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本朝定制,府、州、縣署衙的部屬有三班六房,衙役分三班,即皂班、壯班、快班。皂班亦稱西班,掌行刑、站堂。壯班亦呵道、門衛、傳案、催科等事。快班亦稱捕班,分步快與馬快,原掌傳遞公文,后主緝捕。班有班頭。頭房為吏房、戶房、禮房、兵房、刑房、工房,為朝廷六部的縮略,分理文書稿件,其辦事人員皆為書吏,亦稱書辦,不入官流。
制度歸制度,實行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若是江浙豐腴之地的府縣,三班六房的人丁都滿滿當當的,外人擠破頭都進不去,可是貧瘠地方的府縣,連站堂的皂吏都湊不齊,每逢升堂還要把壯班快班的衙役找來湊數,這蘆陽縣就是如此,整個縣衙一共只有兩個年老力衰的差人,什么三班六房,完全沒有影子。
也難怪,整個縣衙,只有知縣一人是吃朝廷俸祿的,其余人等皆是靠地方財政維持收入,蘆陽縣窮的叮當響,哪有錢給差人發月錢,所以當元封提出自己查緝走私時,正中柳知縣下懷,此舉不但能解決縣衙人手不足的問題,還能解決銀錢不足的燃眉之急,真可謂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柳知縣提筆寫了一份委任狀,用了本縣的官印,又寫了一份關于委派本縣馬快配合茶馬司查緝走私事宜的公文,同樣加蓋了官印交給元封,從這一刻起,元封就從十八里堡的地保升級成為蘆陽縣快班的班頭了,這可是質的飛躍啊,原先只不過是地方保丁,上不得臺面,現在怎么說也是公門中人了,可以合法的攜帶單刀鐵尺鎖鏈,穿紅褲子,白底黑官靴了,當然這些器械服裝,還得自己置辦。
元封在蘆陽縣街上買了些黑布紅布,托裁縫幫著趕制幾身公服,一夜功夫,三套衙役公服就做出來了,黑紅的高帽子,黑色的長袍,紅色大帶扎在腰間,那感覺立刻就出來了,走在街上精神抖擻,路人見了都要避讓。
上縣衙拜見了柳知縣,算是正式開始上班了,蘆陽縣民風淳樸自然用不到快班衙役,他們幾個人徑直出了縣城直奔十八里堡而去,出來這么久還沒回過家,不知道家里人擔心成什么樣呢。
一行人來到距離堡子還有三里地的時候,就看到遠遠的土坡上有個小小的身影在沖著他們揮手,“是啞姑。”元封說著,隨即催馬向前,那邊啞姑也從土坡上滑下來,帶著賽虎朝這邊奔來。
兩人終于相遇,元封下馬卻不知道說啥好,搓著手半天才道:“你每天都在堡子外面等我們?”
啞姑重重的點頭,元封看她身上都是從土坡上滑下時蹭的泥土,便想伸手幫著拍打一下,啞姑的臉卻紅了,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也能怪,丫頭已經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了,可是賽虎這畜生卻不講究這個,發瘋一般蹦過來直舔元封的臉,奇怪的是它的尾巴卻不搖動,明顯和一般的狗有所不同,多日不見,啞姑出落得更加秀麗了,賽虎也長成了大狗,一身白毛油光水滑,身架大的好像牛犢子。
一行人進了堡子,各回各家,不一會兒便從楚鍵家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讓全堡子的人都跟著傷心,兒子歡蹦亂跳的出去,卻連個尸首都沒帶回來,如何不讓當娘的傷心,不過楚鍵他娘雖然痛哭流涕,但卻未指責丈夫以及元封他們,畢竟出去販私鹽本身就是個危險行當,即使死的不是楚鍵,也會是別家的孩子,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楚鍵的死訊讓十八里堡人難過了一陣子,不過另一個消息又讓大家高興起來,那就是元封他們跑買賣賺了許多銀子,還在衙門里謀了差事,以后大伙兒就算在官府里有靠山了,這比什么都強。
沒來得及休息,元封便點齊了手下兄弟給他們訓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每天一只羊幾十斤糧食養著這幫人,終于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了,現在自己已經是蘆陽縣快班的班頭了,可以自主招募手下衙役,現在名額比較少,只有步快十名,馬快十名,只能選擇最優秀的兄弟入選。
此言一出,下面立刻炸開了鍋,能穿著紅黑的公服是何等的榮耀啊,回村里一晃悠,那是光宗耀祖啊,自家爹媽都跟著沾光,于是大伙兒都踴躍報名,爭當捕快。
競爭很公平,無非是馬上馬下的功夫,刀槍箭棒以及身體素質,這些趙定安心里都有數的很,一天功夫就將馬步兩班衙役征好了,全都是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不過公服官靴這些行頭還跟不上,只能先穿著自家衣服去執勤了。
十八里堡是西域商路上重要的一站,從黑風峽出來的商隊必經此地,所以這里也是設卡的好地方,對于茶馬走私這種損害自己利益的行為,自然是早一天查緝,早一天收益了,元封當即命令馬快出動,打探東西兩個方向的商隊活動情況,隨時準備出擊。
中原和西域的貨物往來,茶馬是最重要的兩項,中原缺馬,而茶葉是西域人民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東西,游牧民族飲食習慣與中原人不同,肉類奶類脂肪占多數,蔬菜很少,飲茶能消食去膩,補充各種維生素,所以在西域有著“寧可一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的說法,每個牧民每年起碼能消耗四十斤磚茶,所以這個東西永遠不愁沒有銷路。
正是由于磚茶的特殊性,所以不是每個商隊都有資格經營,以前茶馬司還管用的時候,以競標的方式發放茶馬券,后來這項生意就由一些豪強大族把持了,茶馬商路有三條,一條是經四川運往吐蕃,一條是經山西運往蒙古大漠,還有一條就是經過河西走廊運往西域,這最后一條正歸蘭州茶馬司管轄,也正是元封他們要查緝的。
即使不再使用茶馬券,茶馬的貿易也不是一般人能進行的,至少象鄧子明這種級別的商人就不夠格,只能退而求其次,進行一些瓷器、毛皮、香料、珠寶玉器的買賣,當然稍微的捎帶一些磚茶什么的也可以,但無法進行大規模販運,一來進銷渠道都掌握在別人手里,小商戶拿不到低價,而來就算你有銀子買高價貨砸市場,還要應付人家暗地里的算計。
跑生意可不是那么簡單的,官府不去管,這些商人之間也會制定出規則,豪強大族壟斷數量巨大利潤豐厚的茶馬走私生意,其他小商人不得插足,否則的話就要面臨馬賊的搶掠,這條道上橫行著無數支馬賊隊伍,其中不少就是豪強們豢養的,看誰不順眼就派馬賊過去搶貨殺人,讓你有苦說不出,告官都沒有路子,那位被元封殺掉的獨一刀據說就是和某家馬幫達成了協議,專門幫他們鏟除競爭對手的。
黑風峽出口,一支有著數百匹駱駝的駝隊正慢悠悠的過來,為首的幾匹戰馬上,懶洋洋的漢子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他們腰間都無一例外的懸著腰刀,峽谷里風大,一面牙黃色的大旗被西風吹得獵獵作響,上面斗大的“尉遲”兩個字表明他們是長安尉遲家的人,憑著這面旗號,西北各條道上的豪杰都會賣個面子,要知道尉遲家可是經營了上百年的老字號了,他們和蘭州李家這種販私鹽的暴發戶不同,生意做的極大,軍隊官場上都有關系,馬賊更是他們出錢供養的,要論絲綢之路上哪家商人勢力最大,尉遲家當之無愧。
駝隊來到峽谷口,忽見遠處站著兩個人,身穿黑袍,腰扎紅帶,都頂高帽子,居然是官差打扮,其中一人還伸出手來做了個停下的手勢,這讓駝隊打頭的兩個漢子大為驚詫,對視了一眼,然后縱馬奔來過來。
“蘆陽縣捕快,查緝茶馬走私,統統停下接受盤查。”那個嘴上無毛的官差竟然這樣說道。
兩個尉遲家的武師忍不住笑了,一人打趣道:“小哥,你看清楚么,這可是長安尉遲家的隊伍。”
“我管你哪家的隊伍,官府緝私,下馬!”那個帶著高帽子的官差是十三太保里的狗剩,鄉下孩子才不知道什么尉遲家,別說提尉遲家的名號了,你就是和他提長安知府,甘肅巡撫,他都不認!
兩個武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在他們的印象中,蘆陽縣根本就沒有官府,這倆小子穿得行頭又是如此嶄新,怕是那個堡子的二流子自己扯布做的吧,冒充官差想撈一票,這種毛賊根本不用放在眼里,也不需要通報駝隊的領隊,直接弄死就行了,反正荒山野嶺的誰也不知道。
兩個武師很默契的對視了一下,翻身下馬,連刀都不拔,手里握著馬鞭子就獰笑著過來了,可是對方仿佛知道他們想法似的,當即抽刀喝道:“站住!雙手抱頭蹲下!不然辦你個拒捕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