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里揚諾娃紅著臉轉過頭來,湛藍的眼神一閃,含羞輕聲道:“馬,什么事?”
馬遷安的頭腦被另一件事占據著,沒有發覺烏里揚諾娃的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種令人炫目的神態。
“跟我來,問你一件事。”
烏里揚諾娃順從的離席跟馬遷安走到遠處,醉眼朦朧的伊萬隨意瞥了一眼。
“麗薩,那個羅曼諾夫是干什么的?他好像很不簡單的樣子。”
烏里揚諾娃心中有所失望,原來馬是對羅曼諾夫感興趣,難道你看不到眼前我這個含苞待放的大美人嗎?不過要是他真的對我感興趣,還真不好回答,烏里揚諾娃有些哀怨。
“他呀”烏里揚諾娃嘴角瞥了一下,“舊貴族,過去可是作威作福的老爺,要不是政府看在他還做過幾件好事的份上,早就把他發配西伯利亞了。”
“哦?”馬遷安興趣更大了,即使這個羅曼諾夫做過好事,也肯定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事,如若不然,政府怎么會放心一個過去的舊貴族進入大樓里當服務員呢?必定有隱情。
“這個人善于鉆營,不知用什么辦法討得了伊萬書記的賞識,半年前才調進來的,見了書記就像見了主人的狗似的,我們都很討厭他。”烏里揚諾娃說完,忽然驚呼了一下,捂住自己性感的薄唇,后悔自己在馬遷安面前說得太多了,還把伊萬書記給扯進來了,不知道伊萬叔叔會不會因此事罵她。
“書記對他可好?”
“還行,對他態度還不錯。”
馬遷安又琢磨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發現羞澀欲滴的烏里揚諾娃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可愛而尷尬的摸樣,他奇怪的問了一句,“麗薩,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務所?”
什么?烏里揚諾娃呆掉了,這個馬是個木頭腦袋,我這種殺傷力的女人他竟然可以無視?烏里揚諾娃氣憤的跺了一下腳。
不遠處諾維奇與一個小干部盯著馬遷安與烏里揚諾娃,看到兩人親密狀態,諾維奇對著那個小干部擠眉弄眼,“薩沙,你輸了,他們聊了5分鐘,你喝。”諾維奇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得意的催促旁邊的薩沙喝酒,諾維奇就是靠著學長薩沙才混進了政府大院。
伊萬一抬頭看到了愁眉苦臉的薩沙,順著他的眼光看到自己的秘書在馬遷安面前嬌羞又帶著一股惱怒的神情,感到好笑。
這個馬,難道在勾引我的侄女嗎?膽子不小啊?
伊萬注視著氣惱的烏里揚諾娃坐回座位,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悄聲問道“麗薩,你與馬?”
烏里揚諾娃沒有回話,只是嘟起了嘴,欲言又止,表情似怒還羞,精彩萬分,惹得周圍的一群人伸長了脖頸,竟似看呆了。
那個馬惹公主生氣了,眾人心中一致想到。
馬呢?被烏里揚諾娃瞪了一圈的“小人物們”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向馬遷安的方向望去,沒了?上廁所了?嘔吐了?好!吐死你這個家伙,叫你得罪我們的公主。
馬遷安卻不知道大家惡意的猜想,他閃身跨入廚房。諾大的廚房中只有羅曼諾夫單薄的身影在忙碌,落寞包裹住了他那瘦小的身軀,馬遷安確確實實感受到了羅曼諾夫身上散發出來的哀傷。
“公民羅曼諾夫”馬遷安在羅曼諾夫身后輕輕喊了一聲。
羅曼諾夫鎮定的緩緩轉過身來,他對馬遷安出現在他的身后沒有感覺到驚訝,仿佛那種情形早已在他的預想之中一樣。貨賣識家,他準備賭了。
“我注意你很長時間了,從你一進入食堂大廳的那一刻。”羅曼諾夫平靜而疲憊的聲音。
“而我卻是剛剛注意上你,時間的長短不能說明什么問題,并不影響我對你的興趣,說吧,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那種話,你有什么企圖?”
羅曼諾夫顯然不滿意馬遷安說話的口氣,“年輕人,我經歷過很多事,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見過許多人,見過許多你想象不到的人,這中間有一些也曾像你現在這樣趾高氣昂,不懂的尊重老人,他們的人生道路無一例外的全部都失敗了。”
哦?整的像高深莫測的哲人,我真服了你,太專業了。馬遷安愕然想到,沒有什么目的?上來就是找抽的言語,難道不明白交淺而言深,獲罪之路也。
“你知道我是誰嗎?”
“猜得出來,伊萬書記曾經與我討論過你。”
馬遷安深深的盯視著羅曼諾夫刀刻般的臉頰,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人不簡單,看來與伊萬的私交不錯,烏里揚諾娃剛才所說的話也印證了羅曼諾夫沒有說謊,沒有夸大事實。
馬遷安試探著,小心翼翼的眨著眼睛探詢道:“羅曼諾夫先生,我贊同您所說的,嘲笑和謾罵是趕不走我的敵人的。那么您既然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是你們書記請來的尊貴的客人,可您還是很不客氣,如果我們很熟,我可以理解為您在鞭策我,可現實情況是,我們不認識,那么您故意刺激我,就應該有著隱藏的涵義,哦,請不要否認,正如我認為您是個聰明人一樣,您也不應該把我看成傻子不對嗎?”
馬遷安及時阻止了羅曼諾夫想要辯解的動作。“聰明人談話就應該這樣,您既然找上門來,那么就不要在遮遮掩掩編什么假話,這對您對我的智慧都是一種侮辱。”
羅曼諾夫笑了,從馬遷安一進廚房的門,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成功的引起了馬遷安的興趣,熬了這么多年,該有出頭之日了吧?他曾經深深的哀嘆自己的命運,他不甘!他不甘只是做一個唯唯諾諾,躲躲藏藏的人,只因為那個該死的身份問題,那個該死的舊貴族頭銜,他卑微他痛苦,他一身的才華無處發揮,只能偷偷的奉獻給當權者,被人隨意賞賜幾根骨頭就賤賣了,為了自己的性命,為了家人的溫飽,為了他們的安全,羅曼諾夫不得不卑躬屈膝,仰人鼻息,像哈巴狗一樣的活著。
“我很荒涼”羅曼諾夫指著自己的心口。馬遷安聽懂了。
“所以你選擇了我。”
“我很難過。”
“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兩個人都在自顧自的說話,但彼此都知道了對方的深意。
“你們有句古老的諺語,叫亂世出英雄,它的大意是在亂世中可以不計較英雄的出身,是吧?我們這里不是亂世,而你們那里是。”
“是的,還有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樣的意思,你想要什么?”
“我要尊嚴!我要自由,我要像人一樣活著!”羅曼諾夫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勇氣,發出了低吼。
尊嚴!自由!馬遷安感覺到了羅曼諾夫深深壓抑的痛苦,他感動了,尊嚴,任何一個人都有權力擁有它,可看情形,羅曼諾夫并沒有擁有。
“尊嚴,不是誰給你的,是你自己掙來的,你有什么?”
羅曼諾夫被激怒了,“哈哈,多么好聽的字眼,不是誰給的,是自己掙的。可是他們卻連一個讓我爭得尊嚴的機會都不施舍,讓我拿什么去爭?我還以為你已經能夠理解了呢,現在看來你不理解,你不懂!你走吧,我們之間什么也沒談過。”羅曼諾夫背轉身體,揮了揮手。
這個老頭太敏感了,馬遷安無奈的捏了捏自己的額頭。
“跟著我,雖然能建立功業,改變您的社會地位,但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我現在和死了沒什么區別。”羅曼諾夫異常淡漠。
“羅曼諾夫同志,請跟我走,您會得到您想要的,我們有舞臺讓您施展抱負,您的余生將在精彩中度過,我保證!”馬遷安輕輕扳過羅曼諾夫瘦弱的肩膀,注視著這個被埋沒的睿智的已經開始衰老的智者。
羅曼諾夫身體軟了下去,既然馬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請求,那么也沒必要再做出姿態,心頭一熱,一行清淚流下了他的臉頰。
伊萬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兩個人的身后,清楚地聽到了馬遷安的邀請。伊萬的心緒是復雜的,他與羅曼諾夫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一方面他在心里很感謝羅曼諾夫曾經對他的指點,正是因為羅曼諾夫的指點,他才得以避過席卷全國的肅反大潮并更進一步,正因為感謝羅曼諾夫,他才冒著風險將羅曼諾夫調至政府食堂,讓他有了一份相對體面的工作。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幫助這位地下智囊什么了,羅曼諾夫的身份太敏感,伊萬不想引火燒身再對羅曼諾夫表現出過多的感謝。雖然羅曼諾夫屬于“改造好的”舊貴族,應該算是公民一員,但伊萬不準備拿政治生命冒險,不可能再幫助羅曼諾夫實現他的理想。
其實他現在已經后悔,不該把羅曼諾夫調進來,距離太近了,已經引起其他書記的注意,伊萬準備就在最近幾天就將羅曼諾夫趕出政府大樓,另行給他個工作。
“書記同志,我要走了。”羅曼諾夫發現了伊萬,淡淡的開口道。
“雄鷹終要飛翔,我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失去你我很遺憾。”伊萬不想阻止羅曼諾夫的決定,“記住,不論到了哪里,都不要忘了你的老朋友,我只能為你做這么多了。”
伊萬半真半假的處理掉了自己的心病,神態開始變得輕松,哦,誰管羅曼諾夫去哪里,只要不在我這里就行了。
羅曼諾夫向伊萬深深地彎下腰去,神態依然卑恭,“書記同志,感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羅曼諾夫由于彎腰壓迫了肺部,他咳嗽了一下重又站直身體。
伊萬揮揮手,結束了這令他不耐煩的假模假式的告別儀式。
馬遷安在跟著伊萬走出廚房的時候,特意扭頭看了一眼壓抑著自己情感的羅曼諾夫,對著他眨了眨眼。
羅曼諾夫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正確,但覆水難收,他已經受夠了這里的生活,他已經沒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