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你也想?”方曉問道。
“要是可以,誰不想呢。尤其是晚上的一些急診,不過我沒你臉皮這么厚,大半夜的折騰醫大的專家。”
“臉皮厚?別扯淡,我那是沒轍。”方曉不屑的說道,“最近這段時間,我們慢診的遠程手術占了90的比重,患者手術效果都很好,現在已經積累下來一定的口碑了。”
“哦?都有什么手術?”林主任心神一動。
消化內科這些年雖然攬下了不少內鏡微創手術,但在某些高難度術式上始終力不從心。
最典型的就是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大出血的急診處理——鏡子剛進去就是滿眼血海,視野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哪是血管哪是黏膜。
這種手術做下來,不僅救不了患者,連術者自己都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特別是當技術水平不足導致患者死亡時,再豁達的醫生也會被愧疚感折磨得夜不能寐。
但如果有上級醫院的技術支持,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就像黑夜中突然亮起的燈塔,專家們的一個電話指導、一段遠程會診視頻,往往能讓束手無策的基層醫生找到突破口。
那種“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頓悟感,有時候比手術本身更讓人銘記。
從前,因為距離的原因,急診手術極少能找到相關的技術支持,畢竟有時間限制。
但要是可以遠程手術的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介入手術、腹腔鏡手術都可以做,但胃鏡下止血的手術我沒問過,不知道行不行。”
“……”林主任心里把這件事記下來。
萬一真能成呢?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林主任對“小孟“的輕視頓時消散了大半。
他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方曉對那個“年輕醫生“的態度如此特別,原來背后牽扯著與醫大一院的合作關系。
林主任心里暗自懊悔。
若能借著這個機會與醫大一院搭上線,以后科室遇到疑難病例就有靠山了,自己的晉升之路說不定也能順暢許多。
包括一些搶救失敗的患者,只要和醫大那面關系足夠緊密,半夜送上救護車,爭取能有一口氣送過去,算是一種解決辦法。
哪怕患者死了,見自己積極聯系上級醫院,怨氣也能少幾分。
“老林,別琢磨讓醫大幫你背鍋啊。”方曉見林主任眼珠子直轉,便警告道。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貍,心里想的什么聊齋都清楚。
林主任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
“其實更多的好處,你現在還看不見。”
“好處?比如說呢?”林主任不解。
“比如說診斷啊,眼前這個胰性血液的患者就是例子。”方曉道。
“你說這個,我可就不同意了。分明是十二指腸壺腹部不明原因的出血,怎么就胰性血液了呢。”林主任還是不同意。
方曉并未與林主任爭辯,而是轉身去和患者家屬溝通病情。
出人意料的是,林主任并未留在辦公室,而是默默跟在方曉身后,全程冷眼旁觀著這場醫患交流。
沒看多久,林主任就發現了第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患者家屬的配合度出奇地高。
無論是“醫大一院“這塊金字招牌,還是那位享譽國際的杰森教授的名頭,都像一劑強心針,讓原本焦慮不安的家屬瞬間安心不少。
林主任注意到,當方曉提及“將由美國頂級專家杰森教授遠程會診“時,患者妻子緊攥的雙手明顯放松下來,眼里甚至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
這種無形的信任感,正是基層醫院最缺乏卻又最珍貴的資源。
簽字流程結束后,手術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展開。
林主任全程沉默不語,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隨著方曉的身影。
且不論“小孟“對胰性血液病的診斷準確與否,單是今天這場異常順利的醫患溝通,就足以讓人深思。
這其中摻雜了太多微妙因素——上級醫院的光環效應、國際專家的權威加持、患者對先進技術的盲目信任種種復雜的變量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難以言說的醫療生態圖景。
眾人來到手術室,最里間那扇貼著“遠程手術間“標識的自動門緩緩開啟。
患者上了手術臺,方曉披鉛衣、刷手。
“方主任,你這是干嘛?不是遠程手術么?”林主任問。
“害,遠程手術是說術者用5g網絡做最主要的手術環節,不是說讓專家全程做手術,一些小活、術前準備都得專家做。”
方曉略作思索,換了個更接地氣的說法:“就好比請外院專家來飛刀,我負責當助手,這么理解就成。“
林主任聞言沉默,打定主意多看少說。至于之前對“小孟“診斷準確性的質疑,早已被他拋到九霄云外。
在這個瞬間,他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單個患者的診斷正確與否固然重要,但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整個診療模式的革新。
如果遠程手術真能推廣開來,長南市多少危重患者將因此重獲生機?這個念頭讓他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節奏。
說萬家生佛并不過分。
很快,視頻,林主任本來以為能看見一名外國醫生,可他卻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尊老秦雕塑。
啊?成精了?
一個念頭閃現在林主任的腦海里。
那名老秦兵馬俑雕像像是活過來一樣,目光犀利,看得林主任心里發慌。
視頻畫面晃動,林主任一頭露水。
“杰森醫生不知道聽誰說的,每次上手術之前都要有儀式感。”
“儀式感?”林主任聽方曉的解釋,更懵了。
“他買了個兵馬俑的雕像,上手術之前要拜一拜。就跟黑道拜二爺一樣……你說,這都什么事兒。”方曉沒忍住,吐槽出來。
“唉,這叫什么事兒啊。“林主任在心里默默吐了個槽。
但這份腹誹很快就被眼前的身影打斷——儒雅的杰森醫生出現在屏幕上。
即便隔著好遠的距離,那股專家氣場依舊撲面而來。
或許是那副金絲眼鏡后的睿智目光,又或許是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從容,總之讓人一眼就能認定:這是個真正的行家。
杰森醫生沒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簡潔明了地進行著術前確認。
無影燈亮起,手術正式開始。
機械臂在杰森醫生的遠程操控下靈活轉動,宛如被賦予了生命。林主任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屏上那些精準到令人窒息的操作。
林主任并沒有因為擔心吃線而離開,他披上一身鉛衣,站在術間里認真的看著遠程手術的每一步。
機械臂發出微弱的嗡名聲,聲音不大,但只是聽聲音就有一種絲滑的感覺油然而生。
方曉做了前期準備工作,動脈置管等等,隨后就是扶導絲這些助手要做的工作。
機械臂跟被人上身了似的開始動起來。
其實也是被上身,被遠在醫大一院的杰森醫生上身。
操作流暢,林主任甚至沒感覺到有網絡延遲的存在。
林主任越看越心驚,甚至感覺有一個透明人站在術者的位置上正在專心致志的做著手術。
他感覺這一切都很魔幻。
“方主任,我能說話么。”
“能啊,為什么不說話。就跟做普通介入手術一樣,我關了對講器,醫大的杰森醫生是聽不到咱倆聊天的。”方曉很隨意的說道。
“這,真實么?”林主任錯愕莫名。
“有什么不真實的,你最愿意看《潛伏》,李涯錄音的那段,你還記得吧,倆白俄孩子。”
林主任一怔。
“如果李隊長說這個是鐵證,那我無話可說。什么布爾什維克,什么美國站情局都做不了,你就是不懂錄音機的基本原理。睜開眼睛看看世界吧!
這本書上,兩個十九歲的白俄羅斯孩子就能做出這種錄音帶來。女人還是那個女人,你還是你,即使你沒有跟錄音帶上的這個女人見過面,這個錄音帶照樣存在。”
方曉學著余則成的語氣說了一大堆臺詞。
一字不差。
林主任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變成了不學無術的那個人。
“讓一個小混混騙點錢財,這沒什么關系,要是讓外人說我們保密局都是一些不學無術的飯桶,我們就是黨國的罪人。”
不學無術的飯桶!
林主任是從來都沒想到過這個描述竟然能落在自己身上。
可眼前魔幻的一幕還是那么的不真實。
“人家魔都、華西那面很早就開展了類似的手術,尤其是華西,遠程手術已經基本成熟。咱,不是開創者,就是跟著專家的腳步做手術而已。”
“網絡延遲,我怎么沒感覺到?”林主任怔怔的問道。
“5g都白建了?你真以為5g網絡就是騙錢的項目?土共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吃虧了張羅的滿世界都知道,占便宜的事兒從來都不說。”
“不提5g了,那就是成了,你看現在。平時咱用不到那么快的速度,但刷視頻從來都不卡,你總有感覺吧。”
林主任腦海里一片茫然。
方曉配合著醫大一院的杰森醫生做手術,就仿佛時空錯亂了一樣,距離已經被無限制的縮短,再縮短。
“我記得18、19年的時候有一本,叫手術直播間,前瞻了遠程手術。當時還有好多評論說不如扯一根光纖,現在你再看。”方曉道。
“5g很快的,遠程手術的網絡延遲ping值已經被控制在20左右,要不是職業選手很難感知到這種程度的網絡延遲。”
“呃……”
“延遲不是問題,術者還是世界級別的專家,那結論還用我說么。”
說著,已經開始造影。
隨著造影劑的流入,影像漸漸顯示出來。
“對了林主任,知道我們用的造影劑吧。”方曉覺得裝逼的感覺是真好,“因為造影劑是法國產的,人家說啥都不修改說明書,修改適用范圍,就因為這事兒羅教授還被人實名舉報過。”
“最近羅教授跟我提起來說可以用二氧化碳來做造影劑。”
“啥?!”林主任大驚,“那不是空氣栓塞了么?!”
這種荒謬的理論林主任完全無法接受,甚至連想象都想象不到。
“害,介入科的滕皋軍院士在2004年就開始研究二氧化碳做造影劑的事兒,這都二十多年了,也就是說臨床上用了20多年!”
“我艸!”
“但現在購買設備嚴格,要是換十幾年前的話,咱這面壓根就不需要造影劑,直接打二氧化碳進去。”
林主任被一項項已經成熟的“新”技術震撼到。
已經二十多年的新技術?他裂開嘴,欲哭無淚。
這也太離奇了,怎么可能!
但方曉信誓旦旦的說著,而且眼前那根機械臂正在做手術。
“真有,真有!!”方曉忽然大聲喊道。
“有什么?”
方曉卻沒回答,而是打開對講器。
“喂喂喂,誰在?”方曉問道。
“我在,怎么了方主任?”66號技師的聲音傳來。
“老六啊,別人在么?”
“不在,杰森醫生戴著耳機呢,方主任您有什么事兒?”66號技師問道。
“我想問下胰性血液是怎么回事。”
“害,我給你解釋不就完了,這點小事還用征求羅教授的意見么。”
“???”方曉一怔。
在方曉心里面,66號技師屬于那種最不靠譜,滿眼睛都是女人,早晚要死在女人肚皮上的那種人。
胰性血液他懂?他懂個錘子。
“胰性血液產生的機制通常是由于腫瘤的侵蝕或假性囊腫生長入動脈腔,從而導致血液從胰管流入壺腹的一個名詞。
最常見受累部位為脾動脈,表現為脾動脈假性動脈瘤。一項系統性評價發現,胃十二指腸動脈的受累率僅為16,咱們現在做的患者的胰性血液由胃十二指腸動脈假性動脈瘤所致。”
“放心,你那面該準備支架了,下一根支架就好,3天后患者痊愈出院。”
方曉無奈的笑了,醫大那面最不靠譜、羅教授掐半拉眼角都看不上的66號技師竟然信手拈來,把胰性血液說的清清楚楚。
這還只是成天張羅著洗腳什么時候能進醫保的66號技師。
方曉道了聲謝,準備接下來要用的設備。果然,很快杰森醫生要支架,在假性動脈瘤的位置下了一根支架后再造影。
壺腹部已經沒有造影劑滲出,手術宣告結束。
不過遠程手術的并沒切斷,杰森醫生跟方曉把剩下的步驟做完,說了兩句話后這才徹底結束了這次遠程手術。
接下來,方曉開始截取視頻。
“方主任,你這是?”
“遠程手術的規矩,萬一要是出事,咱們得拿出來相應的資料。”方曉解釋道,“怎么樣,林主任,是胰性血液吧。”
方曉沒有譏諷,只是隨便的說了一句。
“呃。”
“小孟的診斷幾乎沒錯過,不過哪怕是這樣,羅教授也跟我說但凡是這面摸不準的診斷都要在他手上過一遍。”
“這么謹慎?!”林主任已經不再去想胰性血液,不再去想自己曾經對這個診斷的質疑。
想多了尷尬的要命,還不如就這診斷和方曉聊一會。
“當然,羅教授是典型的有強迫癥的那種醫生,他懷疑所有,甚至對老板們的診斷也有自己的看法。想要他完全相信小孟的診斷?呵呵,得過段時間才行。”
方曉沒說太仔細,只是含含糊糊的講了一些。
然而就這么點內容,已經讓林主任毛骨悚然。
他只負責一個科室,還是四線城市的一家三甲醫院的科室,幾十名住院患者,平時就忙的昏頭漲腦。
想要不出醫療事故,可以說一腔心血都灑在臨床。
而那位羅教授,竟然還要管這么多的閑事。
“羅教授,可真是精力充沛。”林主任訕訕的說道。
“他年輕啊,現在還不到30歲,正是身體最好的時候。”
年輕?
“那羅教授診斷水平怎么這么高?”林主任疑惑。
方曉瞥了一眼林主任,舔著胸,“羅教授平時介紹自己都說自己是協和羅浩。”
“協和百年病歷庫的病歷,羅教授都背下來了。”
“我艸!”
“總之呢,我是服氣的。就像剛才小孟診斷胰性血液,我雖然不懂,但馬上申請羅教授看一眼病歷和片子,確定小孟的診斷沒錯誤,就安排遠程手術治療診斷。”
“這套流程已經很熟練了,老林你就是不熟。”
方曉沒譏諷林主任不學無術,蠢得掛了相。
話,說到這里就已經足夠了,方曉也不想再多說什么。
病例,又多了一份,以后要是有獎章的話,自己也可以說這份獎章有自己的貢獻。
方曉很知足。
“方主任,小孟呢?我去跟小孟道個歉。”
“害,沒必要。”方曉想了想,招手。
“你要干什么?”林主任有些不習慣。
“老林,我跟你說個秘密。”
“什么秘密?”林主任湊過來。
“小孟是ai機器人。”
“啥?!”林主任一下子懵了,方曉在做夢吧。
“別說出去啊,接受度還是不夠高,要是讓患者知道的話,有沒有麻煩我不知道,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醫大一院,ai機器人已經用在臨床了,我跟羅教授蹭的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就是這個。”
“我艸!!!”
林主任瞠目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小孟”竟然是ai機器人,自己根本看不出來。
“像吧。我跟你講,羅教授可能是解剖做多了,對局部解剖結構有著很深刻的理解,所以肌肉建模這一塊是羅教授完成的。說是以前波蘭有一家叫克隆的公司,做了1/4的上半身肌肉就做不下去了。”
方曉開始八卦,把自己知道的都講給林主任聽。
畢竟消化內科屬于普外科的兄弟科室,上級科室,關系再近一點還是有必要的。
而且“小孟”是ai機器人的事兒總該讓人知道,一點點來唄,也不怕林主任大嘴巴說出去。
幾分鐘后,方曉講完,林主任聽的傻了眼,“方主任,也就是說剛才是ai給的診斷?”
“是啊,chatgpt很早就用在診斷上了,但是吧,他們數據庫的內容少了很多,診斷方面做的亂七八糟的。”
“切,你別吹牛。”
“咱國內從零幾年開始上了his系統,這部分數據屬于有保密等級的資料,前幾年還特意說這部分資料不能外泄。你猜,誰需要這部分資料?”
“肯定是國外ai公司啊,他們有ai,但跑的場景卻沒有積累。咱們起步略晚一點,但晚不了幾天,可咱們積累的數據多。別說是協和百年病歷庫,就咱醫院,估計得有百萬份病歷。”
“咱們的病歷,都是復制粘貼的。”林主任額頭冒汗。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做的事情竟然還有這么重要的意義。
“羅教授早都想到了,ai整理的時候還是以臨床資料為主,以病歷為輔。放心,羅教授一直在臨床第一線,還在醫務處干過兩年,臨床什么熊樣人家羅教授心里清楚著呢。”
林主任徹底不知道該說什么。
自己一直腹誹的那個“小孟”竟然是ai機器人,這么說的話,剛剛的診療過程就是——臨床發現疑難病例,經過ai機器人診斷,再由上級醫生審核確認,開始遠程手術。
整套流程絲滑順暢,前后不過3個小時的時間就解決了自己束手無策的一道難題。
林主任訕訕的不知道該怎么說。
“老林,這事兒你別說出去。”方曉開始誘之以利,給林主任講自己用“小孟”震懾手下的醫生,提高自己的權威度的事兒。
幾日后。
羅浩帶著莊嫣和工大的工程師一起飛去魔都。
外科手術大賽要開幕了,參賽的不光有經驗滿滿的外科醫生,還有ai機器人。
這也是國內外的外科手術比賽的一個改變,醫療器械公司讓自己的ai機器參加比賽,搜集數據以供調整等等。
“師兄,我有點緊張。”
“嗯,正常的。”羅浩沒有安慰莊嫣,只是笑了笑,“比賽的形式我不是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