,還不如趁現在生力軍到場,元軍意料不到的情況下,留下千把人斷后,把主力人馬趁夜撤走。

  “金蟬脫殼,鳳叔的主意不錯,不過,咱們眼下必須在此堅守!”文天祥笑伸手從身邊抓起一條寫滿阿拉伯數字的蘇綢,遞給了鄒洬,隨后,又遞上了一本朱子點評的《論語,接著,又埋頭于物資清冊當中。

  “密報?”鄒洬微微一愣,接過論語,熟練地“翻譯”起來。薄而窄的綢條上帶著縷縷血跡,顯然,送密報的信鴿或信使遭到敵軍攔截,半途受過傷。

  在交戰期間傳送情報,很容易被敵軍截獲。所以無論宋軍和元軍,都有一套獨特的加密措施。關鍵情報傳遞的通常只是一套暗語,通常只有己方核心將領才知道用什么辦法,將暗語翻譯成有用的消息。

  破虜軍為了提高情報傳遞效率和準確度,多采用信鴿和信使同步的方法傳遞消息。所以為了防止泄密,情報加密和解密手段,也比常見的方法改進了不止一層。一些核心情報,則只有加密者本人和大都督府和核心人物,才知道具體破譯方式。有些用來破譯密碼的媒介,還是將領出征前,臨時于參謀部門約定的。就像鄒洬手中這根綢條,如果不是文天祥將《論語給他,即便他拿起布條,也分析不出里邊是什么意思。

  短短的密報很快看完,鄒洬合上論語,臉上的不滿表情一下子被震驚所取代。

  如果密報上,張唐和杜滸所寫的計劃真的可以實現的話,破虜軍能保住的就不僅僅是一個福建了。但這個計劃可行么?張唐和杜滸的設想也太膽大了些。并且是誰給了他們權力,讓他們以一標統領之身份,來命令整個福建大都督府圍著他們二人的計劃運作!

  仿佛看出了鄒洬的心思,文天祥放下手中清冊,走到他對面,拉過把椅子坐下,笑著解釋:“我和參謀們商量過了,都認為這個計劃值得一試。如果一味憑著防御,把元軍拖疲了。即使張弘范最后不得不撤,北元的損失也比咱們小。過不了半年,他們修整完畢就又殺了回來!而咱們打一次,傷失一次元氣。最后光耗,也耗盡了!”

  “可,可丞相大人也太冒險,同時給雙方當餌料!”聽文天祥說是眾人都同意的策略,鄒洬也不好再出言反對,想了想,擔心地說道。

  “若不如此,又怎么吸引住張弘范的注意力。張唐和杜滸他們,是第一次主動提出針對全局的策略,并且策略本身也沒太多疏漏!我在這里守的越久,他們在外圍運作越從容!”文天祥笑了笑,話語里帶上的幾分贊賞的意味。

  “所以,丞相不惜以身犯險!”鄒洬感慨地應了一句,瞬間明白了文天祥這樣做的另一層意圖,心中既敬又佩。

  名將都是打出來的,除了少數罕見的天才,沒有人天生就能算無遺策,百戰百勝。所謂讀了幾本兵書,就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說法,都是文人們編織出來的夢幻,聽聽解悶可以,當不得真。

  所以,文天祥給了破虜軍各標將領足夠的成長空間。他不像諸葛亮那樣事必躬親,也沒有大宋朝廷每戰必授武將以圖的惡習,他只是竭盡全力地,讓諸位將領將自己的才能充分發揮出來。

  “你我皆非名將,也沒有精力每戰親臨陣前。咱們這些人中,必須培養幾個大將出來,否則,將來憑什么北伐。張唐和杜滸能這么做,我很高興!”看著好朋友鄒鳳叔的臉,文天祥滿眼坦誠。“這樣,即使將來你我俱不在了,這面抗元大旗,也有人能繼續扛下去,直到把北元趕回漠北,還我河山的那一天!”

  “丞相!”鄒洬感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百丈嶺醒來后,好朋友的心機變得深沉,對大宋朝廷也不再像原來一樣忠心,但對朋友的真誠,和對抗元大業的執著,卻絲毫沒有改變。

  這就是文天祥,與先前性子迥然不同,卻又絲毫沒變的文天祥。鄒洬不再質疑文天祥的決定,站起來,走到地圖前,詳細地核實起永安城的防衛。

  翻來覆去研究了半晌,鄒洬還是覺得不踏實。抬起頭來,帶著幾分僥幸的心態問了一句,“丞相以為,此計能瞞得張弘范幾日!”

  “不會超過五日,我估計,陳吊眼與張唐匯合的消息一傳來,張弘范立刻會與咱們拼命。張弘范近三日攻城,用得大多是新附軍和漢軍,他和達春麾下的蒙古軍和漢軍,都在積蓄力量。所以,你這八千援軍,來得正是時候!”文天祥拍了拍鄒洬的后背,知道他對守城還是沒信心。這不出乎他的預料,面對著張弘范和達春二人聯手,如果鄒洬依舊信心實足,才更令人失望。

  聽了文天祥的回答,鄒洬又是一愣,,遲疑地問道:“所以,丞相根本沒想過可以騙到張弘范?”

  文天祥微笑著搖頭,實話實說,“我騙不過張弘范,論謀略,論經驗,我都差他很遠。此計能騙他一天是一天,盡力而已!”

  “如此,我守此城,你走!”鄒洬站直身體,擋在了文天祥面前。既然文天祥有充分的理由堅守永安,而堅守的勝算又不大。不如自己替他來冒這個險,“必死丞相之先!”這是他鄒鳳叔,在二人數年前在南劍州開幕府時,親口許下的承諾。

  “鳳叔,莫急!”文天祥依舊是不慌不忙的神態,伸出手,拍了拍鄒洬的肩膀,“情況也沒你想的那樣險,我智計比不過張弘范,阿里海牙和阿剌罕也敵不住張唐和陳吊眼聯手。敵我雙方各占一半優勢。現在,敵我雙方在比誰的動作快,配合嫻熟而已。如果在側翼被擊潰的消息傳來時,元軍還沒能入城,張弘范只有后撤一途可走。如果事情不濟,咱們還可退守閩江,張弘范側后受到脅迫,依舊無力追擊。所以,此戰關鍵已經不在永安!”

  不在永安,在哪?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此戰關鍵應該在安溪,即使攻下永安,也于事無補!”帶隊出發前剎那,蒙古軍萬夫長咬柱回頭,對達春低語道。

  “擊潰文天祥,然后回撲陳吊眼,此戰咱們還有勝機。否則,非但九拔都無面目回見大汗,你,我,恐怕都得回家去放馬!”達春咬著牙回答了一句,在黎貴達提出急攻永安的剎那,厲害得失,他早已考慮清楚。

  此刻,比的就是速度,看是張唐與陳吊眼的動作快,還是自己與張弘范的動作快。一切計謀都到了揭底的時候,速度,已經成為左右全局的關鍵。

  “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從四面八方,震天地響了起來。達春一夾馬肚子,高舉著火把,率先沖入了黑暗。

  數萬支火把,天河決口般從元軍大營中宣泄出來。跟在達春、咬柱、乃爾哈、夏明、吳有用等將領身后,直撲永安。

  “殺,不死不退!”用火把在夜空中畫著圈,北元江西行省右丞達春大聲吶喊道。夜風呼嘯著吹過他的臉,把他的聲音,遠遠傳了出去。

  “殺,不死不退!”吶喊聲響徹原野,蒙古人、色目人、漢人,一個個仿佛全身熱血都被鼓角聲和火把點燃,舉著兵器,快速向永安靠近,靠近。

  夜色下的永安城,如驚濤駭浪中的巖石般寧靜。一串燈球,緩緩地沿著旗桿升起來,向上,再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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