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闖入的是介入科一位年輕醫師，比羅浩早來幾年，是沈自在帶的博士生。
即便擁有博士學位，想留在醫大一院也絕非易事。
當年不知托了多少關系，費了多少周折，他才勉強留下。
“小周，怎么了這是。”孟良人溫和笑著，方正的臉上滿是慈祥。
三十出頭的孟良人雖比各位帶組教授年輕許多，但在醫大一院這一年多的歷練，已讓他褪去青澀，舉手投足間透著溫和而篤定的氣質。
“老孟，我體檢出了點問題。“小周長嘆一聲，眉宇間盡是憂色。
“讓我看看。“孟良人轉身啟動院內系統，準備調取檢查報告。
“我自己找b超值班醫生做的，找不到。”小周道，“我就說最近總是心悸，脾氣還不好，就琢磨著查一下，結果甲狀腺長了好多結節。”
介入科醫生長期暴露在輻射下，甲狀腺結節算是職業通病之一，最輕的那種。
孟良人溫和一笑：“小周，你平時的防護措施做得挺到位，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
“不全是。“小周愁眉苦臉地抱怨，“老孟，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現在腸子都悔青了，當初就不該考研讀博。“他長嘆一聲，“雖說能留下來已是萬幸，可誰曾想代價會這么大。“
孟良人一時也有些語塞。
自己不作手術、不吃線，這時候無論說什么都屬于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那種人。
就算是有心想要勸一勸都不行。
醫療組的手術都是羅教授帶著人做的，孟良人倒屬于介入科的一個另類。
更像是專門寫論文的那種醫生，但論文都不用孟良人寫，有陳勇呢。
而且陳勇做的要比幾乎所有人都好，發個頂級期刊的子刊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即便是主刊也沒什么難度。
孟良人嘆了口氣，想要說點什么安慰一下小周。
但閃出一個念頭，馬上又被自己否定。
他搖搖頭，看了“小孟”一眼。
“老孟，你的運氣是真好。”小周抱怨道，“我是真的羨慕，從前聽你說窮困潦倒的時候回老家讓祖墳冒青煙那事，我也想做。可我家沒祖墳，我爺爺奶奶都在殯儀館里呢。”
“這要去殯儀館放炮仗的話，我擔心被人給打死。”
“……”孟良人的表情有些改變。
把地面弄潮濕，然后點鞭炮，冒青煙么？
跟鬧著玩似的，但那之后自己的確運勢相當好，仿佛前半輩子的所有不順都得到了回報。
“主任的甲狀腺早就切了，我估計我也快。”小周又嘆了口氣。
他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悲催的未來。
“沈主任的甲狀腺有事兒？”孟良人一愣，他沒聽人說過。
“嗯，五年前，我讀博士的時候長了個腺瘤。男性，單發，以甲狀腺癌為主，你知道的。當時我看主任雖然面上不在乎，但還是焦慮了很久。”
“直到把手術做了，病理出來是良性的這才好。”
這段往事老孟不知道，原來吃線還真容易生病。
“循環科，白副主任拼了老命的做手術，前年血液病了，什么癌我也沒打聽。你看他現在，早都老實了。
手術做多少，掙多少錢，那都是細枝末節，身體好多活幾年才是真的。”
小周不斷說著喪氣話。
醫生也是人，說別人的生死時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可一旦自己面對生死，也心虛的一逼。
“真是不容易。”孟良人感嘆，他只能順著說，盡量安撫一下小周的情緒。
“小孟，你說介入手術和甲狀腺瘤有多大關系。”孟良人問。
“甲狀腺對輻射敏感，長期暴露在低劑量輻射下可能增加患病風險。比如手甲狀腺結節、甲狀腺功能異常。如甲亢或甲減、甲狀腺癌。”
“……”孟良人的手一麻，自己就不該問。
“小孟”太實在了，沒什么情商，說這么多豈不是讓小周情緒更加低落。
這特么說的也太詳細了吧。
婁老板早就看穿了這一切，“小孟”要比最開始的那臺美女機器人更加流暢，更像是一個真人，但說話是真直啊，完全不知道孟良人要做什么。
“再有就是眼睛長期暴露在散射輻射中容易出現晶狀體混濁，導致視力下降。介入科醫生45歲左右出現白內障的概率很高，而且病情要比普通的患者更加嚴重一些。”
“你……”孟良人想要打斷“小孟”的話。
“但是吧，事情不能光看到不好的一面。”“小孟”忽然話鋒一轉。
孟良人一時語塞，將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莫非是自己方才詢問的方式存在疏漏？抑或是問題過于密集，導致“小孟“需要同時處理兩個問題？
又或者——它這是要開導小周？老孟沒說話，認真的看著“小孟”。
“周哥。”“小孟”誠懇的說道，“能留下來挺不容易的，我記得協和有個博士，讀麻醉的，成績好，情商高，他導師對他愛不釋手。”
“真的假的。”
“真的，杜哥有點江湖大哥的氣派，也照顧一起玩。”“小孟”講到。
孟良人的眼睛里滿是疑惑，“小孟”這些話可有點意思，難道說羅教授又把ai機器人給升級了？
它在講故事，擺明了要安慰人。
Ai機器人都會安慰人了？這不是陪伴型機器人的雛形么？婁老板的眼睛里冒著賊亮賊亮的光。
他終于看到自己最感興趣的東西。
“但杜哥畢業后死活沒留下，協和連博士都不要。主要是吧，杜哥屬于上班一段時間考研讀博的那種，本科不是協和醫學院畢業的，在醫院里處于鄙視鏈的下游。”
“而且他家里也沒辦法提供幫助。”
“小孟，你怎么這么油膩，還幫助，南方不興這個。”小周反駁道。
“那就是隨便說說，南方的有錢人和那些家族都是真實存在的，他們肯定要給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比如說啊，一個消防問題，咱們這面就不斷地查，要做工作才行。”
“小孟”開始舉例子。
婁老板靜靜的聽著，眼睛越來越亮。
有些潛規則就是潛規則，年輕人都摸不到頭緒，可眼前這個ai機器人就這么水靈靈的把潛規則說出來。
有點意思了。
“南方不是，先檢查，正規查，毛病肯定很多，所以讓停業整改。然后就有相關的公司來，問你要不要最專業的指導。”
“啊？是一伙的么？”
“差不多，反正最后給了錢，也做了相應的整改。人家的流程沒問題，消防上的隱患也解除了，整體來看屬于比較高級的那種。”
“咱北方就不行。”小周的思路已經被帶跑偏了。
“咱北方從前就沒什么千年家族，都是單打獨斗，所以沒辦法這么做啊。”“小孟”道，“你讀過熊逸老師點評的《商君書》么？”
“沒。”小周茫然搖頭。
“連坐，就是《商君書》里寫的。其實連坐的意思，以我的角度來看是那些家族要用暴力解決問題，所以找一個人出來頂罪。”
“哦哦哦哦哦，我記得前一陣子短視頻平臺上總能刷到南方某某家族抽生死簽，抽到的人去殺人，然后族譜單開一頁，家里老小有人養。”小周徹底忘記了在說什么。
孟良人無奈，原來“小孟”跟羅教授學的這么徹底。
“大概是這樣，連坐，最開始的意思不是連坐咱們意義上的鄰居，都是周圍的家族成員。不能用現在的認知去理解當時的事情，這是為了對抗地方豪強的一種手段。”
“話說回來。”“小孟”竟然沒忘最開始說什么，“杜哥留不下，最后只能出去找工作。在姑蘇的一個二甲醫院，icu老主任還有一年退休，杜哥就去那面上班了，等著接班。”
“但他運氣差了點，下班的時候騎小電驢被車撞了。”
“啊？！”
“腦出血，姑蘇那面判了死刑，說人沒救了。他在協和的導師于心不忍，提申請叫了一組人去姑蘇，看護了12天，把人硬生生從鬼門關給叫了回來。”
“我艸，牛逼！”小周贊道。
孟良人想起羅教授在東蓮礦總的時候被人實名舉報，912的顧主任為了給羅教授站臺，帶了一組人去手術，甚至連重癥的醫生都帶了。
原來這算是業內的一個潛規則，自己沒到那種層級還是理解不了。
“就這種導師極其看好的人都留不下，周哥你能留下來，是主任看好你啊。”“小孟”把話題徹底拉回來，“咱醫大一院雖然和協和沒法比，但總歸是省內第一的醫院，這幾年的手術量在全國都能進前十。”
小周點了點頭。
“小孟”的話已經打動了他。
“平時怎么樣，我也看在眼里，主任看你的眼神都像是看自己兒子。”
孟良人和婁老板都驚訝的看著“小孟”。
這貨沒情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羅教授最近給“小孟”又一次升了級。
“以后你保底是一個帶組教授，雖然現在醫療承壓，大家都覺得壓力大，但按照趨勢來判斷的話，等周哥你當帶組教授后肯定會好。”
“你……小孟，你說我跟你說這么多干嘛。”小周剛一高興，旋即想起“小孟”只是一臺ai機器人。
“周哥，我看問題可要比你們更客觀。你們可能局限在某一個利益中，但我看問題相對客觀，畢竟利益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小孟”淡然說道，完全沒有因為小周說自己不是人而生氣。
“哦？比如說呢？”小周來了興趣。
“我想不出比如，我說的話你可以仔細想想。這些話不是胡亂說的，而是用ai搜索了全網的資料，經過128層邏輯分析導出的最后結果。”
“……”小周醫生無語。
“我的筆丟了，你能幫我找到就算你厲害。”小周笑了，他主動把話題引開，開了個玩笑。
可沒人想到“小孟”竟然當了真，它的右手開始掐算。
小周愕然，直接忘記了之前讓自己心中惴惴不安的事兒。
難不成“小孟”能算命？
婁老板往孟良人身邊湊了湊，“老孟，這是？”
“婁老板，我也不知道。”孟良人苦笑，“但小陳醫生弄了臺算命機器人在伏牛山算命，我估計后臺數據都是連在一起的，所以小孟也會算命。”
“我艸！”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驚的婁老板眼珠子都差點沒掉出去。
自己出國打理業務沒多久，怎么ai機器人都進展到這種程度了！
冰雪節的時候才剛剛有ai機器人女友出來，當時婁老板第一眼看見仿真的機器人女友的時候，驚為天人。
那臺原型機還會泡茶，現在婁老板都覺得簡直驚艷到了自己。
可婁老板雖然知道ai似乎在無時無刻都進步著，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只用了半年左右的時間，ai機器人竟然能算命了！
就在婁老板驚訝莫名的琢磨著的時候，“小孟”手指停住。
“周哥，失物要去西南方找，還是平時經常去的地方，沒丟。”
“你凈瞎說。”小周哈哈一笑，剛剛的牢騷蕩然無存，他肯定不會辭職，就是發個牢騷，“小孟”這么耐心的哄他，他肯定不會繼續下去就是。
小周醫生開始找方位，在辦公室的西南角落找了一圈。
“喏，沒找到誒。”小周笑了笑，“小孟啊，你還要繼續練啊，怎么感覺你跟deepseek似的呢，開始胡說八道了。是不是你們ai都這樣，宕機了？”
“不能啊。”“小孟”手指掐算，然后篤定的說，“肯定在西南方位的一個角落里，沒丟！”
孟良人一怔，“會不會是值班室？值班室可在辦公室的西南方位。”
“我去看看。”小周一想，瘋狗似的直接沖出去。
幾分鐘后，小周醫生拿著一管原子筆回來，一臉茫然。（注）
婁老板驚訝莫名，他剛剛還以為“小孟”只是做個樣子而已，沒想到它竟然有真貨！
心中的火焰頓時燃燒起來。
呼啦啦，火焰很烈，灼熱異常，要把婁老板燒個干凈。
馬壯也傻了眼，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管筆，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小孟，是真的。”
“對啊，我說的都是經過大模型篩選出來的最佳結論。”“小孟”淡然說道，“說到你，周哥，你高考分數是570分，不高不低，來到咱醫科大學，大學期間掛科3門……”
“呃，別說這么詳細，掛科那種事兒有什么好說的。”小周醫生有些尷尬。
“小孟”竟然連自己大學掛科都知道。
這不算是隱私，應該算是老熟人說起過去的往事。
“哦，周哥你后來很努力，考研讀博，還留下來。要是沒有意外的話，屬于梯隊培養的中堅力量。沈主任還有……”
“小孟”說著，頓住。
“還有什么？”
“退休時間要延遲，估計還要有12輪延遲退休，所以沈主任退休時間計算不準。”
“你未來有可能是科主任，不能被這點困難打敗。雖然說是可能，但有可能也是好的，絕大多數人連可能性都沒有。”“小孟”終于說到了正題。
住院老總的表情微微變化。
他們之間總歸有競爭，科主任只能有一個。
“建議做好防護，羅教授每次上臺都穿著全套裝備，吃線量要比你們少一些。”“小孟”建議道，“雖然說x光射線屬于直射線，但總歸防護做的嚴密要比馬馬虎虎好點。”
小周已經無話可說。
婁老板饒有興致的看著“小孟”，誰說ai機器人的情商不夠？“小孟”現在連算命都會，甚至還能預言那個年輕醫生能有機會在若干年后當主任。
它不是不行，它可太行了。
這么看的話，自己志在必得！婁老板沉默，起身。
“老孟，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回了。”
“婁老板，我送您。”莊嫣放下手里的長鉗子，笑吟吟的要去送婁老板。
婁老板一怔。
“我在組里面負責招待，婁老板您是自己人，但送一送總是應該的，要不師兄該說我怠慢了貴客。”
婁老板點了點頭，出門，上電梯。
“小莊醫生，我沒想到竟然進步的這么快。去年我剛從李教授那拿到第一款原型機的時候就覺得太牛了。”
“哦？那款女友機器人么？按照昂撒人的模型做的？”莊嫣問。
“是，它還會泡茶，一套下來熟練的很。而且它的生日還旺夫。”婁老板哈哈一笑，“講真啊，當時我就動心了，后來賣去美國，我跟蹤了一下數據，好像買機器人女友的人里有86左右事業都很旺。”
“是勇哥幫著算的。”莊嫣并不驚訝，“我覺得師兄太嚴肅了，勇哥偶爾靈機一動弄出來一些新鮮玩意倒是很讓我喜歡。”
“算命？”
“一早就有人用ai算命了，勇哥在這方面可是最專業的，而且他說玄學和醫學有些方面特別適合ai。”
婁老板和馬壯完全搞不懂為什么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竟然會有相似點。
“我不知道，就是聽說啊。”莊嫣像醫生一樣先發表了一個免責聲明，已經習慣了，莊嫣經過一年的歷練，也越來越像老醫生。
“醫療里的閱片是最簡單的，現在ai閱片成功率已經能達到99以上，比絕大多數的醫生都要強。閱片么，就是吃數據，只要有足夠的數據支撐，ai肯定很厲害。”
“算命也一樣，比如說批八字，就那么多數據，扔進去一起算，反而要比臨床上的一些事兒更簡單。”
婁老板沉默無語。
莊嫣是不懂，但她說的話里面讓婁老板想到了一些其他事情。
“婁老板，明天見。”莊嫣把婁老板送到車旁，微笑伸出手，落落大方。
婁老板有些感慨，在羅教授手下，一個小小研究生竟然用一年時間就出落成這樣。
雖然接觸的不多，但婁老板嗅覺極其敏銳，臨走的時候還加了莊嫣的微信保持聯系。
“老大。”
“老個屁的大！”
司機開車，馬壯有事想要和婁老板說，結果只叫了一聲老大就被婁老板一頓罵。
馬壯不解。
“你看莊嫣，人家是醫大一院院長家的千金，從小就沒吃過苦，人家成長的多快！”
“你們要是有人家一半的素質，我都不用萬里迢迢去國外。高考2、300分和700分左右果然差距很大。”
馬壯一臉苦澀。
“你要說什么？”婁老板問。
“ai現在這么強？我想找那臺ai機器人給我算個命。”
“別算，沒屁用。大道五十，天衍其一。你就好好努力，把天衍其一給弄好就行。你能聽懂吧，馬壯。”
馬壯一臉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
婁老板嘆了口氣，看樣子自己要找點高學歷的手下，馬壯倒是忠心耿耿，但卻不堪大用。
雖然出國后在生死之間歷練完后感覺他成熟了，但要是那種血與火的機會讓莊嫣去，現在莊嫣都能變成墨西哥的大姐頭。
“老大，您回家早點休息。”
“哪有時間休息，去公司，開會。”婁老板道，“計劃有變，提前做準備。”
“啊？”
“羅教授……算了，開會的時候再說吧。你呀，機靈著點。”婁老板抬手一巴掌抽在馬壯的后腦上。
馬壯捂著腦袋嘿嘿笑了。
來到公司，婁老板在這面的相關人等都已經趕過來。
“我今天看見了ai機器人，比半年前的機器人女友還要震撼。”婁老板開門見山。
當著一些糙漢子，婁老板也沒必要遮遮掩掩。
“現在看……”
“咚咚咚”
有人敲門。
婁老板一皺眉，掃了一眼開會的人。
“老大，我訂的咖啡。”一人舉手，怯生生的說道。
“去取。”
那人起身，來到門口。
赫然間，一臺機器熊貓走進來。
注：就昨天，在科里用deespeek算的，結果還真就找到了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