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怪不得韓武圭能這么囂張。”
王澄看到這個頭銜,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過去始終不得其解的很多疑點。
韓武圭在困守郡王府,還沒有加入龜山書社的時候就能跟王本固這種清流嫡系合作,一起大力誅殺海上的蛟蛇草莽,為他湊夠晉升所用的蛟龍氣。
還能讓清流中樞的高層們全力配合,將一位巡按御使在一地供職的期限足足拉長到了四年。
甚至當初在第一次見面,讀取韓武圭的執念時,他還有信心在完成“九龍吐珠局”晉升上三品之后立刻獲得一個大中正之位。
靠著龜山書社中的大小官吏士紳建立起一個影子朝廷。
因為他是由龜山書社首領立春親自發展的核心預備役成員。
就算還沒有被九品官人法選中,賦予稱號,卻也半只腳踏進了門檻里,成為正式成員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王澄沉吟:
“九子之霸下是龍種,鰲君可以化形為人直接就職神道職官。
剛剛殺的太快,以有心算無心,沒有給他出招的機會。
殺完之后才知道,他的副職業是龍,主職官法位竟然跟我一樣,是候應為雨水第一候‘獺祭魚’的水班職官白水郎。
二十四節氣中排第一的就是立春、第二就是雨水,獺祭魚剛好是七十二候的第四個候應,坐上這軍山湖別院的第四把交椅倒也實至名歸。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種相性,才讓‘無本買賣’從鰲君身上買走了這個預備役龜山反賊的身份。
只可惜啊”
可能是韓武圭也不知道,或者因為牽扯到了那位足有二品的高位格職官立春,從韓武圭身上剝離出來的記憶模糊不清。
王澄找遍了他的泥塑神胎也沒有找到立春的真實身份。
只不過,大概是因為跟軍山湖近在咫尺,時常接觸的關系。
鰲君始終覺得那位在鄱陽湖大戰中被朱十六砍成三截,傳說又被陳九四殘魂附身的大邪祟棕三爺爺,可能不像表面那么簡單。
加上他既然在立春這里的座次排老四,那么前面必然有老三、老二、老一,實在是難免讓人多想。
情不自禁地問一句:“達到上三品的大邪祟有沒有可能重新獲得靈智?”
王澄不免也跟著多想了幾分:
“我倒是不著急去探究立春的秘密,這件事重要卻不緊急。
況且,就算我哪天真被九品官人法選中,對我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韓武圭記憶里說的,龜山書社中雖然整體目標一致,但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要是我成龜山書社自己人,有了競爭首領的資格,靠著一塊香積寺牌匾,一塊玄武門牌匾,必然大有可為。
那我為什么不能借殼上市?
對龜山書社的老家伙們說一句:你為什么在我的水煙袋.哦不,是龜山書社上刻你的名字?”
他抬頭遙遙望了一眼鄱陽湖南部的軍山湖,才重新收回了目光。
而周圍那些水族眼睜睜看到鰲君三招就被他們夫妻蠻橫打死,早已是噤若寒蟬,此時發現王澄看了過來,還以為是在看他們。
嚇得身體一抖,把自己的水煙袋、煙斗、鼻煙壺等等全都丟進了湖中。
生怕王澄以同樣的理由沒收他們的性命。
得嘞,別的先不說,至少以后他們統治這片水域應該會省力不少。
北方。
緊鄰漠南邊界的晉州治,大鹽商足跡半天下張允齡宅邸。
張家大院占地足足九百畝!
由堡門、堡墻、街道、宅院建筑群、園林、商鋪以及街心牌樓、堡池、池橋等等組成,簡直就是一座城中之城。
大院里有房屋4000多間、樓房50多座、小園林13處,形成一山、一閣、兩軒、四園、五院、六水、九堂、八貼、十三亭、二十五廊、二十七宅院的豪華格局。
這里的每一座石刻、每一座鎮物,每一塊墻磚、瓦當都透著奢華和富貴。
要知道就連京師的皇城也不過才占地1080畝,幸虧這是在遠離京師的邊疆,不然御使的彈劾奏折早就將這堡壘一般的大院都給徹底淹沒。
商人?管你合不合法,如此露富便已有取死之道!
好在,他們張家的身份是商人卻又不只是商人。
嗖——!
一道金色的流光猝然從青州治方向飛射而來,落地后化作一位身穿正三品官袍,身姿雄偉的文官。
腳步匆忙中帶著幾分踉蹌,就往大門里闖。
頭上戴著白布的門子一見來人,不敢怠慢,連忙打開大門,有人匆匆去通報主人。
“老爺,是舅老爺來了!”
另有其他下人殷勤上前迎接:
“王大人里面請!接到您的信,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來者正是他們鹽商張家在官場上的大靠山,張家五位少爺的親舅舅——三邊總督王學甫。
總督九邊重鎮中的隴州治、寧州治、秦州治、綏州治四州軍務,奏請給四鎮旗牌,并加撫臣兵權。
這是一位絲毫不比南方七州總督胡汝貞遜色的封疆大吏!
不僅官場得意,而且他背后的王家跟張家一樣也是大鹽商,從朝廷“開中法”中獲利極厚。
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因為眾所周知的操作,如今這位總督大人已經成了整個晉商集團,尤其是邊境貿易的代言人。
麾下以王、張兩家為首,無數晉州治大小商人都因此獲利,他們在朝中、州府收買官員、將校,培植黨羽,建立起了密不透風的貿易保護墻。
加上張家長子張子維也高中進士直入翰林院,新老交替有序。
縱使王學甫還沒有進入中樞,卻已經有了“晉黨”的雛形。
以至于這幾年所有有頭有臉的晉州商人都哭著喊著要和王家、張家結親。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張家五子張子象的姻親姓范。
這老范家不僅是鹽商,還專門從事關外的走私買賣,和一位自稱姓佟的女真首領關系尤為密切。
這位首領出身建州女真蘇克蘇護河部,名字平平無奇叫做塔克世。
但他在前年生了一個兒子,據說懷孕十三個月,腳底有七顆痣,生而能言,乃是天生異相的神道修行奇才!
所以說,靠著新老兩代領軍人物、收買的各級官吏、還有盤根錯節的姻親關系,晉黨集團的崛起之勢已然無人能擋。
以至于御史郜永春曾直言上書:“鹽法之壞,由勢要橫行,大商專利”直指張、王兩家官商勾結盡食互市之利。
只可惜,張府原本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猶在眼前,如今卻只剩一片愁云慘淡。
全府縞素,顯然已經辦了不止一天喪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夫人啊,您怎么就去了啊,奴婢要跟您一起走”
“嗚嗚嗚”
哭喪聲在九百畝的大院外面都能聽到。
那位渾身枯槁,皮膚表面長滿了血色蓮花的三品行商兼理學儒士張允齡,整理好了身上的壽衣端坐在正堂的椅子上。
面前的院子里整整齊齊擺了上百副黑漆漆的棺材,每一副棺材里都躺著一位張氏族人以及他們的妻兒。
其中就有張允齡的發妻、還有三個兒子,大兒子雖然死的最早,但遠在京師當官,扶靈回鄉還要許久。
最小也是最不成器的五子張子象和他的妻子范氏身披孝服跪在地上,滿臉悲切灰暗,渾身都在顫抖。
看到自家舅舅三邊總督王學甫攜帶著狂風沖進正堂,就如同看到了救星,哭的滿臉鼻涕滿臉淚:
“舅舅舅救我啊!”
王學甫沒有去看這個因為皇帝“仁慈”僅存的無能外甥。
而是先來到最前面的棺材前,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王氏那一具眉心長出一朵血蓮,渾身皮膚慘白的尸身。
死于白蓮教《佛說皇極結果寶卷》中狠辣異術血蓮印的人,都是這種悲慘的模樣,外人也無法模仿。
然后王學甫抬頭怒視張允齡,拉開衣袖,露出自己胳膊上沿著姐姐血脈蔓延過來的血色蓮花,憤怒咆哮道:
“姐夫,不,是.龜山反賊立夏,好好的日子不過,你難道是瘋了不成?
別人殺皇帝是為了自己當皇帝,你又是為了什么?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只是個商人啊!”
距離那場驚天動地的刺王殺駕過去的時間不算太長。
但張允齡自從他那一位據相師所說,有宰輔之姿的長子翰林院編修張子維被咒殺開始,看著族人一個個死去,像是已經蒼老了幾十歲。
抬抬眼皮,有氣無力道:
“我也不過是為了早做打算,縱使改朝換代,我家也能長長久久安享富貴罷了。
我知你素有雄才大略,一直想要促成大昭和韃靼的俺答汗和議,開放十余處邊境貿易口岸。
只是十年前俺答汗圍困京師,紹治皇帝引以為恥,只要在位一天就絕不會松口。
我便與龜山眾人不謀而合,準備換一個皇帝,幫你執行這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罷了。”
當初,王澄攻打大友家的時候,大友雙璧之一不敗奇將高橋紹運就解讀過《海權論》中對口岸的論點:
“在貿易體系里有錢沒錢,就看一個東西:口岸!
所謂的管理和制度都是有了錢之后的附屬品。
貨物、資金、人員.什么東西都從你這里過,即使你沒有做任何貢獻提供任何增值,照樣可以通過沾一層油水賺的盆滿缽滿。
你占了口岸你就賺錢,你失去了口岸你就不賺錢。”
放在海上是這樣,在陸地上也是一樣。
張允齡沒有其他龜山成員那么高的理想。
作為一位行商兼理學儒士,或者說儒商,他的目標只是賺更多的錢,保證家族世代富貴。
當然,若能促成這等南北互市的功績,他這位三品行商突破二品也指日可待。
現在整個家族都沒了,他的精氣神跟著一掃而空。
幫他抵擋血蓮印的三品法位也早已到了強弩之末。
對王學甫擺擺手:
“現在說這些都不重要了。
誅九族,妻族二是姥之父族(岳父一家)、姥之母族(岳母的娘家),皇帝的刀應該也誅到了你家頭上吧?
你怎么還能出來?寄信說要見我?”
王學甫臉色鐵青,朝著京城的方向拱拱手:
“皇恩浩蕩,陛下念在我在邊關多年出生入死,勞苦功高,赦免了王氏全族。”
又亮了亮胳膊上的血蓮印:
“但這東西我們全家一輩子都去不掉了。
從此以后王氏就是陛下私人的皇商,從今日起接收張家家產、財貨,以后所有收益給內帑九成五,我們只留半成。
我這三邊總督以后都欠著陛下一條命,只能為他做一把刀,他讓我捅誰,我就要去捅誰。”
“這樣也好。”
張允齡聞言松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朝著自己的小舅子深深一拜:
“學甫啊,看在老五是你親外甥的份上,請你送他們夫妻出關吧,讓他們去建州治茍活余生。
我已將代表著四品法位的立夏之位傳給了子象。
從此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為兄也能徹底瞑目了。”
王學甫對這位害死了自己親姐姐,又差點害死自己全族的姐夫恨得牙根癢癢,但事已至此再去糾結恩恩怨怨已經沒有了意義。
“我答應你了。”
但那位立夏張允齡沒能再起身,已然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氣絕當場!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