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有四季的地方,在這個全新的時代,依舊有著四季,只是含義有些不同。
春天意味著蘇醒,大到暴熊、石龍,小至吸血蠅和熒光跳蚤,都會從沉眠中醒來,饑餓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它們自然格外的兇猛。吸血蠅這一類的小家伙危險程度并不比鐵甲暴熊差多少,這個時代天知道有多少種可以迅速致人于死地的瘟疫,而幾乎每一類細菌抑或是病毒,都將吸血蠅當成最合適的載體。而每一年,瘟疫的種類都在急速增加著。醫生這個職業,從來沒有如此重要過,也從來沒有如此無力過。
然而春天仍然是最好的季節。
夏天是酷熱的,陽光中強烈的紫外線對于大多數生物來說都是致命的,甚至于那些變異的動物或者人類也不例外。秋天不再是收獲的季節,舊時代的糧食和水果早已因為不適應新的環境而滅絕,因此一切生物,需要發愁的都是食物。那些能夠在最惡劣環境下仍愉快生長的植物,大多數甚至要比石龍還要危險。至于冬天,要考慮的惟一問題就是在春天到來前沒有餓死。
天空中薄薄的灰云不斷變幻著,露出了一片極美麗的藍天,陽光如火一般傾倒下來,澆在因酷熱而干裂的大地上。
在陽光落下的瞬間,特納就放下了頭盔上的護目鏡。
這個產自舊時代的單兵護目鏡能夠過濾強光和紫外線,保護眼睛。雖然如今的紫外線已經比過去強烈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幸存下來的人類也在適應著新的環境,至于那些嬌弱的人類早就變成了荒野中的枯骨。透過護目鏡的紫外線雖然強烈得足以致盲,但對特納來說,這不過是稍嫌耀眼而已。在他身后跟著的八名士兵也足夠強壯,此時的陽光雖然會讓他們不舒服,但還不致于影響行動。
特納右手扶在翻新過的M3A自動步槍上,看了看周圍的地型,左出個手勢,隊伍便跟隨著他繼續前進。隊伍中的每一個士兵都穿著迷彩服,裝備著自動步槍,而且里面還包含著一枝榴彈槍。雖然士兵的制服有些破舊,而且武器的式樣也不統一,從舊時代精銳的M3A到大眾的AK系列都有,可這仍然表明他們是一支真正的軍隊,而不是暴民土匪那種隨意拼湊的武裝隊伍。這支軍隊有軍銜、有戰術、有后勤、有訓練,最重要的,則是能夠養得起這樣一支軍隊的組織肯定不小。
四十三歲的特納有近二十年的軍旅經驗,也是一個可以依賴的好長官。此刻他率領著隊伍走在一條光禿禿的山脊上,這樣的好處是視線很好,可以將十幾公里的范圍盡數收在眼里。至于有沒有可以遮擋陽光的樹林,特納并不在意,大片的綠色往往意味著無法預知的危險。
群山中回響起了腐狼的嚎叫,特納立刻向狼嚎的方向望去,他的瞳孔迅速擴張收縮,眼球的形狀也相應地微微改變。無需望遠鏡,他的目光便鎖住了數公里外的幾個小黑點。特納這才舉起望遠鏡,鏡頭里面,可以看到幾頭毛色灰黑的腐狼正在紅褐色的山巖上不安地轉來轉去,時不時仰天發出幾聲長嗥。
特納的視力范圍是正常人的1.5倍,代價則是耗費了一個進化點,或者直白點說,一次基因改造的機會。普通人或許一生只有一到兩次基因改進的可能,大多數人選擇的是強化肌肉力量或者是身體防御力,特納卻毫不可惜自己將進化點用在了視力上。荒野中的戰斗,能夠早一刻發現危險,便意味著多了一點生存的機會。
“該死的!看上去這些家伙的個頭又長大了。”特納咒罵了幾句,便領著手下轉向山谷進發。
這幾頭腐狼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居然在陽光這么強烈的白天出來活動,它們可是習慣夜行的族類。不過特納并不需要知道這些,根據經驗判斷出山谷中有個狼窩,這就足夠了。夏天也是腐狼繁育的季節,這個時候狼窩里應該有幾只才斷奶的小狼。他的任務就是摸清這一帶腐狼及其它生物的變異進行情況,察看有沒有新的未知生物出現,以及每隔三個月就要帶回幾只腐狼的尸體供基地研究。
一般說來,這個任務需要特納和他的手下在荒野中走上大半個月,但難度并不高。這片方圓一百多公里的荒涼地區,特納早已了如指掌,什么地方適合哪種生物棲息生存,他閉著眼睛都能數得出來。以他這只九人小隊的火力,就是遭遇了擁有上百只腐狼的大狼群,也完全應付得了。
然而問題在于,在這個時代,一切都在飛速變化著。特納是眼看著腐狼的個頭逐漸增大,最初只需一發子彈就能解決的成年腐狼,現在往往要兩個三連發點射才能殺死。它們正在變得速度更快軀體更強。用基地研究主任的話來講,就是在過去的12個月中,成年腐狼的平均體重增加了12,肌肉力量增加23,敏捷提升18,而抗擊打能力提高35,對輻射強度的抵抗力則是增加了50。
特納當然記不住,也沒興趣去記如此精確嚴謹的表述,他的思維方式更加簡單形象:腐狼正在變大,而且越來越危險,他的小隊從前可以對付一百五十只腐狼,現在只能應付不超過一百只的狼群,就是這樣。雖然好象一切都還在基地的掌控之中,但是特納每次出任務,心里不安的感覺都會變得更加強烈一點。想象得出大如老虎、并且擁有和人一樣智慧的腐狼嗎?特納就曾經不止一次地夢到過這個。
幾公里的山路對于特納和他精擅山地戰的小隊來說,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路程。看到特納等人的到來,山巖上的成年雄性腐狼伏低了身子,呲著直滴口水的獠牙,不住從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咆哮。
這是非常典型的腐狼保護領地的行為,說明它們身后有個狼窩,里面還有不少尚未斷奶,沒辦法跟得上大狼腳步的幼狼。
腐狼的領地通常很大,到處都是洞窟的山谷可能只有這群腐狼。特納可不想一個一個山洞去搜尋,他作了個手勢,身后一個老兵便端起自動步槍,第一個點射將一頭腐狼打得凌空飛起,然后第二個點射接踵而至,三發子彈全部射進腐狼不住掙扎的身軀,將它打得連翻了幾個跟頭。
余下的腐狼們嗚咽著,顧不得同伴,夾著尾巴向山谷深處逃去。
特納將M3A一擺,道:“盧卡斯,看你的了!”
“明白!”一個看上去剛剛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摘下了面罩,露出足足比平常人大了一倍的鼻子,一路嗅著向山谷深處走去。盡管山谷中到處都是腐狼刺鼻的氣味,但盧卡斯的鼻子并不比腐狼差,對于他來說,每頭腐狼的氣味都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再加上它們剛剛離去,因此根本不會認錯。
九人小隊不緊不慢地走著,漸漸到了山谷中央。他們的目標已經十分清晰,就是一個幾百米外的洞穴,洞口還可以看見幾根干枯的骨頭。
和以往一樣,特納留下兩名戰士守在洞口,自己率領著其余的戰士進洞搜索。他并不擔心埋伏,在狹小深長的洞穴中,高射速、大威力的M3A幾乎是不可抗拒的。何況這次帶來的有八個人中有五個是出過十次以上任務的老鳥,他們都至少強化過一次基因,足以應付任何情況。已經有隊員開始組裝簡易獸籠,一個活的腐狼狼崽的價值要超過十頭死狼。
洞穴不深,只往里面走了三十多米,就到了盡頭。然而那里除了成堆的枯骨,就只有大堆的干草,根本沒有小狼的影子。
特納面色鐵青,死死地盯著干草堆,眼角不住跳動著。他忽然用槍口劃開草堆,下面露出的是粘滿穢跡的巖石,還是沒有任何小狼的影子。
“盧卡斯,你……”
有人剛說了半句,就被特納粗暴地打斷了:“你他媽的給我閉嘴!盧卡斯不會犯錯!”
特納蹲了下來,掏出刺刀,挑開一團看上去還很新鮮的狼糞,仔細看了看,猛然站起,嘩啦一聲將M3A的槍栓拉開,喝道:“他媽的,這是個圈套!我們走!”
后面一個老鳥跟了上來,道:“嗨!頭兒,誰給我們下的圈套,你可別告訴我是腐狼!哈哈……”
他笑了兩聲,發覺周圍根本沒人應和,只得悻悻打住,無奈地聳了聳肩。他也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只不過這種時候開個玩笑應該是緩解緊張的好辦法。
特納加快了腳步,低沉地道:“多半是腐狼!上帝,真希望我錯了!”
他們甩開大步,幾步就繞過最后一個彎,來到了洞口。然而守在洞口的兩個人卻彎著腰,顫抖著,一步步退到了洞里!特納一言不發,直接沖到洞口,一把將那兩人拉開,向洞外望去。
特納的雙眼驟然睜大,在那深褐色的瞳仁中,已被密密麻麻的腐狼填滿!
“老天!至少有三百頭腐狼!”特納的心猛然抽緊,幾乎不能呼吸!
特納鼻中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臭氣,多年戰斗養成的本能使得他立刻向后倒躍,同時向洞口空處打了一個長點射。
一道黑影如電般在空中掠過,鋒利的牙齒在本該是特納后頸的位置上全攏,然后五發熾熱的子彈便將它的整張肚皮完全掀飛!
這是頭足有三十公斤重的強壯公狼,它被子彈的沖擊力帶得飛出去數米遠,落地打了幾個滾后,幾乎所有內臟都已脫落的它竟然還能掙扎著站起,搖晃著向洞口發出威懾的低哮,直到另外一只公狼一口咬斷它的頸骨為止。
撲通!特納重重地仰摔在地上,順帶撞倒了兩名手下的士兵。當他被攙扶起來之后,才發現冷汗早已將內外衣服都浸了個通透!
一名老鳥向洞外望了一眼,面色立時蒼白起來,道:“頭兒,看樣子我們被困住了。”
另外一人察看了一下手中的步話機,搖了搖頭,說:“完全沒有基地的信號。”
“我們的食物和水還可以支撐十天。”
“我們的彈藥只有一個基數了,這可不夠殺光它們的。”
幾名老鳥自行報著物資情況,特納越聽臉色越是難看。他小心翼翼地站在距離洞口一米遠的地方,向外望去,越看心底里的寒意就越重。
強壯的腐狼都在來回逡巡著,它們的涎水滴滴落在山谷灼熱的巖石上,蒸發出嗤嗤的白煙。然而它們雖然饑餓,卻都停留在距離洞口五百米外。似乎它們也知道,超過這個距離,自動步槍的威力和準頭都會大減。山谷中超過三百只的腐狼使特納小隊突圍無望。如果脫離了山洞的庇護,快速敏捷的腐狼只消四面合圍,一個沖鋒便可將整支小隊撕成碎片。
特納退回了洞里,靠著洞壁坐下,道:“看來這些腐狼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里。洞口放兩個人守著,每兩小時換一次班。盧卡斯,伯格,你們兩個先開始,其它人休息。希望我們的運氣足夠好,基地的援軍能夠找到我們。”
士兵們紛紛靠著洞壁坐下,閉目假寐,現在必須節省體力,誰也不知道需要在這里呆多久。
但幾乎無人能夠真正入睡,所有的人心中始終有一個徘徊不去的疑問,這些腐狼怎么突然變得這么聰明了?它們知道設下圈套,還懂得躲開自動步槍最有殺傷力的范圍。而且它們盡管饑餓,卻沒有一頭狼會越過那道無形的界線,這樣的表現,簡直就象是……
軍隊!!
“頭兒!快來看!”盧卡斯突然急促的叫了起來。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象是生怕驚動了什么。
特納小心翼翼地移動到洞口,向外望去。順著盧卡斯手指的方向,他終于看到了狼群的首領。
這是一只與眾不同的狼,巨大的身軀、光滑的純黑毛皮都是腐狼中不多見的,然而最令人震驚的卻是,這只狼是站著的!
頭狼偶爾也會四爪落地,然而大多數時間它都是人立著,用長短高低不一的嗥叫和前爪指揮著腐狼群。
一名經驗豐富的老鳥仔細聽了許久,才驚嘆道:“少說也有三十多種音節!如果這些音節還能夠組合的話,簡直就是語言了。這真的是腐狼?”
特納已靠在洞壁邊坐下,閉上了眼睛,低沉地說:“它當然是腐狼。腐狼會說話,也沒什么可奇怪的。這年頭,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得想辦法殺了它!”
伯格是小隊中的狙擊手,他架起SVD狙擊槍,慢慢用瞄準鏡中的十字星套住了頭狼。頭狼距離山洞足有一千米,它又顯然比尋常腐狼更為警覺和敏捷。在這個距離上想要一擊命中,除非是強化過二次狙擊專精的能力域者,并且使用的是新時代大公司出品的新式狙擊槍械。伯格既不是狙擊專精達到二階的射手,手上拿的還是舊時代的古董狙擊槍,能否射中,只能看運氣。
“……得想辦法殺了它!”伯格不斷在心里對自己重復著,十字星耐心地隨著頭狼不住移動。
終于!
頭狼挺直了身體,伸長鼻子在空中嗅著什么,如此難得的機會伯格當然不會錯過,他立刻果斷地扣下扳機!
砰!巨大的后座力沉重地撞在伯格肩上,將他推得退后了十公分。然而伯格在瞄準鏡中看得分明,就在槍口噴出火花的瞬間,頭狼忽然以不可思議的敏捷伏下,隱沒在狼群中!一秒鐘后,一朵碩大的血花在一只腐狼身上綻開,將它柔韌有力的腰身幾乎全部截斷。然而伯格的心卻沉到了谷底,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既然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伯格無力地將頭埋在手臂當中。
一只粗糙、有力且溫暖的大手拍了拍伯格的肩膀,隨后特納獨有的沉穩聲音在伯格耳邊響起:“過去二十年,我辦砸的比這更糟的事可是不少。別想太多了,小伙子。如果你辦不到這個,那我們這里更沒有人能夠辦得到。有很多時候,我們只需要盡力去做,而把成功與否交給運氣。”
三天過去了。
頭狼依舊在協調指揮著狼群的行動,并且維持著秩序。那些不肯服從的腐狼都被它一一裂殺。在必要的時候,它依舊人立行走,但從不在一個地方多作停留,更多的時候,它則是完全隱沒在狼群中。除了狼的外形,從哪個方面看,它都更象一個冷靜、殘忍而且狡猾的人類指揮官。
“得想辦法殺了它……”
山脊上,一只碧綠色中夾著灰色條紋的眼睛正盯著頭狼。他不知何時伏在了這道可以俯視整個山谷的山脊上,厚重的黃褐色毛毯裹住了全身,使他與周圍的巖石完美地整合在一起。他不知觀察了多久,終于,一只纏滿了棕色布條的槍口從毛毯下一分一分的伸出來,槍口上方的老式準星慢慢地套住了頭狼的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