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這點小心思怎么能瞞得過劉子光,從前途無限的市長秘書跌落到貧困縣的清水衙門當局長,其中的落差暫且不提,以前當秘書的時候可謂呼風喚雨,誰也不敢不給面子,但現在周文卻是孤家寡人,偏僻的小縣城里,他的后臺周廳長也鞭長莫及,誰會給他面子?
基層官員最不喜歡空降領導,尤其是這種小縣城清水衙門里的副職們,調也調不走,油水很有限,唯一指望的就是熬上去,從副科熬成正科是很多人畢生的夢想,好不容易熬死了一個局長,本以為機會來了,沒想到天上又掉下來一個新局長,據說這個新局長還是放棄了進省城的機會,主動要求下基層鍛煉的,這更讓四個副局長為之憤怒,好好的廳長秘書不做,跑到我們這里來搶什么飯碗。
此時已經是中午一點半了,周文看看墻上的掛鐘,拿起皮包站起來說:“走,我請你們吃飯。”
劉子光說:“我們人可多哦,不怕吃窮你?”
周文笑著說:“沒關系,好歹我也是個局長,吃頓飯報銷的權力還是有的。”
三人出了辦公樓,卓力去開車,劉子光和周文站在臺階上等著,此時從大門外走進了一群人,一看就是縣里干部打扮,翻蓋皮鞋、藏青色西褲、深色利郎或者報喜鳥之類的外套,手里拿著公事包,嘴上叼著煙,說說笑笑走了過來,他們看到院子里停著好幾輛越野車,頓時都是一驚。
再看到站在臺階上的周局長,干部們頓時熱情的上前打招呼:“周局,市里來朋友了啊?”
周文淡淡的說:“幾個企業家朋友,進山采風來的,我陪他們吃頓飯,你們先進去吧。”
悍馬、卡宴、陸地巡洋艦、牧馬人,這可都是價值不菲的好車啊,旅游局的干部們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一個個用艷羨的目光盯著這些豪車走進樓去,并且小聲議論著什么,周文忽然說:“卓力,別開車了,飯店就在附近,走著去吧。”
劉子光心中暗笑,周文這是拉大旗作虎皮呢,以此向同僚們顯示自己的軟實力,算了,就配合他一下吧,招呼眾人一起出門,去旅游局對面的野味居吃午飯。
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南泰縣背靠大山面臨大江,最不缺的就是山珍江鮮,深山老林里的野豬、野山雞、野山菌、穿山甲,河里的螃蟹、河蝦、以及名聞遐邇的河豚,都是南泰的特產,市里省里來的領導,總是要品嘗一下野豬肉和河豚魚,才算不虛此行。
周文夾著公事包帶領大家直奔二樓,野味居老板倒是個明眼人,早已認出這位客人是新來的旅游局長,趕忙上前親自招待,讓服務員倒茶拿餐具,自己拿過一張封塑的菜單介紹道:“周局長今天想吃點什么?”
周文說:“特色菜吧。”
老板說:“我們野味居最有名的菜是河豚,不過現在季節不適宜,所以我建議咱們吃野豬肉,用果樹木烤的真野豬肉,假一罰十,價錢便宜,實惠的很。”
周文拿過菜單看了一下,又推給劉子光說:“你看看想吃點什么?”
劉子光瞄了一眼說:“來點野山,寧吃一兩飛禽,不吃半斤走獸。”
老板贊道:“一看您就是個會吃的,野山雞都是山里獵人打了送來的,活蹦亂跳的,我這就幫您安排兩只。”
不大工夫,菜陸陸續續上來了,涼菜是煮花生和拌榆錢,大菜是烤野豬肉和紅辣椒爆炒野山雞,另有幾條肥美的大魚,鑒于下午還要開車,就沒點白酒,端了兩箱子啤酒上來。
野豬肉烤的黃燦燦的,皮焦肉嫩,吃慣了木炭烤山羊肉的城市人乍一嘗到這種美味,都大呼好吃,唯有毛孩嘗了一口就面露鄙夷之色,說:“什么玩意,比俺太爺爺打得野味差遠了。”
周文說:“哎,這個小兄弟說對了,這是縣里飼養場用野豬和家豬雜交而成的一種肉豬,不算真野豬,要想吃真野味,還得進山。”
劉子光說:“那咱們下午就進山,嘗嘗真野豬肉。”
酒足飯飽之后,周文打發劉子光他們先下樓,自己到柜臺結賬,老板說:“周局長,掛賬么?”
周文說:“不了,現金結。”說著抽出鈔票來付賬,又要了發票,并且堅持要把發票的抬頭寫上自己的名字,等他走后,收銀員和老板面面相覷:“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局長自己掏錢請客?”
收銀員說:“老板,這個周局長挺厚道的,不如把以前的簽單找他報了吧,光旅游局的招待費也有五千多了。”
老板嘆口氣說:“試試吧,這幫干部簽起單來一個比一個猛,要錢的時候都成了孬種了,這年頭,飯好吃錢難要啊。”
回到旅游局大院里,周文給辦公室的同志打了聲招呼,說自己帶市里來的企業家進山考察,晚上就不回來了,然后上了卓力的悍馬,領著車隊浩浩蕩蕩向縣城西南方向的大山開去。
出縣城之前,周文還領著大家在縣城新區主干道上溜了一圈,讓大家見識了氣派無比的縣府大樓,寬闊無比的大理石廣場,歐式白色穹廬頂的建筑,碧綠的草坪,音樂噴泉,都讓眾城里來的土包子們開了一回眼界。
出了縣城界,公路就開始難走了,狹窄的水泥公路坑坑洼洼,被載重卡車壓的千瘡百孔,車隊不得不減慢速度,緩緩前行,避讓著呼嘯而過的重載貨車,這些沒有牌照的破爛卡車的車廂都經過改裝,堆滿了煤炭,路上黑色的煤灰四處飄蕩,到處灰蒙蒙一片。
“附近有幾個私人承包的小煤窯,這也算是南泰的支柱產業了。”周文指著那些卡車隨口介紹著,汽車顛簸前進著,半小時之后才駛離煤礦區,此時已經明顯能感覺到走上坡路了,道路也從水泥路變成了砂石路,過往的汽車漸漸稀少起來,偶爾有一兩輛拖拉機或者破舊不堪的中巴車從對面駛過來。
遠處群山起伏,山巒疊翠,周文說:“快到了。”可是路卻越來越難走,盤山公路陡峭狹窄,稍有不慎就會摔入萬丈深淵,悍馬車過于寬大,不得不減速再減速,小心翼翼的行駛在山間。
就這樣一直走到天擦黑,周文還是不斷說著快到了,卓力急了,怒道:“快到了快到了,怎么還不到!”
周文說:“隔山跑死馬,這大山深著呢,得虧咱們是開車來的,要是走路爬山,起碼要三天。”
卓力說:“咋不修條路呢?”
周文嘆氣道:“縣里窮啊,修不起路。”
卓力撇撇嘴:“窮?我操!”
一切盡在不言中,繼續向前開,終于抵達此行的第二站,天街鎮。
天街鎮,顧名思義,所處位置海拔已經很高了,小鎮位于大山深處的一小塊平地上,只有一條極其殘破的街道,天色已晚,路燈昏黃,四處一片凋敝,周文指著遠處一幢建筑物說:“在那里停車就行。”
卓力驅車過去,不禁啞然失笑:“這不是那啥么?”
紅墻琉璃瓦的仿古式城樓,兩邊立著粗制濫造的石膏華表,豎著天街鄉黨委和鄉政府的牌子,看起來和國徽上的某個建筑物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太過于簡陋,顯得畫虎不成反類犬,不過門前的停車場還是夠寬闊的,足夠把大家的車都停下。
停下汽車,眾人下來活動發麻的腿腳,周文過去和看門人打了聲招呼,介紹說自己是旅游局的,看門人趕緊顛顛的跑到遠處,喊了一個又黑又胖的漢子過來,那漢子身上套著一件雙排扣西裝,里面是一件雞心領的毛衣,猩紅色的領帶放在毛衣外面,白色的襯衣領子已經烏黑不堪,上面兩個扣子瀟灑的張開著,露出貼身的灰色棉毛衫。
“哎呀呀,周局長你可來了,歡迎歡迎,這幾位都是市里的領導吧。”漢子熱情的招呼著,從腋下皮包里摸出一盒煙來四處發放,從周文到劉子光,甚至毛孩,都發了一根煙,熱忱的態度讓大家切實感到了山民的質樸。
“這位是高鄉長。”周文介紹道,又指著劉子光等人說:“這是劉總,市里的人大代表,這位是卓總,知名企業家,這位是……”
隨著周文的介紹,高鄉長伸出雙手現在褲子上擦了兩下,然后一一和這些大人物們握手,眼神中露出崇敬的光芒,并且摸出自己的燙金名片雙手遞過去,用很謙虛的語調自我介紹道:“我叫高一水,喊我小高就行。”
“高鄉長,我們大老遠的從市里趕來,就是想考察咱們鄉遠近聞名的野豬肉,你可不要讓我們失望哦。”周文半開玩笑的說道。
高鄉長一拍胸脯:“包在兄弟身上。”他掏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扯著大嗓門喊道:“謝會計,咱家里的野豬肉還有么?”
電話那邊也是個大嗓門:“今天下午剛讓縣里牛師傅拉走兩只,家里就一條豬腿了,擱冰窖里擱了一冬天了,還能吃。”
“胡鬧,這事兒不能糊弄,老謝,你趕緊給我兩扇野豬,啥也別說了。”說完高鄉長掛了電話,將手機放在腰間橫跨的皮質手機套里,豪爽的說:“走,招待所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