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彈跳了一下,滑行,又顛簸幾下。馬遷安聽到了飛行員李前守低聲咒罵了幾句,抱怨跑道不平。馬遷安也感受到了大地的“實在”,摸著額頭剛被撞出大包,扒著飛機艙內的一塊突起朝外看。
一個巨大的彈坑出現在跑道左側,一群衣衫襤褸的勞工拉著一具石轆轆在馬遷安的眼前一閃而過,顯然這個簡易的飛機場還沒有完工,或者說他們在壓實填補完的彈坑。
北部灣日海軍航母上的飛機經常來轟炸昆明,這里的人們對此好像都習以為常,有什么怕的?炸了再建,你炸你的我忙我的各不相干。相對于戰爭后期美軍大規模地毯式轟炸日本的規模,現在日軍的轟炸就是小兒科。美軍每次轟炸可以不計成本砸下上千噸炸彈,日軍現在的水平實在是不值一提,每次來昆明摳摳嗖嗖投下十來噸炸彈就算“較大規模”了。況中國人的戰略目標異常分散,重要的廠礦分布在方圓數十公里范圍內,日本人沒有實力花費巨大代價搞地毯式,所以每次轟炸的效果有限。這種層次的轟炸不僅不能震懾昆明人的膽魄,反而激起民眾同仇敵愾的抗日決心,實在是日本人預想不到的效果。
飛機慢慢滑行到跑到盡頭,馬遷安就從機頭部位看出去。1個跑道導引站在一輛卡車上面揮動著小旗,引導者巨大的dc3滑向一條偏僻的小跑道,小跑道隱藏在蓊蓊郁郁的樹木中,小跑道盡頭是一個偽裝極好的枝條搭建的“機庫”,從空中根本就分辨不出被枝葉蓋住的這個地方。中國人搞偽裝的光榮傳統又一次得到證實。
飛機剛在機庫中停穩,螺旋槳巨大的嘯叫聲還未散去,領航員老張口中的沈細妹就已經搭乘另一輛卡車趕來了。
艙門打開,陳東順領著一群早已換好衣服,衣冠楚楚的“職員”鉆出了飛機,引得沈細妹驚訝的張大嘴巴,在這個偏僻的機場真的很難見到這么一群器宇軒昂,西裝筆挺的年輕人,看他們都聽陳東順指揮的樣子,這群人八成是陳氏公司的。
沈細妹是機場管理處處長,本機場最大的頭目,剛才跟領航員對話是他客串了一把航空管制官。
“老陳,這些人都是你們公司的?”沈細妹不放心,拉住陳東順的手“親熱”的問了一句。
陳東順則不以為然的反問,“怎么?別的公司能養得起像他們這樣的人么?你看看他們身上的西裝?看到沒?沒一百塊大洋下不來的。”
沈細妹再仔細打量了一下離自己最近的幾個人,分辨了一下他們身上的西裝,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制服”,苦笑著說:“還真是不能比,一百塊的東西就是比我這十塊錢的東西好,你老哥真是財大氣粗,佩服佩服!”
旁邊早有小型加油車擠進了機庫,幾個人在飛行員的注視下忙碌的給飛機加油,一切都輕車熟路。
陳東順拉了一把沈細妹,低聲說:“走吧,我的沈老弟,你又給老哥淘換來什么好東西來?我們談談?”
沈細妹聽到陳東順主動問起,眉開眼笑的二話不說拉起陳東順就走。陳東順起步前給馬遷安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跟上。
馬遷安馬上低聲囑咐了一下王飛鴻,讓他緊跟飛行員李前守一起行動,不要造次。王飛鴻看了一眼機庫內各司其職忙碌的機場人員,沒現可疑人物,遂點點頭。
馬遷安落后幾步跟在陳東順后面隨沈細妹進入了旁邊一棟小木板房,這是一處警衛呆得地方,屋里只有一個警衛在場,這個警衛是沈細妹的親信,被沈細妹一個眼色趕出屋外。
“老陳……”沈細妹猛然現了跟進來的馬遷安,馬上閉住嘴看向陳東順。陳東順心中明白笑著解釋:“這是詹木斯,我在西安公司新招的助手。”
“助手?”沈細妹狐疑的看向馬遷安,這胚子可太壯了,倒像一個保鏢。
“唔!你知道這幾個月來我們家老爺讓我跑動跑西的,我這老骨頭實在是吃不住勁了,這次回去我得歇歇了,下回就讓他來負責這一條線,我帶給你認識認識。”陳東順半真半假的拍著馬遷安的胳膊對沈細妹說。
沈細妹又稍一遲疑,“這位詹先生了解我們的交易不?”
陳東順笑了:“你不說他怎么能知道呢?你一說他不就知道了嗎?放心吧!老弟!明人不打誑語,我要是信不過他怎么會帶來見你?”
沈細妹放心了,他對陳東順是放一百個心的,陳老哥可是陳嘉申先生的心腹,陳嘉申先生可不是一般人,況且自從幾個月前與陳東順認識后,做上了買賣,這陳老哥從來沒坑過他,每次交易都順順當當的很令人滿意。
話說到這份上,到了馬遷安的表演時間。馬遷安異常熱情的握住沈細妹的雙手,滔滔不絕的奉承了一頓沈大處長,很快取得了沈細妹的信任。
沈細妹擺出過來人的姿態,帶著些指點后進的語氣對馬遷安說:“好吧,我們算認識了,你是陳老先生推薦的,想必不是外人。我和陳老哥做這次交易,你就看著,下回我們照這樣辦理就成。”
“是是是,還請沈大哥多多指點。”馬遷安面對喜歡裝老大的家伙沒轍,只得給他面子,自己裝孫子。
“來來來,驗貨!”沈細妹見搞定了馬遷安,遂拉著兩人走到屋角,掀開蒙在一堆物品上的蒙布,露出來早已準備好的物品。沈細妹將一個個包裝物打開,邊打開邊逐一介紹。
“這箱是干松茸啊,都是上品,你們南洋的歐美人最喜歡了,共5o斤。這箱是云南白藥,這個月搞的多,足足5oo瓶,老哥你放心,全都是真貨,從廠子里直接拉出來的。還有這個。”沈細妹小心的從一個木箱中抱出一尊古樸的罐子。
看到這個罐子,陳東順眼睛閃了一下。
“這是李廳長的一個姨太太托我給您看看,要是老哥看得上眼,你就給2ooo美金就成了。”沈細妹摩挲著瓷器罐子,帶著不能相信的語氣嘖嘖嘴,“這么個東西她竟敢要價2ooo美金,真是的!”
2ooo美金確實是很大一筆數目了,將近6o兩黃金。
陳東順瞇起眼圍著罐子繞了幾個圈,仔細辨認了一會兒,點點頭,對沈細妹說“沈老弟急么?”
沈細妹緊張的盯著陳東順,“嗨!急!在人家手下混飯吃,哪敢不聽啊?這姨太太可是廳長最寵的那個,老是有一些值錢的東西要賣,要是沒陳老哥幫忙,小弟哪能巴結上這個姨太太?”
聽沈細妹的語氣,好像這種交易不止一次了。這是古董,馬遷安不懂,但他知道陳東順肯定不會吃虧的,這老家伙懂。
“既然是代賣,那我可就還價了?”陳東順有意逗逗沈細妹,雖然與沈細妹的交易不為了賺錢,但討價還價是商人的樂趣兒,你不能剝奪俺享受樂趣的過程吧?
習慣了陳東順程序的沈細妹當真“異常認真的”與陳東順討起價來,最后價格竟然討到了2千2百美金,比要價都高,雙方才“滿意的”成交。
陳東順心里有數,這種古董在南洋現市價就值4ooo美金以上,放久了價值更高,多出來的2oo美金是給沈細妹當掮客的費用。
沈細妹也知道陳老哥愛搞這么一套把戲,也就陪著他玩得不亦樂乎。
得到了意料之中好處的沈細妹高興地瞇起了眼睛。
“你這松茸什么價?”馬遷安看了半天,忽然煞有介事的“做起了買賣”。
沈細妹看了一眼陳東順,見陳東順微笑不語,遂將臉轉向馬遷安,以專業的買賣人口吻夸耀起來。
“嘖嘖,你看這等好貨色,不容易搞到呢,一口價每斤3個半美金,一共175個美金。還有這白藥,嘖嘖!現在產量越來越少,價格嘛當然要高一點,每瓶2美金,一共1ooo美金,怎么樣?”
靠!2美金?相當后世的6o多美金了,真是他娘的金子做的。
這個白藥馬遷安知道一些,藥效不錯,消炎效果大概和磺胺差不多。這價太離譜了,看來這與中國人對此藥的宣傳有關,此藥在臺兒莊戰斗時大出風頭。
此藥由曲煥章明,經過多年艱辛打拼,逐漸為云南人所知,在滇軍出滇開赴臺兒莊抗戰之時,曲煥章免費奉送了4萬瓶白藥。臺兒莊一役,不僅打出了滇軍的威名,也讓曲煥章萬應百寶丹(白藥)聲名遠揚。滇軍戰士負了傷,將白藥灑上去以后,包扎起來,兩天傷口就愈合了。差不多每個人都把白藥看成至寶,救命的至寶。
隨著白藥名聲大噪,生活在南洋的華人也把他奉為寶貝。
但是不對啊?既然白藥出了名,那他理應大量生產,按照中成藥原料價格,不應貴的這么離譜,還讓老百姓活不活了?誰買得起啊?
“這藥太……太貴了吧?”馬遷安試探著問了一句。
“貴?”沈細妹有些不滿,“老弟,你在北方可能不知道這里生的事情,為什么這么貴?我給你講講。”沈細妹拉過一張椅子,將馬遷安摁在椅子上,滔滔不絕的給馬遷安“上課”。
要不是以后還要與馬遷安打交道,他才沒有那個耐心呢,這些東西在他眼里看來都是常識。
“明這藥的老曲啊,是個好人,就是太倔。”沈細妹瞇起眼睛回憶老曲的故事。“他年輕的時候明了這藥,后來用這藥救了一個軍長,這個軍長不忘救命之恩,在昆明給老曲開了個診所,慢慢的老曲的藥出了點名氣,老曲也和本地的上層人物結交上了關系,開始開藥廠。臺兒莊打仗,這藥出了名,然后麻煩就來了。”沈細妹頓了一下“上頭讓他交捐款,說是一架飛機要3萬,老曲誤會了,以為是3萬滇幣,很痛快答應了。后來人家告訴他是國幣,那個時候一國幣就是一個大洋啊,老曲廠子剛開沒多久,哪有那么多現金?給抓起來了,哎?你別說,重慶來了個什么委員,貴人啊!把他救走了帶到了重慶,那個時候我們都認為那個什么委員是貴人。”
“后來嘛才知道,哪是那么回事?這都是人家設好的套兒,先找借口把你抓起來,然后把你救出來控制起來,然后逼你交配方,中華制藥廠知道嗎?背后那可是……啊?你知道的。”沈細妹高深莫測的指了指上邊。
“老曲想不開,死活不交配方,最后自己絕食死了。他老婆在昆明搞生產,也不敢太出頭了,深居簡出的,藥廠產量一天不如一天。”
“他老婆手里有配方嗎?”
“說是有,也有人說沒有,現在賣的是存貨,誰知道呢?反正重慶那邊逼死了人,也不好意思再來逼他老婆了,這事兒辦的,有點丟人!”
還有點丟人?這不就是赤果果的強取豪奪嗎?不要臉到家了!馬遷安心中對那個什么家族鄙視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