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曠野之中,疾風怒吼,烏云壓頂,整個天際不停閃著慘白色的電光,烏云之上的天空,竟然是血紅色的!
元封就這樣孤零零的漂在曠野之中,他的面前是一道懸崖,懸崖下面是萬丈深淵,深淵里有數不清的黑色魔影在閃動,凄厲的尖叫令人不寒而栗。
元封漂在虛空之中,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幅畫面,殘破的城池,斷壁殘垣的宮室,慘白臉色的士兵們踏著瓦礫沖鋒,一名黑衣大漢奮力搏殺,左沖右突之下,遍體鱗傷,渾身插滿箭矢,但依然緊緊護著懷中的小小襁褓,終于他沖出了包圍圈,來到一堵凹字形的高大城墻前,城頭上卻忽然冒出無數弓弩手,漫天的箭矢如同暴雨一般落下……
鏡頭一轉,一個稚齡童子在茫茫戈壁之上跌跌撞撞的跑著,身后是騎著健馬的中年漢子,手里拿著馬鞭不時甩上兩下,當童子精疲力竭倒在地上的時候,漢子也只是冷酷的在一旁觀望,嘴唇一張一翕說著什么,語速極快,大概是在斥責。
鏡頭又一轉,童子在小河邊背書,中年人手拿著書本一邊聽一邊點頭,當童子背完一本之后,便點火將那本書燒掉。
再一轉,童子已經長高了,變成少年模樣,少年和中年人一起縱馬疾馳,張弓引箭,長箭如流星般飛過,天邊有大雁落下,中年人停下馬來,欣慰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到了這里,畫面戛然而止,一股怪風吹過,將半空中的元封吹入萬丈深淵之中,下面無數惡鬼張牙舞爪的等待著吞噬他……
元封忽然坐起來,滿頭大汗,劇烈的動作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再看自己身上,一層層全是桑白皮紙包裹著,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治療。
看見他蘇醒,旁邊一個女子驚喜的站起來道:“你醒了。”
“你是?”元封狐疑道。
“賀民,我是賀民啊。”那女子雙眼通紅,不知道在床邊熬了多久,雖然和印象中的賀民大相徑庭,但是仔細看,還是能找到一些相似之處的。
“其實我騙你們了,我不叫賀民,而是叫赫敏,不是漢人而是羌人,我瞞著你們是因為……我以為你們是蘭州李家的人,李家一向和突厥人狼狽為奸,不得不提防啊。”赫敏道。
“原來是這樣啊,我那些兄弟呢?”聽元封的口氣,似乎沒有責怪赫敏欺騙自己的意思,這讓赫敏松了一口氣,道:“已經派人去找了,前日我軍與突厥軍激戰,佛祖保佑,我軍大獲全勝,周圍三百里都在我掌控之下,你那些兄弟一定沒事的,要說這場勝利,可多虧你了,要不是你殺掉突厥大將因扎克,我們也不會那么輕松的取勝。”
元封點點頭,還想問些什么,帳篷簾一挑,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年人走了進來,赫敏趕忙行禮道:“父王。”
中年人溫和的微笑了一下,又對元封道:“年輕人躺著吧,別動了傷口。”
元封心知這人是羌王,但是他卻只是點點了頭表示打了招呼,羌王對他這種處變不驚的態度很是欣賞,問道:“年輕人,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做什么的。”
元封答道:“我叫元封,今年十六,是蘆陽縣十八里堡人,因生活所迫和鄉親們去西寧州販鹽,不幸落于突厥兵之手,幸得貴軍相助,感激不盡。”
元封答話有禮有節,不卑不亢,更讓羌王欣賞,他暗自稱贊這個年輕人氣度不凡,沉吟一下道:“年輕人,本王想收你為義子,你看如何?”
被羌王收為義子是什么概念?那可是立馬從土雞變成鳳凰,十八里堡的地保翻身成為羌族王子,還有什么好說的,可是元封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多謝大王厚愛,在下恐難從命。”
羌王大出意料,卻沒有發怒,到底是身份尊貴的上位者,只是哈哈一笑就將此事帶過不提了,稍作片刻后便站起來道:“敏兒,好好照顧元封,父王去了。”
赫敏將羌王送出帳篷,這才回來嗔道:“元封,我父王可從來沒收過義子,這是他第一次,你怎么就……”
元封輕輕搖頭,不予解釋,赫敏撅嘴道:“那我想認你做弟弟可不可以?”
“好啊,咱們也算是生死之交,對了,你今年多大?”
“我啊,我馬上就十八了,比你大兩歲呢。”
“才不信呢,你最多十六,和我一樣大。”
帳篷簾再度掀開,兩個喇嘛走了進來,雙手合十道:“殿下,遵照活佛法旨,要帶病人出去曬太陽了。”
赫敏忙道:“好,我來幫忙。”
兩個喇嘛抬著床,赫敏在一旁扶著,將元封抬出了帳篷,外面天氣極好,碧藍的天空深邃悠遠,四野一片蔥綠,大群的牛羊如同珍珠一般灑在草原上,遠處一條清澈的大河蜿蜒流過,如同草原上的緞帶。
元封深深吸了一口純凈的空氣,問道:“這是哪里?”
“這是我的家鄉,康巴草原,羌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赫敏驕傲的說。
元封不做聲了,心中暗暗驚訝自己居然昏迷了這么久,康巴草原已經挨著四川了,離家不下千里遙遠啊。
“怎么樣,這里美不美?想不想在這里安家啊?”赫敏笑顏如花,故意問道。
“不想,我回去還有事做。”元封干巴巴的說,氣得赫敏亂踢地上的野花。
一時間有些氣氛有些尷尬,兩人都不再說話,那兩個年輕喇嘛倒是切磋起佛法來,一人望著天邊的一朵白云道:“你看,那云在動。”
另一個喇嘛道:“非也,不是云動,而是風在動。”
兩人爭執不下,忽然元封插嘴道:“不是云動,不是風動,而是你們的心在動啊。”
兩個喇嘛愕然,遠處傳來一句贊嘆:“不是云動,不是風動,仁者心動,好!”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紅衣老喇嘛在羌王的陪同下走過來,大家趕緊下拜行禮:“拜見活佛,拜見大王。”
活佛走到近前,慈祥的目光望著元封,頓時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籠罩全身,“你愿不愿意做老僧的徒弟?”
眾人都震驚萬分,要知道這可是著名的洛桑堅贊大活佛,羌區的精神領袖啊,他老人家看中的弟子,那肯定是深具慧根的好苗子,要擱一般人早就答應了,可是元封卻依然搖了搖頭:“感謝活佛的厚愛,元封還有許多事情沒做。”
“世間萬物,飄渺空虛,正如那天邊的浮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聽你剛才的禪語,似乎對佛法有著極深的悟性,如果仍然留戀紅塵的話,未免可惜了。”
“佛法固然可以度人,可是人連這輩子都活不好,又怎么去奢求下輩子呢,家鄉有很多人在等著我回去開飯,所以……”
活佛就是活佛,胸襟和氣度絕非凡人可以比擬,他贊許的說道:“小施主果然參悟了禪機,很好,以后等你看破紅塵之時,卡倫寺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
活佛見元封身體無大礙,便離開了,等他走遠了,赫敏才道:“你知道么,為了救你,活佛特地從五百里外趕來,施法救治了一夜才將你的性命拉回來,若是沒有他老人家,你早死一百回了。”
元封驚道:“怎么不早說,我還沒感謝活佛的救命之恩呢。”
赫敏笑道:“活佛救人是不求回報的,要感謝的話就謝我好了,是我讓父王請活佛出馬的。”
“好啊,可是我拿什么謝你呢?”
“嘻嘻,認我做姐姐就可以了。”
元封終于還是被繞進去了,一對少男少女在草原上結拜為姐弟,赫敏心中這個樂啊,心說這個元封真有意思,不愿意做父王的義子,不愿意做活佛的徒弟,卻愿意做我的弟弟,那還不是效果一樣么。
十日后,元封的身體已經奇跡般的恢復的差不多了,那幫跑散的兄弟也被尋到了,除了楚鍵不知所蹤之外,所有人都安然無恙,所以元封執意要離開康巴草原。
金碧輝煌的羌王御帳內,赫敏正在撒嬌:“父王,你就想辦法把他留下吧,那個什么十八里堡有什么好的,給他們一些馬匹銀兩不就成了么?”
羌王摸著女兒的頭發道:“傻孩子,為父何嘗不想留下這孩子,有這樣一員猛將,我羌人在與突厥的戰爭中定然能立于不敗之地,可惜啊,這孩子終究不屬于這里。”
“那他屬于哪里?十八里堡么?在一個小鎮上當地保有什么出息?”赫敏氣鼓鼓地說。
“你還是沒看明白啊,這孩子的目光和心胸比草原還要寬廣,十八里堡只是他起步的地方,所謂英雄莫問出處,小鎮上的少年也會出人頭地的。”
“真的么?”赫敏呆呆的問。
“拭目以待吧,不過咱們可以先為他做一些事情。”
又三日后,元封等人整裝待發,準備返回家鄉,一行人牽著馬垂頭喪氣,楚鍵沒了,元封又差點死掉,除了一千兩本錢沒丟,剩下的騾馬帳篷行裝全丟了,這趟生意真可謂賠到姥姥家去了。
羌王親自來送別,他坐在馬上大手一揮,立刻有人抬上來十口箱子,打開一看,全是上等的毛皮,估計折價起碼能有幾千兩銀子。
“這是公主殿下賞賜你們的,都是草原上的特產,拿回去給妻兒做衣服吧。”
眾位十八里堡的鄉民哪見過這種陣勢啊,無不學著羌人的禮節謝恩,賞賜皮毛是赫敏的主意,她覺得如果賞賜銀子的話元封這個倔脾氣可能會不收,所以讓人準備了這些上等的毛皮。
她又哪里知道,元封此時心里正抱怨呢,給皮毛不如直接折現了,還得拿到蘭州府去賣,不夠麻煩的。
羌王爽朗的一笑:“本王的禮物還在后面,你們看。”
眾人抬眼看去,頓時都驚呆了,只見草甸子上成群的上等河曲馬正靜靜地吃草,起碼有幾百匹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