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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羽化 (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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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羽化(二下)

  接下來數日,河東方面偵騎四出,在自家控制下的所有城市內尋找前任馬邑郡丞李靖的下落。但此人就像鉆入了地底般,離開太原后,便沒留下任何痕跡。但是,偵騎們的一番勞苦也并未虛耗,三天后,他們帶回了從長安逃出的二小姐婉兒已經脫離險地的消息。

  “你們幾個從誰人之口聽說婉兒消息的。說話之人可靠么?可曾將其留下?”乍聞女兒的音訊,唐公李淵高興得從胡床上一躍而起,大聲追問道。

  “送口信兒的人是武將軍家族中一個販賣皮貨的長者。卑職是在榆社與他們碰到的。所以趕緊用馬車將其‘請’回了太原!”答話的斥候隊正非常干練,三言兩語便將李淵的問題解釋了個清楚。

  “叫他,不,快請他進來,請他到二堂說話。武士彟將軍的長輩是不是?不算外人!你將他領到二堂,也把武將軍傳進來。大伙一道喝碗茶,吃些點心!”突然傳來的好消息讓李淵暫時忘記了心中所有不快,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語無倫次地命令。

  ‘唐公是喜歡得緊了!’侍衛統領錢九瓏心中暗道。叫住正在向外走的斥候隊正,仔仔細細詢問了幾句,然后又做了一番布置,待安全方面有了保證后,才派出幾個心腹,“請”送信人先按照禮節去沐浴更衣。

  “既然是士彟的族人,能有什么問題!九瓏,你最近是不是過于緊張了!”李淵被錢九瓏小心翼翼的舉止鬧得心煩,不斷地抱怨。

  “眼下不比往昔。唐公一人身系數萬將士前途,九瓏不得不加倍小心!”錢九瓏弓了弓身子,低聲回答。

  “麻煩,真他娘的麻煩!”李淵搖搖頭,非常無奈地罵了一句臟話。

  化家為國的代價不可謂不大,這才剛剛開始,李家就先后失去了智云、惠兒、云娘等五個庶出的子女。其中最小的云娘只有四歲,被長安留守押上刑場時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造反,對著昔日的“叔叔”們不斷地乞憐。而那些昔日沒事便向李家獻殷勤的“叔叔”們則一個個冷了臉,唯恐露出半分同情之色便把自家也牽連進去。

  其他人在逃往太原的途中也歷盡艱險,元吉是憑著一身武藝硬殺回來的。建成昨晚才入城,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乞丐。至于唐公府的乘龍快婿柴紹,他倒走得平平安安。就是在危險剛一來臨時便與婉兒分頭跑路。說是婉兒主動要求不給男人們增添風險,實際上卻是學了那拋妻棄子的劉三……

  最讓李淵覺得難過的還是次子世民。雖然那天他相信了兒子沒有蓄意要置親生兄弟于死地,過后細想,那個高明的流言卻十有八九出自其手。只是作為父親,李淵無法再追究,也不想再追究,但心中卻像橫了一塊冰,怎么融也融不掉。

  他不反對陰謀,奇正互補才是成就大業的王道。但陰謀詭計卻不應該用在父子兄弟之間,更不該將親生兄弟也作為犧牲品葬送掉!他不愿意相信世民像楊廣一樣無情無義,但越來越多的事實卻如刀一般,來來回回在他心頭上戳!

  “草民武方,參見唐公!”就在李淵沉思的時候,武姓商人已經按要求收拾停當,在幾名侍衛的帶領下走入了二堂。雖然李家迄今為止還沒有正式豎立反旗,但聰明的太原商人已經懂得用跪拜之禮晉見。三叩首之后,來人才緩緩地挺直了身子,目光依舊盯著膝蓋前的地面,不敢抬起頭冒犯天顏。

  “平身,平身,都是太原人,施這么大的禮做甚!”李淵抬了抬胳膊,做了個免禮的手勢。“士彟,將你的族人替我攙扶起來,賜座!果真是你的長輩么?老夫怎么從沒聽你提起過?”

  “謝唐公賜座。草民論輩分是士彟的族叔,但跟他不算一家。他家是書香門第,平素不太跟我們這些經商者走動!后來他從了軍,公務繁忙,便更沒時間跟老朽聯系了!”商人武方很是機靈,知道武士彟很介意彼此的身份,趕緊替對方打圓場。

  “嗯,那是不該。沒有商人,南來北往的貨物交給誰來帶?士彟太把儒生們的話當真了,世間再濃不過的便是這親情,怎么割,也割舍不斷的!”李淵笑了笑,以長輩的口吻說教。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局中,敢帶著商隊走南闖北的都不是什么簡單人物。要么本身勇武過人,并且兼備很強的統率能力。要么手眼通天,跟各地的流寇頭子、山大王、綠林當家們交情非淺。李家舉兵在即,這樣的豪杰正是拉攏對象。即便不指望他能勸得沿途流寇紛紛來降,至少也能從其手中買到一些緊俏物資和斥候們打聽不到的有用信息。因此,李淵在來人面前做足了功夫,絲毫不擺一國之君的架子。

  “得唐公如此一語,我太原三十六家大小商號今后有福了!”虛坐在胡凳上的武方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里,我只是實話實說。”李淵擺擺手,不接受對方的恭維。“咱們河東物產豐富,但平地稀少,糧食很難自足。這些年若不是有你們這些為商者來回奔走,士卒們吃些什么,百姓們吃些什么。遇到荒年,官府拿什么賑濟民間?只是那些腐儒們不懂民間疾苦,總是將士農工商四個字掛在嘴邊上。豈不知道若是四民缺一,他們連長衫都穿不起,更甭說筆墨紙硯了!”

  幾句話,不但讓武方聽得心里暖暖的,連侍立在旁的武士彟都大受感動。明知道有些言辭未必出于李淵本心,還是深深地彎下腰去,長揖稱謝,“末將多謝主公指點。末將今后一定謹尊主公教誨,多回家走走,不讓骨肉親情因為身份的不同而變冷淡了!”

  “只怕你將來也沒太多時間!”李淵笑著搖頭,“咱們馬上就要南下為國除奸,如此關鍵時刻,老夫怎舍得放你這知兵之人還家。不過你這位族叔和其他族人,倒可以經常來軍中看你。咱們今后的士卒會越來越多,各項物資缺口甚大。你武家既然號稱‘半并州’,出頭來組織個商隊,為軍中供應物資,銷轉戰利品,應該是能做得來的!”

  “多謝主公厚愛!”聞此言,武方趕緊跳下胡凳,與武士彟一道向李淵拜謝。他肯冒險幫婉兒傳遞消息,為的就是搭上李淵這條線,以便大發戰爭之財。沒想到身為唐公的李淵如此聰明,不待自己開口,便主動滿足了全部要求。

  “你不用謝我。士彟追隨我多年了,按常理,你們武家算是自己人,自己人用著放心。稍后便可讓他帶著你到陳軍師那里辦個腰牌,憑著這個腰牌,武家的人隨時可以入營來見我!”雖然關心女兒的安危,李淵本著先公后私的原則,利用眼前機會替軍隊解決后顧之憂。

  賓主雙方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得很近,仿佛彼此已經相識了多年般,談笑風生。幾口熱茶下肚后,受寵若驚的武方主動提出捐獻物資勞軍的建議。“屬下定會竭盡全力,盡量滿足軍中所虛。若是唐公手中金銀不足,太原眾商號也可捐助些。一則報答唐公多年來看顧之恩,二來也為國家出些力,早清理了那些亂臣賊子,早一天安享太平!”

  李淵倒不貪圖幾個商家的小便宜,笑了笑,說道:“那些生帶不來死帶不走的厭物,我這還有不少的。既然是做生意么,怎能用你們自己的錢買你們自己的貨?武先生盡管放心,凡是我李淵的部屬,哪個敢拿了東西不付錢,或者強買強賣,我一定親手割了他的頭。”

  “多謝唐公,多謝唐公!”武方感激得連連念佛,恨不得撲上去抱對方的大腿。做生意的就怕官府不講理,有了李淵今天的保證,武家今后血本無歸的風險要小得多。隨著李家軍的腳步,各地商號也會對河東武家高看一眼,今后的財源定然滾滾而來。

  “你先不必謝我。”李淵收起笑容,口風慢慢變得冷淡,“我希望做獨家生意。你們接了我的訂貨,就別再供應物資和糧草給劉武周。以前我知道你們有無數渠道和辦法北上,卻一直也沒干涉。因為你們也需要賺錢,需要養家糊口。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們的貨物爛在手上!但今后有了我李家這條財路,劉武周那邊,還有始畢可汗那邊的財路最好就放一放,特別是谷物和鹽巴,我不希望前頭和奸臣們拼個你死我活,后頭又養肥了兩個勁敵!”

  “這――-”武方楞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立刻被凍僵。他替整個家族打理生意多年,自問做買賣從不吃虧。到今天才發現遇到了比自己還會做買賣的人,先給了個小小的甜頭,然后就拎著刀子開始割肉。

  可甜頭已經吞落了肚里,此刻再想反悔顯然已經來不及。眼前的唐公李淵雖然有“老嫗”之稱,但剁起人的腦袋來卻從未猶豫過。不僅塞上那些胡人不敢招惹他,放眼整個大隋,敢當眾捋其虎須的也找不出七個!

  河東武家肯定不是七個中之一。所以即便心里痛得滴血,武方也只好代表商戶們將唐公李淵的要求應承下來。“草民,草民這就是回去跟大伙說,一定不再向塞外運貨。不過唐公您也知道,武家名下的商號雖然多,卻集中在木材、皮貨方面,對鐵器、糧食和私鹽等違禁物資,是絕不敢沾的!”

  “我只是想請你大伙一聲。做生意盡管向南,凡我李家能控制的地面,你們盡管行走。”李淵放下手中的茶碗,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發狠。“至于北面,我會派人日夜巡查,到時候一旦有人被抓到了,落得傾家蕩產,可別怪我手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過才聽了幾句硬話,武方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這些年來,山賊、流寇中的大人物他結識了不少,不講道理者也見得多了,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李淵般給過他如此大的威壓。

  唐公講理,比任何山賊流寇都講理。講理時已經可以把人講得無法翻身,若是其發起飆來,武方不知道所謂并州三十六家商號,能否承受得住此人跺一跺腳。

  “你放心,沒有證據,我的屬下不會亂害人!即便被抓到了,我也會給他們申辯的機會,以免是仇家栽贓!”李淵的話很平和,聽在人的耳朵里卻聲聲如雷,“做生意的講究個行規,治理國家也講究個律法,相信大伙今后不會讓我為難!”

  ‘官給民栽贓,還不簡單?先抓起來再找證據,怎么找怎么有!’武方突然開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該貪圖便宜,冒冒失失地跑來替人送什么信。如果不來這一趟,武家不會有什么好處可撈,但也不會惹上這么大麻煩。

  他突然理解了族侄士彟為什么做了這么多年的官,卻從不讓家族和官府沾上關系的苦衷。那分明是一艘沒有彼岸的破船,無論是否漏水,只要上去了,便再甭想下來!

  “草民,草民一定遵守規矩。這次遇到二小姐,她也有過類似的教誨。草民已經命人記下來了,絕對不敢忘掉!”急于脫身的武方顧不得再賣關子,抓住一切機會把話題向婉兒身上引。

  “也不需要太久,劉武周等人不過是草尖上的露水,滅亡之期不會太遠。到時候馬邑周邊各地與太原連成一體,有你們的生意做!”見到了送信人,李淵心里反而不那么著急了,先抿了幾口茶,然后低聲問道:“你是怎么遇到小女的,她可有手書?咳,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難為她一個女人家了!”

  “二小姐,二小姐現在于王屋山中拉起了好大一份勢力。草民開始不知道是二小姐,所以還怕失了財,準備硬闖過去。后來被山上的人請去吃酒,才發現那里是太原的一支別兵。因此平平安安過了山……”武方在驚惶中沒緩過神來,因此心智有些不清楚,話說得非常羅嗦,且答不到關鍵上。

  “二叔,唐公問您有二小姐的信么?其他的細枝末節,待會兒慢慢說也來得及!”武士彟嫌自己的族人誤事,低聲呵斥。

  “沒,沒,二小姐說紙筆多有不便處,所以僅托我報一聲平安。她說,她說讓唐公不要為她擔心,李家的女兒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武方沉吟了一下,斷斷續續地說道。

  “李家的女兒?”李淵聽得一愣,旋即在心底涌起一股凄涼。作為父親,他理解女兒現在的感受。大難臨頭之際,柴紹拋下婉兒一個人逃了,雖然沒有休書,也情同于恩斷義絕。所以婉兒不再以柴家的媳婦自居,主動恢復了李家女兒身份。只是她怎么跑到了王屋山中?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將那里變為太原的勢力范圍?

  王屋山地處長平與河內兩郡的交界,距盟津渡口不足百里,而過了盟津,便可抵達東都的門戶偃師。此刻婉兒掌握了王屋山,無異于為河東兵馬的南下提前掃平的道路。這份功勞,比一舉攻克沿途數十個郡縣也毫不遜色。

  悲喜交加之下,李淵的說話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變了調。“先生,先生怎么遇到的小女。她看上去還好么?山中可缺衣食?你不要急,慢慢說來,所有經過我都要聽,什么都別落下?”

  “這,這豈不是要耽擱唐公很多時間?”武方受不了李淵這種忽冷忽熱的態度,看了看自家族侄,猶豫著說道。

  “不妨,不妨。士彟,你出去命人準備些酒菜。我沒有什么可謝武先生的,就跟他一道吃頓飯,聊表寸心!聊表寸心!”

  到了這個時候,李淵又恢復了一個慈父形象。非常熱情地發出邀請。

  先例在前,武方豈敢再受唐公的好處,趕緊推脫。李淵卻不肯讓他繼續客氣下去,強令人搬來兩張矮幾,將武方按入座位。“剛才是公,我自然要板起臉來說話。此刻是私,你不必在乎措詞,咱們邊吃邊說。為人父母的,哪個不惦記著子女。嗨,武先生也是過來人,應該知道李某的心思吧!”

  “草民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能跟唐公一道吃酒!”武方伏著身子,喋喋不休地道。作為商人卻被列為一方諸侯的座上客,此事傳出去定能讓其在同僚面前揚眉吐氣好幾個月。雖然此間主人喜怒無常了些,并且總是強人所難。

  “請武先生詳細說說小女那里的情況!”李淵輕輕皺了皺眉頭,舉起一盞酒。

  “是,是,草民一定知無不言!”武方趕緊舉起酒盞灌了一大口,然后清清嗓子,大聲說道:“草民做的是木器、皮毛生意,雖然眼下兵荒馬亂的,為了一口飯吃,卻也不得不往來奔走。上個月到京師和東都一帶走了一圈,然后和其他幾家老相識湊成一隊,結伴北返……”

  “貨物好脫手么?京師和東都那邊的日子還過得去么?”不嫌對方羅嗦,李淵笑著插了一句。

  “嗨,怎么說呢。有錢人照樣一擲千金,沒錢的活活餓死了,尸體爛在路邊上也沒人收拾!托您老人家的福,小號的貨物脫手很快,都是些精致木器和冬天的狐皮,大戶人家才用得起的玩意兒,不算難賣!”

  “嗯,京師那邊的官兵霸道么?會不會搶你的貨物?”李淵點了點頭,暫且將對婉兒的思念放在一邊,仔細詢問。

  “還行?幾個當官的都是好人,丘將軍、宋將軍約束得嚴。只有陰將軍的麾下待人差一些。左右是花錢免災唄,草民也習慣了!”武方知道李淵想問什么,將自己的觀察結果如實告知。“但丘將軍和宋將軍又有不同。丘將軍麾下的兵馬看著精神頭足,宋將軍人老了,麾下的兵馬也不大有精神。至于陰將軍,嗨,跟草民見過的那些綠林豪杰們類似……”

  “多謝武先生提醒!”李淵雙手舉盞,以主人的身份敬了對方一杯。

  “不敢,不敢,為唐公壽!”武方連忙將酒盞高舉過頂,大聲稱頌。

  “后來呢,你剛才說想闖山?是怎么回事情?”

  “唉,草民也是一時志短。看著自己這邊人多勢眾,就想直接從王屋山腳下沖過去,省下一次買路錢!”武方嘆了口氣,說道。

  “你就不怕山大王們下次報復?”雖然不是綠林豪杰,李淵對江湖上的一些規矩卻略知一二。所謂占山為王,也不是總將過路的商人、旅者趕盡殺絕。那樣只會斷了自己的財路,不是細水長流之道。精明些的山賊會打出維護一方的招牌,定下自己的抽稅標準。對過往行商和旅客抽取一定的買路錢,或者十抽一二,或者有一個最大限額,只要按規矩交錢,保證你能平安走過他的地頭。

  “唉,這次收益比較高,并且路上遇到了一伙自稱是販鹽的。幾波人湊在一道人數超過了兩千,就有些托大。況且只要把旗子卷起來,山上的人也不知道過路者是誰,遺禍不會太大!”武方苦笑了幾聲,解釋。

  當時的遭遇極其離奇,現在回憶起來,都給人一種做夢的感覺。他帶著一支三百多人組成的商隊渡過黃河之后,很快便在途中遇到了幾家老熟人。大伙為了安全,自然是湊得隊伍越大越好。誰料這次突然鴻運當頭,才出了河內城,便又遇到了一伙販賣私鹽的家伙。

  各行當中,以私鹽的利潤為最。所以賣私鹽的伙計也都會隨身攜帶武器,無論攔路的是官府還是山賊,一言不和,便會刀劍相向。久而久之,官兵和盜匪都不愿意招惹私鹽販子,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行就決不難為。而行商們則將鹽販子當成了最佳伙伴,一則那些人出手大方,可以將滯銷的貨折價賣給他們。二則鹽販子們戰斗力強,偶爾碰上企圖斬盡殺絕的惡匪,彼此之間也會有個照應。

  所以幾個商號掌柜私下里一核計,便主動邀請鹽販子們同行。對方也是爽快人,沒口子答應了。但有便宜誰都想占,很快,一伙賣牲口的,一伙販賣雜貨的,一伙走江湖賣解的,還有一家告老還鄉的官眷也死乞白賴地跟了上來,要求結伴北返。

  本著人多力量大的原則,掌柜的們也答應了。但走著走著便發現不太對勁兒,那些賣牲口、賣雜貨和官眷們好像彼此之間早就熟識,總是眉來眼去地打招呼。

  “你們幾個既然是老江湖了,事先就沒發現異常么?”李淵聽得奇怪,忍不住插嘴。

  “這,不瞞唐公您說。世道如此亂,從掌柜的到伙計,肯定人人帶著家伙。并且賣私鹽的人往往也私販兵器,反正被抓了都是一個死罪,砍一刀砍兩刀差不太多!”武方笑了笑,訕訕地道。

  那伙私鹽販子的確人人有馬,馬背上還馱著包裹。與其說是鹽販,更像是走私兵器的。正因為如此,他們幾個老行商才更想跟對方搭伴兒。況且私鹽販子人數只有五十幾個,遠不及商號的伙計多,鬧了糾紛也占不到太多便宜。

  一伙五十人的隊伍規模不算大,幾撥五十人加入,就與商隊伙計數量大致相當了。武方等人開始沒注意到,待發覺時,已經來不及后悔。

  “所以你們就被人牽了肥羊!然后就想省下給小女那份買路錢!”李淵大笑,將杯子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多年剿匪,對響馬們的常用手段略知一二。根據武方所說的情形,那伙私鹽販子以及后來賣牲口的、賣雜貨的以及告老還鄉的官眷、賣解的江湖人,肯定都是強盜所扮。待一同走到僻靜處,就會提著刀‘說理’,讓同行的商人逃都沒地方逃。江湖黑話將這種行徑稱為牽羊,而被牽的肥羊就是武方等毫無防備的冤大頭。

  “不是我等舍不得錢財,按道上的規矩…….”武方訕笑了幾聲,想跟李淵解釋一下他們既然被響馬們所劫,在雙方分開之前,就等于受了響馬們的保護,無須再煩勞第二伙賊人。除非兩幫賊人發生了火并,財物的支配權才屬于其中勝利者。可轉念一想對方是堂堂國公,怎么會理解江湖規矩,話說到一半,趕緊用酒壓了回去。

  “按道上規矩,你們一客不煩二主!”李淵的笑聲再度傳來,透著一股子親切勁兒。如果不是坐在留守府的二堂內,武方真懷疑眼前的國公大人也是響馬假扮的,費了如此大周章,就為了吃自己這頭肥羊。

  “不光是如此,草民的遭遇實在離奇!”見李淵對江湖規矩了如指掌,武方的膽子漸大,話說得也越發沒了邊際。

  “是么,有何離奇處,你且說來下酒!”已經知道了女兒平安,李淵的心情便不再像先前那般迫切了。好不容易輕松片刻,他也愿意仔細打聽打聽那伙響馬的來歷。那響馬們的頭領能把武方等幾個老行商蒙得暈頭轉向,絕對是個難得的人才。眼下河東李家只愁堪用者少,絕不愁能提刀作戰且肯動動心機的將才多。

  “勞唐公問,那伙響馬很奇怪,對賣解的女子一路秋毫無犯。并且……”

  “那賣解的不是他們的同伙么,怎么還有女人在里邊?”李淵聽得更是好奇,沒等武方把話說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斷。

  “不是。說來慚愧,當時我們幾個老掌柜的都嚇傻了,不敢跟響馬討價還價。是那伙賣解的出頭去做中人,詢問對方要殺幾刀。”武方說到興奮處,忍不住用雙手上下比劃,“結果賣解的頭領去跟對方的大當家交涉,不知道怎么著,他們居然拜了干兄妹。然后就將我們的孝敬全免了!”

  有些細節他不便在唐公面前講,只好含混帶過。當時的真正情況是,那伙響馬中有人起哄,說賣解的女頭領如果能哄得他們大當家一笑,就不要商人們一文錢孝敬。而賣解的女頭領去了后不久,一直躲在馬車里的響馬大當家就出來了,當眾宣布不會搶眾人的錢財。

  “那賣解的女子難道是傾城傾國?”縱使身為國公,李淵也有普通男人常見的毛病,提及女人,首先想到她的容貌。

  “開始的時候她故意用藥水抹了臉,所以大伙沒看出來。最后幾天不向臉上抹藥水了,我們偷偷看了看,嘖嘖…….”武方滿臉惋惜,看樣子恨不得自己年青二十歲,“豈止是傾國傾城,那份天美簡直不是世間人物……”

  “哦,那就難怪了!”李淵點點頭,微笑。一個膽大心細的響馬頭子,一個傾國傾城的江湖女子,還一見如故,結拜為義兄妹,這段故事越來越有趣了,也難怪姓武的提起來就像聞到了蜜味的狗熊般,馬上忘乎所以。

  “這還不夠古怪,那響馬頭子居然跟二小姐認識,好像彼此之間還很熟!”武方得意忘形,把不該說的話也順嘴吐了出來。

  “什么!”李淵驚的手一抖,舉在嘴邊的半盞酒全潑到了前胸上。“你怎么知道他們認識?這是發生在什么時候的事情?你回到河東多少天了?”

  “草民,草民路上一刻沒有耽擱,七天,不,六天前過的王屋山。在山上逗留了一天,然后就向回趕。那響馬頭子還特地派人送了我等一程,過了上黨才分開!”武方被李淵的表現嚇了一跳,想了想,才猶豫著說道。唯恐哪句話說錯了,引得對方再次跟自己“講理”!

  “你怎么知道他們認識?王屋山中的還有其他當家么?響馬頭子的名號是什么?”李淵見對方老是回答不到正題上,心癢得如貓撓一般,站起來追問。

  看到唐公站了起來,武方連忙也跟著站起身。“本來,本來大伙說好了要闖山而過,不給王屋山的當家留半文買路錢。結果眼看著要打起來了,我們這邊的響馬頭子忽然叫出了攔路者中一個人的名字,然后對方立刻放下了兵器。接著,二小姐也下山了,與這邊的響馬頭子對著看了好一會兒。”

  ‘那情形,分明是彼此都恨不得拉住對方,永不分開。’武方心中暗自評價,嘴上卻不敢胡說,斟酌了一下,繼續道:“我聽山賊和二小姐都叫那響馬仲堅,那賣解的女子和響馬同姓,據說是都姓張,所以推測他們一個叫張仲堅,一個叫張出塵。至于山賊那邊,不通王的名號大伙早就知道,這次聽得真名是王元通,還有一個叫大刀齊的,真名是齊破凝!”

  “天吶!”李淵在心里低低地叫了一聲,不知道自己該感謝蒼天有眼,還是恨造化無情。是王元通和齊破凝在王屋山落草,所以婉兒才能輕而易舉地為李家收了一伙強援。是李旭扮作商販從當年馳援雁門的舊路上繞返博陵,所以婉兒才會與他相遇。

  他又想起了當年的破糧軍,那伙無憂無慮的年青人,那一雙雙對自己充滿信賴和崇敬的眼睛。還有遼河橋上那場大火,燃燒在夢里,多少年來,怎么撲都無法撲滅!(淘太郎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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