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能夠從病床上下來稍作走動的蘇,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這么多的變化,這些天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身體內部。現在他的身體內部處處都是戰場,新注入的基因和他本身的基因在殊死搏殺著,爭奪著對每一個新生成細胞的進化主導權。有時候是新注入的基因獲勝,大多數情況下是蘇本身的基因獲得勝利。
每次注射完針劑后,無數攜帶著新基因的細胞或者是病毒就會遍布蘇的全身,尋找著每一個它們可以修復的地方,在修復的同時,它們也會接受蘇的基因,并且擴展出更多空間,以使細胞進化。然而當他全身可修復的地方全部整修完畢之后,新注入的藥劑就在他體內掀起了全面戰爭。這種基因層面上的戰爭,就連蘇都無能為力,只能眼看著它們不斷的戰斗,控制無數細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成,另一方再來破壞剛生成的細胞,然后再生成更加強悍或者是針對性更強的新細胞。
這樣一來,蘇本已恢復得差不多的身體又被破壞得千瘡百孔。而且這些傷都是在細胞層面上,根本無法用尋常的手段檢測出來。醫護人員看到的就是蘇全身各器官的機能在恢復一段時間后毫無征兆的再次全面衰竭,但是除了注射2101外,已經沒有其它的治療手段。醫生能夠給出的惟一建議就是將余下的9枝2101注射完。
讓蘇有些欣慰的是,身體內的戰爭進行了一段時間以后,慢慢地他可以通過自己的意識影響甚至有限地引導新舊基因斗爭的方向。在有明確意識命令的情況下,基因斗爭或多或少會向蘇意識指出的方向轉化。而且蘇發現,似乎進化在神秘學域中的效果要更為明顯一些。
第一次體內戰爭期,蘇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天,全身機能幾乎全部癱瘓。而當預定的倒數第九枝2101注射后,已經有了心得和經驗的蘇用了23個小時消彌了全部的戰爭,他因此多了一個小時來修補身體的機能。等到倒數第八枝2101注入后,蘇僅用了15個小時結束體內戰爭,并且修復了身體一小半的機能,至少在注射倒數第七枝藥劑前,蘇可以稍稍活動一下身體。
為蘇注射完第七枝藥劑后,所有的醫生和護士就離開了病房,讓蘇安靜地休息。
蘇已經成為她們心目中的英雄。當蘇被送到這間醫院時,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是個死人,沒想到他居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自然,如果沒有2101的話,蘇生存的希望渺茫。但是作為血腥議會生化實驗室最新成果的2101絕不是萬能的藥劑,除了極度昂貴之外,實際上在臨床使用中,注射過它的人死亡率高達60,絕大多數都是身體無法承受它激烈的修復和改進手段,少部分則是難以承受身體改造時產生的痛苦而死去。幸存下來的人,則絕不愿意再注射一次2101。可是蘇已經打了十幾針,卻始終是行若無事。
專門的監測系統中,代表著痛苦的指數始終在遠遠超出人類痛苦忍受極限之上運行,蘇卻從未從嘶吼喊叫的方式宣泄過。
有個好奇并且消息靈通的護士打聽出蘇的傷勢源自于孤身在培訓基地中對付了整整一隊法布雷加斯家族戰士,并且在干掉了數十人后,成功殺出了基地。這件事傳開后,蘇更成了這些年輕女孩心目中理想的保護人。然而可惜的是,這里是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而蘇,據說是將軍新收的男寵。
第七枝2101注射后,蘇僅僅用了四個小時就結束了體內的基因戰爭,然后意識在每一秒鐘都會將數以百計的成組數據發送到全身各處,修補破損的身體。當墻壁上的時鐘指針跳向早晨七點時,蘇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基本的活動能力。
自受傷以來,他第一次靠著自己的力量走下了病床。
他慢慢挪到房門前,如拖動重物般緩緩地拉開了病房的門。外面是一條寬而明凈的走廊,照明的光源全部來自于天花板和墻壁內嵌的柔和背景光源。目光所及之處看不到任何窗戶,盡管空氣中絲毫沒有潮濕的氣息,不過蘇仍然能夠感覺到自已此刻正身處在十幾米深的地下。
房門外就是一個護士站,一名外貌非常年輕的護士可能是十分疲勞了,伏在桌上沉沉地睡著,并沒有注意到面前屏幕上提示病人已經下床活動的消息。
蘇站在護士旁邊,伸手點動著桌上觸屏,關于他自己的病歷、檢測以及用藥信息一條條被調了出來。對于那些藥物以及病理診斷方面的術語,蘇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體,遠比那些先進儀器所能掃描出來的要詳細得多。僅僅翻了幾頁,蘇就注意到每天自己用的藥物中都包含一種叫做H2101的針劑。與其它藥劑不同,這種藥劑被特別標注為鮮紅色。這是暗黑龍騎分類體系中代表著最重要的顏色。
蘇隨手翻了翻有關于2101的資料,卻是一無所獲。他已經猜出這幾天來每天將自己弄到死去活來的針劑就是這個2101,至于藥劑的作用,蘇自然比任何人體會都要深刻,甚至于可能比研制出這種藥劑的研究員更為清楚。
睡得迷迷糊糊的護士感覺到身邊有些異樣,于是坐直身體,揉了揉眼睛,當她看清身邊站著的蘇時,立刻嚇了一跳,刷的站了起來,驚呼著:“您怎么出來了?”
蘇向她笑笑,指著屏幕上的2101,問起這種藥劑的情況。在蘇的印象中,凡是這類載有活化基因的藥劑都貴得離譜,動輒要以幾十支甚至是上百支巴雷特來計價。他微笑地看著藥品清單上超過20枝的2101,其實心中已在微微的顫抖。
對血腥議會主導下的貨幣體系已經有所了解的蘇,對這些藥物的價值當然有所預見。他估計自己欠帕瑟芬妮的債務恐怕至少要再添上兩個零,幾年內別想還清這筆錢了。
蘇不是怕欠帳,也不是在擔心自己是否有能力還款,他想到的是這筆債務即使是對帕瑟芬妮這樣的將軍來說,也是一筆非常沉重的負擔。在任何時代,錢都意味著資源,將這樣龐大的資源用在了蘇的身上,蘇又真的能夠給予她什么回報呢?動蕩時代,多少天才如流星般隕落,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可以安穩的活到明年。至少從目前看,這筆交易,帕瑟芬妮已經虧得無以復加。
蘇已經覺得,這筆交易的本質似乎有些變味了。
護士看到了2101,眼中亮起隱約的金燦燦光芒,以平時罕見的溫柔語氣說:“啊,您問的是這個東西啊!我只聽說它是議會實驗室的最新產品,是那些大人物們保命時才會用的東西。可是沒想到將軍為了您,竟然訂購了30支!天啊,這個小東西一支就要150萬呢!我要作500年的護士,才有可能買上一支。”
轟的一聲,如道道驚雷在蘇心中炸開,將他全部的鎮定擊得粉碎!
對數字極為敏感的蘇,當然知道4500萬的意義。在初步學習了經濟學,以及系統理解血腥議會屬地的貨幣體系后,蘇曾經做過一道簡單而又復雜的題目,那就是一名暗黑龍騎的將軍可能會擁有多少財產。根據推算出的結果,作為最年輕的少將,才當了兩年將軍的帕瑟芬妮全部資產極限也不會超過1000萬。蘇的直覺又告訴他,這個結論正確的可能性至少是51。
不管內心深處是如何的波濤洶涌,蘇的臉上仍然是平淡如水,他輕輕關閉了自己的病志頁面,微笑著問護士:“帕瑟芬妮將軍什么時候會過來?”
看著蘇全無瑕疵的面容離自己如此靠近,護士有些激動,又暗暗有些難過,垂下頭說:“聽說將軍最近非常的忙,一直在出任務,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來過了。不過,你知道,我只是個小小的護士,不可能知道將軍的確切行蹤。”
一直在出任務?蘇心頭又是一緊。他還記得,自己最初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帕瑟芬妮就是滿臉倦容,而且還受了不輕的暗傷。按照道理來說,這些天都應該是她修養的時間。
她為什么還要帶傷出任務?
其實這個問題,以及許多相關問題的答案都可以從那4500萬中去找。蘇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即使是自己身上所謂的入侵者,最多也就值個100萬而已,這是暗黑龍騎下屬生化實驗室的評估價值。在蘇成為暗黑龍騎少尉后,帕瑟芬妮給蘇看過相關檔案,讓他知道自己究竟值多少錢。在她當時的話來說,就是讓蘇明白,他作為一個抵押品的價值。
她……為什么還要帶傷出任務?
再大的數字也不能掩蓋這個徘徊不去的問題。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勉強維持著臉上的平靜,問:“還有多少支2101沒有用?”
“讓我看看……”護士熟練地翻閱著電腦中的紀錄,說:“如果算上今天的這支,那么預定的30支針劑中還有6支沒有用。”
“告訴醫生,把這6支2101的訂單取消。我已經用不著它們了,另外,我的東西在哪里,我要出院。”蘇說著。
“出院?這不可能!”護士一聲驚叫。
蘇看了看電腦上顯示的時間,說:“現在還是早上,我希望中午前就能夠離開這里。”
“你不能出院!”一個清冷的聲音驀然響起,“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起來的,不過康納博士昨天剛剛檢查過你的身體。他說依你的身體狀況,就算把剩下的2101都注射完,也未必能救得回你。你現在最好給我躺回到床上去,我要全面檢查你的身體。我不希望帕瑟芬妮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錢后,只是買回來一塊墓碑!”
說話的是一個女醫生,她長得十分美麗,寬大的白色袍子絲毫掩蓋不住曲線玲瓏的身材,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是冰冷得讓人非常不舒服。帕瑟芬妮是冰山般的冷傲,冰冷之下透露出隱約的誘惑。而這個女醫生冷淡漠然看人如看死物的眼神,會讓人立刻聯想起曾經有多少具尸體在她面前被慢慢剖開,這是一種讓人內心都會戰栗的冷。
“我已經完全康復了,不再需要任何治療!”蘇強調。
“你是否康復,不是由你說了算,而是我!只有我說你康復,你才能出院!”女醫生絲毫不為所動。
最后取得話語權的是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
檢查的項目極度繁瑣,初時這名女醫生看起來非常的緊張,她根本就不相信蘇已經痊愈,而是寧可認為這是一種回光返照。雖然蘇的身體肌膚非常神奇,至少不管受了多重的傷,痊愈后一點疤痕都不會留下,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所有的女人羨慕了。但是蘇的問題在于多次毫無征兆的機能衰竭,在她看來,這其實就是基因崩潰的先兆。厚厚的醫學檔案中記載的都是這種例子,過量注射基因進化藥劑的人,無一例外全是死于全身機能驟發性衰竭。
2101其實是一種基因修補藥劑,研究它的目的即是為了治療基因崩潰。那些擁有足夠多資源的大人物,都是利用基因進化來延緩衰老,因此最后幾乎都死于體內基因崩解。2101便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而開發研制的。只不過經過了二十年的研究,這種基因修補藥劑仍只是處在實驗室階段,雖然在臨床試驗中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是附帶的負面作用往往比療效還要大得多。即使是這樣,那些進入生命垂暮階段的大人物們仍然愿意賭上一次。如果賭贏了,就能得到五年重返青春的日子,當然,如果賭輸了,也不過是立刻結束本已充滿痛苦的生命而已。
不能算大但是非常穩定的需求,使產量極少的2101價格高得無法想象。其實它的研發和制作成本和對資源的需求高昂得讓人震驚,但是由于得到了幾乎所有大人物的一致支持,因此2101的研究計劃20多年來一直沒有停頓過。因為它的存在,不知道多少其實更重要、更迫切、受惠面更廣的研究項目因為缺少經費而夭折。
檢查整整用去了四個小時。最后已經完全不相信儀器的女醫生親自動手摸過了蘇全身的骨骼,發現那些昨天還是遍布暗紋的骨骼此刻卻已奇跡般的完全恢復,這才極度不情愿地在蘇的出院報告上簽了字。
拿到出院報告后,蘇終于露出了笑容。雖然這個醫生算得上是個美女,但是她那看尸體的眼神和不知道捏過多少尸體的手,讓蘇本能的感覺到陣陣惡寒。報告上的簽名倒是秀麗可人,海倫這個名字也不錯,可是和她本人的氣質實在是太不相符。
既然確定了蘇沒有事,海倫行事盡顯干脆利落的本色,她一邊給帕瑟芬妮發了個消息,一邊找了幾個人來送蘇回宿舍,就此打發了蘇。
蘇離開后,海倫緊皺著雙眉,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區域。是的,她在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中擁有包括了辦公室、數據處理區、實驗室、手術室、冷凍室、地牢和藏尸間在內的一片廣大區域,幾乎占去了這間地下醫院的一半空間。
在辦公室里,海倫站在一個高兩米,長近五米的巨大懸掛屏幕前,手支著下頜,皺眉苦思。
巨大的懸掛屏幕上大大小小有幾十個畫面,居中是蘇的正反兩張全身裸像,周圍數十個小畫面中全是蘇身體內各個器官的特寫鏡頭。許多畫面都在旋轉著,展示著這些器官或者是組織的三維圖像。而且這些圖像都是活動著的,完全把這些器官在蘇身體內的活動情況給展示出來。
看上去,蘇的情況好得不能再好了,這和所有儀器檢查的結果一致,也得到了她自己親眼和親手證實。
然而這些再正常不過的畫面放在了一起,卻讓海倫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一個多次出現全身性機能衰竭的人會在24小時內完全康復?或許惟一能夠解釋眼前這一切的,只有奇跡二字。
“你相信有奇跡存在嗎?”海倫給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帕瑟芬妮發了一條消息。
“我相信,如果今天有人把3000萬匯到我帳上的話。”過了幾分鐘,帕瑟芬妮才回了這樣一條消息,看來她那邊戰況正激烈。
“去死!”海倫干脆利落地回答。
“哈哈!看來這次還死不了。大概是我欠帳太多,所以為我祈禱的人很多吧!”帕瑟芬妮看來已經占了上風。
海倫則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