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卿和范良臣都忽略了一個人,那就是元封,他們倆都以為整件事情是陰差陽錯巧合而成,羌人打算賣馬,碰巧找到十八里堡人為通事,結果被范良臣忽悠了一把,三百匹馬換了茶馬券,然后柳知縣從中指點,安排元封他們上路緝私,從而把茶馬券從廢紙變成香餑餑。
但是事實并非如此,一切都是在元封的籌劃之中,可元封畢竟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誰能想到他有如此心機。
周子卿和柳松坡是老朋友了,他還以為是老友幫助自己重振茶馬法呢,心中感激之余又有些悲哀,可憐松坡兄被貶為邊陲之地的小小縣令還記掛著國家大事,這樣的忠臣真是難得。
而在范良臣的心目中,元封則是一個忠厚執拗的年輕人,認死理,講道義,對自己更是義薄云天,以前自己拿茶馬券糊弄人家,人家以德報怨,助自己登上高位,作人應該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以后別管元封是想做生意還是在官場發展,自己這個當義兄的一定傾盡全力幫助。
尉遲家勢力龐大,關系錯綜復雜,就算是戶部尚書也沒有權力直接拿問他們,更何況謀刺朝廷命官并沒有確鑿的證據,對于這樣經濟政治上各種關系盤根錯節的龐大利益團體,只能慢慢的挖它的根,而培植一個競爭對手就是最好的辦法,十八里堡人和羌人關系良好,又有柳知縣的照應,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和尉遲家對著干了,巡商道再扶持一下,短期內就能形成一股勢力制衡尉遲家。
“記住,我們要得是平衡而不是某一方的強大,現如今尉遲家能藐視國法,公然刺殺官員,倘若我們把他打下去,就會有另外一家取而代之,說不定會更加猖狂,所以你要時刻注意,即使扶持十八里堡也能太過,一家獨大的局面是我們所不希望看到的。”周子卿道。
“謹記恩師教誨,學生不敢忘懷。”范良臣一躬到底。
與此同時,蘭州府內尉遲家經營的一家客棧內,大掌柜尉遲炯面色陰沉久坐不語,四掌柜等人都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吳道臺的倒臺實在是太迅速了,讓他們來不及反應,既然是做這一行的,就免不了和巡商道打交道,現任范道臺和尉遲家可是有仇的,現在人家上位了,肯定要拿他們開刀的,何去何從現在就看大掌柜的了。
“要不,咱們托巡撫大人說和說和,以往都是誤會……”韓世河輕輕說道。
“打點自然是要打點的,可是未必奏效啊,朝廷最近要有大動作,這是山雨欲來啊。”尉遲炯悠悠的說。
“貨還在十八里堡押著,這件事辦不妥的話,家主那邊很難交代,聽說河口鎮已經有人在公然出售茶馬券了,價格雖然高了點,但還不算離譜,要不然咱們先買上一些,以后朝廷真的追究起來也還有個交代,咱們這是向朝廷低頭,不是向十八里堡低頭,面子上應該沒什么問題。”
聽了四掌柜的建議,尉遲炯緩慢的點點頭,“也好,官場上的事情怎么都好說,朝廷搞什么都是一陣風,把這一陣子糊弄過去就好,咱們給他們一個面子,等過了這段時間,他們也得給咱們面子,多少年了都是這樣過來的,只不過這十八里堡確實不好打發,他們是鐵了心要虎口奪食了,既然他們和范道臺關系甚好,咱們也不能太過放肆,讓人去查,總能找到下手的地方。”
范良臣從周尚書的行轅出來已經是天光大亮了,回到自己的衙署,在門口就看到有一乘轎子在等候,原來是開當鋪的蔡老板來拜會,小小一個當鋪老板拜見四品官員,哪是你說見就見的,范良臣毫不理睬進了衙門,先用了早飯,又歇息了一會,看了一會兒公文,直到晌午時分才讓蔡老板進來。
蔡老板剛一進門就跪下了,碰上一個紅綢子包裹,話都不會說了,只是一個勁的發抖,旁邊有官差幫著說道:“這蔡老板是來送還大老爺的寶貝的,他們借大老爺的寶貝觀賞了兩日,家中孩童都能倒背唐詩了,所以特地奉上一筆謝儀……”
說著就將禮單呈了上去,范良臣搭眼一看,是五百兩紋銀,便推了回去道:“蔡老板,本官前日是在貴當鋪典當了一盒筆墨硯臺,當票還在這里呢,回頭本官自會差人把銀子送上,至于你這五百兩就給的沒有緣由了,本官不能收。”
蔡老板更加誠惶誠恐,以為范良臣記恨他,當下磕頭不止,范良臣淡淡一笑,上前道:“當鋪雖然不是善堂,但是也不能趁火打劫,有時候稍微寬厚一些,就能救活一個人呢。”
蔡老板頓首道:“大老爺見教的是,小民記住了。”
打發了蔡老板,范良臣更覺得意氣風發,深感權力的妙處,說來這一切全虧元封仗義,想到這里提筆給河口鎮的巡商分府寫了一封信,除了交辦一些公事之外,又隨意提了一些“不相干”的,大致點了一下自己和十八里堡人的關系,想必下邊人自然會有分寸。
有戶部尚書撐腰,什么事都好辦,第二批羌馬共五百匹,按照每匹二百兩的價格收購,共計紋銀十萬兩,直接由戶部撥款。老實說這價格給的絕對厚道,比蘭州的市場價還高上一截,不過這些銀子里面有不少是用現貨支付的,戶部親自組織一批磚茶、瓷器、鐵器、布匹運往羌地,這樣一來便真的是皆大歡喜了,雙方都省卻不少麻煩,而且在整個交易過程中很多人都能得到利益,元封雖然年輕,但是很會做人,大把的銀子撒出去,各個衙門都照顧到,如今他是范道臺的盟弟,也算是場面上的人了,又那么知進退,自然迅速被蘭州官場所認可,不到十天,大家便都知道這西北商行上新近鵲起一個青年才俊了。
眼看著十八里堡人的勢力越來越大,尉遲炯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他眼光極其老道,認為所有問題的核心就在元封身上,從各方面匯集來的消息都證明此人非等閑之輩,來歷不明,十年前移居十八里堡,去年叔父喪生,被開酒館的胡瘸子收養,據說一度被人稱作傻子。
可是一切都在臘月里的一天改變,這天元封殺死了大刀客獨一刀的兒子少一刀,又在三日后殺死了獨一刀本人,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帶領一幫少年竟然滅了橫行西北十余年的獨一刀團伙,少年刀客的威名懾服四鄉八縣。
尉遲炯見過獨一刀,知道這個人的刀法之深厚,沒有三十年的道行別想在他面前討了便宜去,元封這小子年僅十五六歲就能力斬獨一刀,水平可想而知,單單武功好也就罷了,偏偏謀略也很高明,小小年紀就混上了縣衙快班班頭和當地保正的身份,和羌人還搭上關系,如今又和范道臺結拜為兄弟,赫然有獨霸西北茶馬交易的勢頭,這樣的人誰能小看。
強攻和暗殺恐怕都不能奏效了,只有仔細尋找此人的弱點加以擊破才能成功,詢問了十幾位經常在十八里堡下榻的商人之后,尉遲炯終于找到了元封的命門所在。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個小子雖然強悍,但心中有個人放不下,就是胡瘸子家那個啞巴女兒,把她擄來,何愁這小子不俯首帖耳。”尉遲炯這樣對韓世河說。
“大掌柜高見啊,屬下這就派人安排。”
“記住,此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出半分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