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遷安翻過了一個小山包,看看四下無人,立刻撒開兩腿向楊靖宇藏身的地方奔去。
當他氣喘吁吁的奔到地窖附近時,就看到楊靖宇將軍已經微笑著坐在地窖口那里等他了,馬遷安立刻感到一顆心落到了肚子里,撲通一聲跌坐在楊靖宇的對面,大口喘著氣道:“司令,俺來了,沒事吧。”
楊靖宇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沒事,我身體壯,只要有糧吃,比這再冷的天也沒問題。”
馬遷安嘿嘿的傻笑著,他心里高興,沒有比這個事更令人高興的事了,將軍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馬遷安四下張望了一下,說道:“司令,這離村子太近,不安全,我們得立刻轉移,俺聽您的,上哪里?”
楊靖宇望了一眼馬遷安來的路,說道:“不要著急,如今這里哪里都不安全,天黑再走無妨。”
兩人對望一眼,都想說話,不巧同時張嘴,“司令,老鄉…你先說,您先說…”
“嗨,俺先說。”馬遷安搶過話語,“俺是保安屯的,馬大楞子,學名馬大楞,不過俺以后不想用這個名了,您叫俺馬遷安吧。”馬遷安用回了本名。他決定以后就用這個名字了。
“哦?為什么改名字?馬大楞,挺好聽的。”楊靖宇覺得奇怪。
“俺要跟著你干抗聯,換個名字好一點,免得連累家人,抗聯叛徒太多了,俺怕日后哪個叛變了,讓鬼子知道俺的真名,連累家人。”
楊靖宇無語,馬遷安說的都是真的,最近叛變的人員太多,難保日后沒有叛變人員。“好吧,我就叫你小馬吧,或者叫你安子,龍江省來的。”楊靖宇很細心,連馬遷安的原住地都給他編好了。而且他并不否認改名字是一個辦法,因為他自己的名字也不是真名,他自己的真名叫馬高德。
“司令,俺現在算不算抗聯?”
楊靖宇咬著大餅,喝了一口烈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大餅是馬遷安捂在懷里的,還很溫暖,楊靖宇心中暗暗稱贊了一下馬遷安的細心。
“算,說說吧,為啥要當抗聯?”
“司令,您讓俺往大了說,還是往小了說?”
“哦?說說看。”常靖宇不置可否。
“往大了說,這是國仇,往小了說,俺想當個爺們,就這樣。”
“唔,你已經有了基本的是非觀,不錯,不錯,你先跟著我,看我如何做事,看不懂的隨時可以問,就這么定了。你識字不?”
“識字,司令您看俺給你寫幾個。”說完,馬遷安用樹枝在雪地上寫了“楊靖宇”三個字。
“唔,還行,只有一個別字,你看,楊這么寫。”楊靖宇在雪上給馬遷安寫了一個繁體的“楊”字。
馬遷安昨晚幾乎一晚上都沒睡覺,他在琢磨怎樣給自己定位。
在滾滾的歷史洪流面前,在沒有獲得改變歷史進程的能量之前,即使他自己掌握著足以改變歷史的豐富知識,他個人的力量依然是渺小的,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在東北這個虎狼環伺的險惡環境里,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有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悲劇發生。整個東北現在駐扎著近三十萬精銳的關東軍,近二十萬戰力不弱的偽滿警察部隊,一百來萬日本滿蒙開拓團。在這里抵抗力量實在是太弱了,群眾基礎也很差,長時間的高壓政策和奴化教育造成絕大部分東北百姓失去了勇氣,成了唯唯諾諾的順民。要想趕走日本鬼子,僅靠這剩下的一千多抗聯絕對不行,硬拼只能全軍覆滅。當今之計,就是要保留抵抗力量的火種,發動群眾,補充人員,再借助全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的支持卷土重來。
真實的歷史情況就是這樣,當抗聯處于覆滅的危急關頭,抗聯的最高領導層及時做出了調整,全軍撤往SL,整合力量后,45年又隨SL軍隊打回了東北。
馬遷安想到,我又能做什么呢?又應該如何做呢?首先他知道將軍不愿意撤往SL,史料記載,將軍曾就是否放棄東北抗戰,撤往SL這個問題大發脾氣,他堅決不肯撤退,在這個問題上,將軍立場鮮明,他說:“我應該戰斗在祖國。”擲地有聲,毫不通融。
說服將軍撤退成了擺在馬遷安面前的首要任務。如果將軍不撤,依將軍的脾氣,肯定是死戰,馬遷安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二次。
“安子,你在想什么?”楊靖宇看到馬遷安發呆,問道。
“司令,你是共產黨嗎?”馬遷安傻乎乎的來了一句。
“是,怎么了?”
“俺跟了你,算不算共產黨?”
楊靖宇思索了一會兒,“你在形勢最艱苦的情況下,投身革命,抵抗侵略者,已經具備了黨員的素質,不過,要成為一名黨員,還需要艱苦的考驗。”
“什么考驗,你給俺來個具體點的。”
楊靖宇笑了,“你這個小毛頭,好吧,給你個指標,殺掉5個鬼子或者10個漢奸,就算通過考驗了,怎么樣?”
馬遷安興奮起來,“司令,你可要說話算話,來,擊掌。”
楊靖宇哭笑不得,伸出一只手掌,任馬遷安擊了一下,然后說道:“你雖然體格不錯,但可別小瞧鬼子,他們訓練有素,兇殘的很。”
馬遷安呼的一下站起來,說道:“司令不怕,俺就不怕,您看著。”馬遷安四下瞄了瞄,找到一塊露出積雪半截的大石頭,晃動著拔了出來,“司令,您看看,這塊石頭有三百斤沒有?”
楊靖宇看了一眼,“只多不少。”
馬遷安蹲到石頭面前,扭頭沖楊靖宇說道:“司令,您上眼那。”隨即雙臂一用力,一挺腰,呼的一下將石頭高高舉起,堅持了足有十秒鐘才砰的一聲扔到地上砸入雪中。
“好小子,有把子力氣。”楊靖宇夸了一句。
馬遷安得意洋洋,這副身子骨還真給面子。
楊靖宇從身上抽出一支藍瓦瓦的長苗二十響德國造大鏡面,一甩手扔給馬遷安,“會使嗎?”
馬遷安端詳了一會,回答:“您瞧好了。”說完,手上動作不斷,上下紛飛,嘁哩喀喳就把駁殼槍拆了個零碎,隨即又咔嚓咔嚓回復原位,拆槍裝槍不超過十五秒。
這種手槍的分解圖馬遷安閉著眼都能畫出來,它太有名了。
“誰教你的?”
“俺死鬼土匪老爹。”
“哦,你槍法怎樣?”
馬遷安學著周星星的樣子,樣子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用嘴輕輕吹了一下槍口,拉長聲音道:“槍神!”
楊靖宇怔了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邊笑邊道:“小安子,你就吹吧你。”然后從身上解下一條子彈帶,扔給馬遷安,說道:“諾,這條帶子加上槍里的子彈,一共六十發,我要求你打死五個鬼子,行不行?”
“十五個,還不算打傷的,要是打不死十五個,您處分俺,不過臭子兒不算。”馬遷安毫不含糊。
楊靖宇被馬遷安煞有介事的神態逗得哈哈大笑,心里面愈發喜歡這個小伙子了。
馬遷安看到常靖宇高興,自己心里也很舒暢。
楊靖宇笑了一會,不管馬遷安還在獨自擺弄那只駁殼槍,伸手從背囊中掏出一份地圖凝神看起來。
看了一會,忽然問道:“安子,這幾天你聽到什么消息沒有?這附近都有哪些敵人的部隊?”
馬遷安把手伸進帽子里搔了搔腦袋,仔細的回想了一下,答道:“有什么程兵挺進隊,還有什么崔胄鋒挺進隊,唐振東挺進隊,還有警察部隊。”
馬遷安注意到,將軍聽到這幾個人名時,眼中的怒火一霎那間燃燒起來。
“這幾個人都是叛徒。”看到馬遷安注視自己,楊靖宇無奈地說了一句。“還有什么情況?”
“還有就是”馬遷安頓了一下,看了看將軍,“還有就是,在大東溝那里打死了兩個抗聯,他們說是你的警衛員。”
楊靖宇的神情迅速的黯然下去,“朱文華,李東范,是我的警衛員,很勇敢,很堅貞的戰士。”
“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叛徒?”馬遷安眼光灼灼。
楊靖宇抬頭凝視了馬遷安一會兒,開口道:“你能理解嗎?”
“您說說看。”
楊靖宇緩慢的說道:“就先說我吧,我首先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在外敵當前,我們首先考慮的是聯合一切的抗日力量,這個思想已經統一。這樣問題就出現了,我們這支隊伍是由共產黨員作為領頭人的,但是隊伍的基礎卻是所有的抗日武裝,包括義勇軍,反正的偽警察部隊,山林隊,大家當時都是憑著血勇而參加的隊伍,長時間的征戰,基本上沒有時間休整,政治思想工作比較薄弱,我們深知這個弱點。一個人,如果沒有堅定的革命思想,沒有信仰,當斗爭處于低谷時,當精神和身體都處于崩潰的極限時,他是沒有動力堅持戰斗的,這也是我們隊伍里出現大量叛徒的原因。但是如果這個人有信仰,那么我相信,前面即使是刀山火海,他將仍然一往無前,我堅信這一點,我們沒有被打垮,我們還在戰斗,我們犧牲了的這些人,還有剩下的仍在堅持戰斗的這些人,是我們的火種,是我們的希望。那些個叛徒,那些個沒有信仰的人,就讓他們遺臭萬年吧!”
將軍揮了揮手,“我們還有你,還有千千萬萬個像你這樣的義無反顧在最艱苦的時候投身抗日事業的有為青年,我們的事業一定會堅持下去并走向勝利的。”
唉呀媽呀!將軍可真能說,馬遷安從史料上早已知道楊靖宇口才極佳,天生是個宣傳家,鼓動家,自己有心理準備,但這一親身經歷,還是感覺到被震撼了。
“你懂嗎?”將軍盯了一眼沉浸在思索中的馬遷安。
馬遷安重重的點了一下頭,“俺懂,俺要做一個有信仰的人,俺不做白眼狼。”
楊靖宇欣慰的笑了一下,馬遷安真誠無比的態度給了他一個安慰,讓他稍稍平復了因為叛徒出現而給他帶來的憤怒。
要不要給將軍再多透漏點東西呢?馬遷安心中猶豫。
一個突然出現的情況打斷了兩個人的交談。將軍的目力極好,首先發現了一支小隊伍翻過東邊的山梁,向自己這個方向來了。
兩人迅速收拾了一下,將痕跡打掃干凈,隨后隱入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