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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雙城 (六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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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雙城(六中)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后還要替別人被黑鍋,看著劉貴哲那張沾滿血跡卻狂笑著的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孫孝哲心中油然而生。“來人把他帶下去請郎中用心醫治,待明天早晨本帥親自送他出城!”。

  “多謝了!如果你不殺我,我現在就想自己走回去!”劉貴哲楞了片刻咧著猩紅的大嘴說道。

  “也好!”孫孝哲揮了揮手,意興闌珊“你回去王都督,本帥看過信之后,肯定會給他一個答復,但像今天這種攻心的伎倆,就不必再使了,這招對孫某沒用!”。

  “孫將軍……”劉貴哲出于一番好心,還想再啰嗦幾句卻被對方迅速打斷。

  “孫某自幼就沒了父親,雄武皇帝陛下對孫某有撫育之恩……”孫孝哲搖了搖頭,聲音突然加大“送他出城本帥不想再看見他!”

  眾親衛趕緊走上前,連推帶拉將劉貴哲扯出節度使行轅,架上他來時所騎的大宛良駒,一路護送出長安城外,聽著大廳外邊的腳步聲漸漸去遠,孫孝哲緩緩地走回帥案之后,緩緩地坐了下來咧開嘴巴無聲地苦笑。

  王洵的信他根本不必看,就能猜到里邊的內容,無非是說一些羞辱恐嚇之詞,激自己早日出外與他決戰,或者主動放棄長安。

  可問題是這兩個選項都不可能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連番的戰敗已經讓將士們對戰勝安西軍失去了信心,特別是最近兩次稀里糊涂的爛仗,敗得簡直冤枉到了極點,一回是因為長安城里發生了內亂,一回是洛陽那邊傳來的皇帝陛下病危的消息,都不是輸在臨陣指揮上,仿佛冥冥中有一位強大的神靈,將幸運的光環一遍遍照在安西軍頭頂,而與此同時等待著大燕國將士的卻是一重重黑暗的詛咒。

  如果現在主動出城,找安西軍決戰的話,孫孝哲相信只要王洵把陌刀陣一祭出來,自己這邊就會立刻全線崩潰,非但驅趕不走敵人甚至連保住性命都很困難。

  而主動撤離長安與安西軍暫時握手言和,以換取戰略上的喘息時間,亦絕無可能,因為當年搶先一步攻進了大唐國都,讓昔日的頂頭上司崔乾佑將自己視作了眼中釘,而洛陽城內的大權在握的右相嚴莊和監國太子安慶緒,又素來跟自己勢同水火,以前有義父安祿山的庇護,那兩人還不敢拿自己怎么樣,如果義父真的挺不過眼下這一關,既沒有地盤安身又沒有足夠兵力在手的自己,肯定會被安慶緒和嚴莊第一個拿出來立威。

  所以無論王洵使出什么妙計,無論眼下的龜縮戰術有多么令人屈辱,孫孝哲都只能選擇繼續閉門不出,那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堅守下去固然翻盤的機會不多,好歹還有一線希望,如果改弦易轍的話,恐怕連一絲希望都沒有。

  只是這坐困愁城的滋味著實令人有些難受,孫孝哲苦笑著一次次將王洵的信拿起來,又苦笑著搖頭一次次放下,信封上的字應該是王洵親筆所書,老實說可真不怎么樣,長安城外那個年青的對手,一看就是沒在任何事情上下過苦功夫的公子哥,非但書法方面造詣極差,臨陣應變、戰術戰略、甚至一直名聲在外的個人武藝方面也都算不得上什么出類拔萃,可這個并不出類拔萃的家伙,卻有著一項誰也比不了的本事,那就是化腐朽為神奇,隨便從地上撿起塊土坷垃來,都能迅速發揮出其最大價值,劉貴哲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據說如今扼守在陳倉縣城,徹底堵死了燕軍入蜀之路的薛景仙薛大節度,也曾經得到過他的指點,憑著這雙點金手,此人麾下英才輩出,沙千里、魏風、宋武、方子陵、萬俟玉薤無一不是后起之秀,無一身上不帶著新安西軍特有的印記。

  這些人完全不同于殘唐治下其他任何一支隊伍,甚至可以說他們身上很難找到殘唐軍隊的影子,他們年青、驕傲、坦蕩、勇敢,他們既熱衷于建功立業,同時又將榮華富貴視為過眼云煙,他年青年青到還不懂得互相傾軋互相扯后腿互相下絆子、捅刀子他們身上沒有絲毫暮氣。

  遇到這樣一群對手,恐怕是孫某人這輩子最為不幸的事情,他可以每天都發現敵人在成長、壯大,而自己這邊卻在不停地走向衰老,走向腐朽,偏偏他又沒任何辦法改變這種形勢,如今的大燕國像極了當年的大唐,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已經不對勁兒,所有人都找不到解決辦法,只好把眼睛蒙上把耳朵塞上,裝作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聽見,直到災難徹底降臨……。

  “啟稟大帥張留守求見!”有親兵躡手躡腳走上前,以極低的聲音請示。

  “讓他進來!”孫孝哲皺了皺眉頭低聲命令“請他進來,順便給他搬個座位!”。

  他目前的職位是西京道節度使,而張通儒的職位是西京留守,這種安排明顯帶著讓二人互相監督之意,為此孫孝哲平素沒少給張通儒臉色,看可今天他卻迫切地想跟對方聊上幾句。

  親兵領命而去,片刻后帶著一個鬢發花白的中年人走了進來,有人小跑著搬過一個胡凳,孫孝哲站起身用手輕指“坐吧不用給我施禮了,我也懶得跟你還禮,咱們兩個之間別再弄那些啰里啰嗦的東西!”。

  “謝大帥!”話雖然這么說,西京留守張通儒還是做足了下屬的禮數,然后才欠著屁股在胡凳上坐了小半邊“屬下貿然前來打擾,是為了先前下書人所說的那幾句話……”。

  “攻心之計而已!”孫孝哲說得很輕蔑,但臉上的表情卻暴露了他此刻的無奈“我這就安排人加強戒備,以免長安城中真有哪個骨頭軟的,被人家幾句狠話就嚇破了膽子!”

  “大帥高明!”張通儒發自內心地稱贊了一句,然后繼續補充“屬下剛才出去巡視了一圈,各營將士基本上都表現正常,但阿史那從禮那邊……”。

  “來人!”孫孝哲再度打斷,不是想故意讓張通儒難堪,而是對這條提醒非常重視“傳我的命令,讓安守忠率部移屯與阿史那從禮一道駐守西苑,接到命令之后立刻搬家,不得有半點延誤!”。

  “諾!”有親兵上前接過令箭,小跑著出門,不待他的背影去遠,孫孝哲又將頭轉向張通儒“你看還需要做些什么事情,一并說出來,本帥一一照辦就是!”。

  “屬下屬下沒什么可進諫的了!”張通儒有些受寵若驚站起身來,再度施禮。

  孫孝哲苦笑著擺手“坐下,別再跟我客氣了,你這家伙雖然多疑善變,卻也是出了名的謹慎,本帥以前風頭正勁,不愿聽你的啰嗦,以免打擊自家士氣,可如今暫時落了下風,就需要你拾遺補漏了!”。

  “屬下屬下當竭盡所能!”難得聽孫孝哲說幾句掏心窩子話,張通儒被感動的第三次站起來鄭重承諾。

  “坐吧!”孫孝哲揮手示意對方別再客氣“此一時彼一時,不管朝廷當初安排咱們兩個在這里是什么用意,眼下咱們都只能把心思往一處使,如果再繼續互相牽制下去,恐怕正合了城外敵軍的心思,這長安城就只能拱手讓人了!”。

  “屬下從來沒想過對大帥做任何不利之事!”張通儒急切地解釋了一句,隨后輕聲嘆氣“朝廷這個安排也未必是因為不信任大帥的忠心,不過眼下這些都不必提了,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讓長安重新回到殘唐之手!”。

  “本帥也是這么想!”修補了彼此之間的裂痕之后,孫孝哲迅速將話頭轉向正題“只是以目前的軍心和士氣,本帥也不知道還能守多久”。

  “屬下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直說!”張通儒對長安城內外的局勢了如指掌,笑了笑搖著頭說道。

  “說吧無論對錯,本帥不讓它傳到別人耳朵就是!”。

  “那屬下就放肆了!”張通儒坐直了身體,目光里充滿了擔憂“我軍能不能守住長安,恐怕關鍵并不在大帥這兒,而安西軍能不能拿下長安,恐怕關鍵也不在王洵那里”。

  “此話怎講?”聞聽此言孫孝哲精神立刻為之一振,瞪圓了眼睛大聲追問。

  答案卻讓他愈發感到絕望,甚至恨不得根本沒有聽見,隨著一聲沉悶的嘆息,西京留守張通儒苦笑著補充:“大帥莫非現在還沒看出來么?不管是敵方,還是我方都在等著一個消息,如果陛下能挺過眼前這一劫,自然有兵馬源源不斷地開到,非但能讓我軍一掃先前頹廢,連重新將安西軍推出西京道,想必都不是什么難事,可萬一陛下有什么不測,恐怕非但安西軍會趁火打劫,其他各路唐軍也會像狼群般沖著長安城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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