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在落葉滿地的叢林里,不發出一絲聲響,皮耶輕輕地靠進那片小樹林。
一小堆燃燒的篝火旁,一對男女正在互訴衷腸。
風,送來了他們熱戀中的話語。
“誰叫你找到這兒來的?”是伊莎多拉在說話。
這句話嚇了皮耶一跳。
隨后男人的聲音隨之傳來:“愛情慫恿我探聽出這一個地方;他替我出主意,我借給他眼睛。我不會操舟駕舵,可是倘使你在遙遠的海濱,我也會冒著風波尋訪你這顆珍寶。”
見鬼,原來不是在說我。皮耶在心里罵。
遠處的女孩說:“幸虧黑夜替我罩上了一重面幕,否則為了我剛才被你聽去的話,你一定可以看見我臉上羞愧的紅暈。我真想遵守禮法,否認已經說過的言語,可是這些虛文俗禮,現在只好一起置之不顧了!你愛我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是的”;我也一定會相信你的話;可是也許你起的誓只是一個謊,人家說,對于戀人們的寒盟背信,天神是一笑置之的。溫柔的伊沃啊!你要是真的愛我,就請你誠意告訴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從,我也會堆起怒容,裝出倔強的神氣,拒絕你的好意,好讓你向我婉轉求情,否則我是無論如何不會拒絕你的。俊秀的伊沃啊,我真的太癡心了,所以也許你會覺得我的舉動有點輕浮;可是相信我,朋友,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忠貞遠勝過那些善于矜持作態的人。我必須承認,倘不是你乘我不備的時候偷聽去了我的真情的表白,我一定會更加矜持一點的;所以原諒我吧,是黑夜泄漏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諾看作無恥的輕狂。”
伊沃……原來是你。
“哦!”男孩的聲音響起:“憑著這一輪皎潔的月亮,它的銀光涂染著這些果樹的梢端,我發誓——”
“啊!不要指著月亮起誓,它是變化無常的,每個月都有盈虧圓缺;你要是指著它起誓,也許你的愛情也會像它一樣無常。”
“那么我指著什么起誓呢?”
“不用起誓吧;或者要是你愿意的話,就憑著你優美的自身起誓,那是我所崇拜的偶像,我一定會相信你的。”
“要是我的出自深心的愛情——”
“好,別起誓啦。我雖然喜歡你,卻不喜歡今天晚上的密約;它太倉卒太輕率、太出人意外了,正像一閃電光,等不及人家開一聲口,已經消隱了下去。好人,再會吧!這一朵愛的蓓蕾,靠著夏天的暖風的吹拂,也許會在我們下次相見的時候,開出鮮艷的花來。晚安,晚安!但愿恬靜的安息同樣降臨到你我兩人的心頭!”
多么美妙的詞語,多么動人的表白,多么令人神魂顛倒的傾訴,皮耶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這對狗男女,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地表現出自己的愛欲。神啊,讓這墮落的人們落入你憤怒的火焰中去吧!
而我,就是執行懲罰之人!
皮耶有一種要仰天歡笑的沖動。
艾薇兒從來未想過她會親自和修伊格萊爾出演這樣一場月下傾訴的戲碼。
在那之前她只有看別人表演,從未經歷過自己的表演。
但是當她念誦著朱麗葉對羅密歐傾吐愛意的真情告白時,她突然覺得,那仿佛就是她自己的心聲。
她的口中輕輕念到:“快快跑過去吧,踏著火云的駿馬,把太陽拖回到它的安息的所在;但愿駕車的法厄鞭策你們飛馳到西方,讓陰沉的暮夜趕快降臨。展開你密密的帷幕吧,成全戀愛的黑夜!遮住夜行人的眼睛,讓伊沃悄悄地投入我的懷里,不被人家看見也不被人家談論!戀人們可以在他們自身美貌的光輝里互相繾綣;即使戀愛是盲目的,那也正好和黑夜相稱。來吧,溫文的夜,你樸素的黑衣婦人,教會我怎樣在一場全勝的賭博中失敗,把各人純潔的童貞互為賭注。用你黑色的罩巾遮住我臉上羞怯的紅潮,等我深藏內心的愛情慢慢地膽大起來,不再因為在行動上流露真情而慚愧。來吧,黑夜!來吧,伊沃!來吧,你黑夜中的白晝!因為你將要睡在黑夜的翼上,比烏鴉背上的新雪還要皎白。來吧,柔和的黑夜!來吧,可愛的黑顏的夜,把我的伊沃給我!等他死了以后,你再把他帶去,分散成無數的星星,把天空裝飾得如此美麗,使全世界都戀愛著黑夜,不再崇拜眩目的太陽。啊!我已經買下了一所戀愛的華廈,可是它還不曾屬我所有;雖然我已經把自己出賣,可是還沒有被買主領去。這日子長得真叫人厭煩,正像一個做好了新衣服的小孩,在節日的前夜焦躁地等著天明一樣。”
她口中雖然念著伊沃的名字,心底里卻浮現出修伊格萊爾的影子。
眼前的那個戴著小鬼面具的男孩正在退去。
根據劇本的安排,他們將直接跳到下一幕——朱麗葉與羅密歐的互訴衷腸和共同死去。
那將是整個劇本的最高潮,充斥著對現實的絕望和對美好愛情的眷戀。
艾薇兒癡癡的想著下一幕的臺詞,心海中卻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和宮浩連在一起,仿佛即將在最后一幕死去的,不是羅密歐與朱麗葉,而正是他們自己。
那一刻她終于明白了朱麗葉為什么會如此的傷感。
她終于明白了,自己對修伊格萊爾的感情,絕不是單純的友誼。
那是一種深深的,刻入骨髓中,讓你永遠都無法忘記的愛!
是的,是愛。
她想。
她望著修伊遁離處帶來的那片黑暗,一個人站在火堆旁,終于念出了那最后的詞句:“你為什么依然如此迷人這兒,啊,我要在這兒永遠安息。從我這厭惡人生的軀體上。掙脫厄運的奴役。眼睛,最后再看一次。手臂,最后擁抱一次!嘴唇,最后再熱吻一次!啊!你就那么走了嗎?我的伊沃。從此不再有光明,我將……永墮黑暗。”
“是的,你將永墮黑暗。”
背后響起了皮耶冷酷的聲音。
“皮耶?”艾薇兒不可置信地看著身后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家伙,驚叫了出來:“你這個混蛋,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哦,還能干什么?當然是來聽你那無恥的言辭,然后代表憤怒的神靈將你這褻瀆愛情的女人送下地獄的。”
“我的天啊,皮耶你瘋了,你竟敢對我無禮?”艾薇兒沒有注意到她此刻穿的是侍女的衣服,戴著面具,甚至連聲音都被改變過。
“何止是無禮。”皮耶嘿嘿笑了起來。
他仰面向天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多么動人的告白,多么皎潔的月色,老實說我從未聽到過如此令人心醉的話語。你就象個詩人,寶貝,我從未想到你竟然能說出如此富有詩意的情話。”
“誰是你的寶貝,你這該死的混蛋,你竟敢如此侮辱我,你會受到懲罰的!”艾薇兒憤怒的大吼起來。她的反應如此高傲,如此暴烈,以至于皮耶微微一怔,這完全不象是伊莎多拉應有的反應。
不過他還是猙獰著笑道:“哦,是嗎?還是讓我來懲罰你吧。我會讓你知道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歡樂,我會讓你在死前進入人生最后的高潮,我美麗而可愛的小婊子。你已經挑動了我的!哦天啊,我覺得我的全身上下都在燃燒!”
皮耶高叫起來。
他大踏步向艾薇兒走去。
“不!”艾薇兒大叫起來:“你瘋了,你這個混蛋!”
眼看著皮耶滿面兇惡地向自己走來,一把抓住自己的小手,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她再顧不得一切,高叫起來:“修伊,修伊救我。”
“修伊?”皮耶微微一楞。
不是伊沃嗎?
還有眼前的女孩,為什么身形上與伊莎多拉有些不同?
他急忙掀去艾薇兒的面具,那張充滿驚恐的,卻只屬于公主的容顏出現在眼前。
是艾薇兒?這個巨大的沖擊一下子讓皮耶清醒了過來。
怎么會是這樣?怎么不是伊莎多拉?
他正在驚愕與恐懼中徘徊時,突然覺得身后一股魔法能量轟的向他沖擊而來。
“噢!”皮耶暴吼一聲,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轟的升騰起一股欲望的火焰。
欲望燃燒?靈魂沖擊?
那是皮耶在保持清醒前最后的思想。
下一刻,他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經被一種靈魂的本能所支配。
她!殺死她!割下她身上的器官,與自己永遠相伴!
管她什么公主,侍女,我都必須這樣做!
我已經忍耐了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吼!”皮耶仰天狂吼,驚動了整片叢林,也驚動了城堡里熟睡的人。他的神智正在迅速消散,原始的本能沖動正在壓過一切。
他抓住艾薇兒的手,不顧她的反抗瘋狂的撕扯她的衣服,他現在只想狠狠地這個女人。
“修伊,快來救我!”艾薇兒絕望的大喊。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在皮耶看到自己的臉后竟反而更加瘋狂的想要自己。她當然不可能比一個男人更強大,盡管煉金師的體質普通,但也足以制服她一個還不滿十四歲的小女孩。
她身上的侍女衣服被撕成碎片在空中中飛揚,只剩下薄薄的褻衣,露出大片的雪白嫩肉,卻刺激得皮耶越發瘋狂。
就在他要將艾薇兒按倒在地上的一刻,叢林里竄出一道身影,飛起一腳將皮耶踢了出去。
正是宮浩。
“皮耶大人,請你冷靜。這是公主。”已經摘除面具的宮浩沉聲喝道。
他轉身將自己的學徒長袍披在了已經半裸的艾薇兒身上,遮擋住她那外露的雪白肌膚。
“就算是公主也一樣!我要干她!我要殺了她!敢擋我者,死!”皮耶發出低低的怒吼,他現在整個人都已被自己壓抑了太久的深沉欲望控制了理智。
他再度向艾薇兒撲了過來。
宮浩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他注意到不遠處的一個觀察節點突然亮了一下。
這說明在煉金塔里,海因斯已經聽到了動靜,并在用水晶球查探這一帶發生了什么事。
“皮耶大人,您知道我是不可以向您動手的,但是如果您執意侵犯公主的話,我也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去死吧!”皮耶高聲怒吼,他揮拳向宮浩打來。
宮浩使用的這兩種法術,可以說是正中了皮耶的軟肋。
靈魂法術本身就有無視等級的特殊效果,中招者要想抵抗,只能憑借自身意志。意志強的人,就算是自己是個癱瘓在床,臥病不起的廢物,中了一百個欲望燃燒對他也沒有絲毫效果,但是那些有著強烈欲望又不懂得克制的人,若是中了這一著,卻往往會因此癲狂。
皮耶本身就對美貌少女有一種變態的占有心理,被欲望燃燒擊中后,心中立時高漲,迅速吞沒了他的理智。尤其他還中了靈魂沖擊。靈魂沖擊法術其實對皮耶同樣無法造成什么傷害,畢竟宮浩是新學初練,就象剛學會吃飯的小孩子,能把米粒扒拉進嘴里已經是了不起的事,你就不用指望他能扒拉多少進去,又有多少掉外面了。
但是宮浩的靈魂沖擊術雖然弱得完全可以忽視,可他選擇的時機卻最是精妙不過——皮耶在發現對方不是伊莎多拉而是艾薇兒時產生的心神大亂,使得他在那一瞬間的靈魂守護能力降到了最低。
宮浩在這個時候釋放出靈魂沖擊,就象是火星跳到酒精上,立刻造成了他的思維紊亂。
這兩種法術本身并不強大,卻因為正中皮耶的要害,從而可以發揮出百倍的威力。
思維紊亂再加上原始欲望高漲,兩者相輔相成,彼此作用,互相影響,別說現在站在皮耶面前的是他朝思慕想的美少女,就算是他親媽來了,他只怕也不會放過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就不顧一切地想要公主。
這個時候的他看上去和平時的嚴肅完全相反,正在迅速蛻變成一只由本能支配的野獸。
只是宮浩畢竟是蘭斯洛特親手過的武士,而且是已經晉階到二級的武士,如果他愿意,當真可以用一只手將皮耶打得滿地找牙。
但是他此刻卻表現得狼狽不堪,絲毫不對皮耶還手,任由皮耶的拳頭瘋狂的落在自己的背上,自己卻死死抱住艾薇兒大叫道:“大人,請不要這樣做!你不能這樣對待公主啊!”
他的聲音又高又響,就算前面皮耶的狂吼沒能驚醒城堡里的人,這刻被他這么一喊,也要個個醒來了。
觀察節點上的小眼睛不時地發出點點光亮,若在白天自然無人注意,但到了晚上,在有心人的眼里卻顯得如此清晰。那是海因斯正在瘋狂推進觀察的畫面,并試圖聽到更清晰的聲音。
宮浩死死地抱著艾薇兒,用身體阻擋皮耶的暴拳。
他甚至還主動撤掉了一些斗氣的保護。
皮耶的一陣瘋狂亂拳打下來,打得宮浩口噴鮮血,吐了艾薇兒滿頭滿臉。
“啊!”她發出凄厲的尖叫:“修伊!修伊!”
“不……不要傷害……公主。”宮浩用顫抖而呻吟的語調發出求饒的信號。
他看起來已經不行了,畢竟在外表上,他此刻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被一個成年男人如此狂毆,自然是被打得奄奄一息。
但他就是死死抱住艾薇兒不放手,不給皮耶絲毫侵犯艾薇兒的機會。
這也使得皮耶的暴怒越發強烈,下手也越發兇狠。
他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激揚。
“修伊……”艾薇兒傷心地痛哭起來:“你為什么這么傻?你可以自己跑掉的。”
“不。”宮浩艱難地對艾薇兒道:“我發過誓,就算是犧牲我的生命,也要……保護你。”說著,他又咳出一大口鮮血。
絕望與無助自然是假的,可皮耶的重拳還有身上的痛苦,以及此刻的吐血卻是實打實的。宮浩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幾乎都要被皮耶震碎了,再這么被他打下去,只怕真要被他給活活打死了。
他終于有些支持不住了,那一刻,他輕輕放開手,望著艾薇兒,無力的滑向地面,眼中露出絕望的神色。
一如羅密歐看到朱麗葉的尸體時那最后的絕望神情。
這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版本,一個男孩為了保護自己的公主,被邪惡的法師活活拳毆至死,絕對比英雄救美,大發神威更令人感動,更令人心神震撼,更令人永世難忘。
“修伊!”艾薇兒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皮耶仰天發出得意的咆哮,向著艾薇兒再度抓來。
“不!”
一聲不字突然響起。
克洛斯!
這個艾薇兒身邊最強大的紅袍大法師在發現叢林中有動靜且艾薇兒不在房中后,終于在第一時間迅速趕到,他的土系法術可以幫助他進行短距離的傳送。
克洛斯的這一聲“不”,蘊含著強大的精神能量,一下子將原本已經精神入魔的皮耶叫得微微清醒了過來。
他眼中露出一片茫然,正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克洛斯已揚手一個沖擊術狠狠打在了皮耶的身上。這一道沖擊術并不算太強,因為克洛斯還沒打算殺死皮耶,不管怎么說,當務之急都是先救下公主,然后再好好審問皮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以皮耶的為人而言,實在沒道理做出如此自取滅亡的事情。
然而他沒有想到,沖擊術剛一出手,躺在地上的宮浩也突然獵豹般竄起,大叫著“不要傷害公主!”,就象是絕死的斗士最后時刻的回光返照,他用盡所有力氣狠狠撞向了皮耶。
在沖擊術打中皮耶的同時,宮浩也一下將皮耶撲倒在地。
一股巨大的斗氣能量迅速從宮浩貼著皮耶前胸的右手逸出,在皮耶的內部爆裂……
“大人,安心上路吧。”
那是皮耶最后聽到的聲音,即使到死,他都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