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沒說話。
“喂,干嘛那么高冷。”值班醫生有些不高興,“隨便聊聊天,你又不是啞巴。”
“小孟”看著年輕,所以值班醫生說話也就奔放了起來,像是同齡人之間的玩笑。
“主任對你是真不錯,而且你病歷寫得好,你是不是主任說的羅教授新收的那個研究生?”值班醫生見“小孟”還是不說話,便繼續問道。
“小孟“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繼續低頭翻看手中的病歷。
“你這脾氣真是.“對方無奈地嘆了口氣,“平時一天到晚悶不吭聲,我還以為你是怕主任,以為你是個社恐。可剛才看你該說話的時候,那叫一個滔滔不絕啊。“
他夸張地比劃著:“就連社交達人都沒你能說會道。“
見“小孟“依然專注于病歷,他忍不住伸手在病歷本上敲了敲:“喂喂,別光顧著看病歷啊,聊會兒天唄。“
燈光在病歷紙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小孟“的指尖在某個數據上微微停頓,終于抬起頭來,面無表情。
值班醫生絮叨著,可“小孟”還是不說話,有些不合群。
羅浩見按壓機器人和患者聊天的內容太豐富,有話癆的趨勢,所以找葉青青幫著聯系修改的。
沒想到把“小孟”扔到長南人民醫院后,竟然是這般光景。
值班醫生這回真的有點不高興了,他感覺“小孟”是看不起他,所以連句話都不說。
“切,稀罕。”值班醫生鄙夷的“切”了一聲,回頭捧著手機打開游戲。
咣浪咣浪 平車聲響起。
“方主任!”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值班醫生馬上站起來跑到門口,“翟主任,你怎么來了?”
來的人是肛腸科的翟主任。
“你家方主任嗯?”翟主任問道。
“陪專家吃飯去了,剛做完遠程手術。”值班醫生特意提起遠程手術這四個字。
但翟主任卻沒注意到值班醫生的真實意圖,可能在他心里恍惚中認為是值班醫生說錯話了,被他定義成飛刀。
最基本的正義感還是有的。
“這病和我們肛腸科沒啥關系,我們叫肛腸,但想做直腸手術你家方主任也不讓。啤酒瓶子在直腸里,讓你家方主任看看。”
“行,我看先一眼。”值班醫生知道翟主任這是親自來推患者,自己一個小醫生根本扛不住,所以應了下來。
“什么事兒。”翟主任也有些惱火,“媽的!”
“患者家屬呢?”
“正在趕來,你說說這叫什么事兒。”翟主任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行為,他絮絮叨叨的只知道說這是什么事兒。
“翟主任,你感覺要怎么做?”
“卡的很緊,而且瓶壁光滑,不吃力,拉不出來。”翟主任道,“我簡單看了一眼,感覺有可能要開刀。”
“很深了,那幾個狗崽子真是用了大力氣。”翟主任也很憤怒。
值班醫生猜想翟主任家孩子和這個孩子的年紀差不多,應該是觸景生情,生怕自己家的孩子也受到這種辱凌、凌霸。
“快!馬上聯系你們方主任,讓他立刻趕回來。“翟主任神色凝重地敲了敲病歷,“啤酒瓶卡在直腸里快24小時了,壓力性壞死的風險很高,耽誤不得!“
“明白!“值班醫生連忙掏出手機,手指有些發抖地撥通方曉的電話。可當他推開處置室的門,準備當著患者和老師的面說明情況時,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了。
原本停放平車的走廊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人呢?!“他脫口而出,舉著手機的手僵在半空。
同時對著電話那頭語速飛快:“方主任!出狀況了!那個直腸異物的患者自己跑了!“
“平車呢?”翟主任沒慌,問護士。
“小孟帶著去處置室了。”護士抱著水銀血壓計趕過去。
小孟?值班醫生這才注意到“小孟”已經在工位上消失,不知什么時候帶患者去處置室。
這個年輕人倒是手腳勤快,就是不愿意說話,看起來有些高冷,值班醫生心里想到。
他拿著手機,沒有撥打電話,心念一閃,準備先看看患者。
來到處置室,“小孟”已經在安慰患者,并且把他的褲子退下來。
“看見了么?”
“直徑5cm左右,位置比較深,附近直腸黏膜發白,考慮有缺血,但現在沒看見有壞死的征兆。”“小孟”馬上匯報道。
這不是會說話么,值班醫生心里腹誹了一句,隨后和方曉匯報。
掛斷電話后,值班醫生看見“小孟”已經開始準備三腔二囊管。
他正在和護士要,態度很堅決。
護士攤手,給消化內科打電話后得知那面也沒有。
要三腔二囊管做什么?小孟稀奇古怪的,值班醫生心里想到。
患者的血壓平穩,暫時不會有事,所以值班醫生也不著急。
翟主任沒走,站在處置室里看著。
值班醫生在處置室里詢問具體的情況,其實他就是想八卦一下,想要知道那幾個惡少到底會被如何對付。
可讓值班醫生失望的是,老師說最多只能開除,或者轉校,現在已經沒有少管所了。
而且大多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也沒人對未成年的少年如何如何。
值班醫生看著可憐巴巴的患者,心里已經要炸開。
可“小孟”這時候拿著一根氣囊導管進來。
“小孟,你要干什么?”值班醫生問道。
“把異物取出來。”“小孟”冷靜的回答到。
“你別鬧了,怎么取?”
“用釣魚法試試。““小孟”突然開口。
“釣魚?“值班醫生一臉茫然,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仿佛在確認是不是聽錯了——在醫院里釣魚?
“小孟”拿起一根導尿管解釋道:“異物直徑不算太大。把這個送進去,前端注水形成水囊,然后輕輕一拉就能帶出來。“
翟主任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妙啊!這法子靠譜,快試試!“
值班醫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用醫學手段“釣魚“。
翟主任催促道。
值班醫生也愣了一下,“小孟”說的合乎常理,腦子一想就知道該怎么操作。
只是這種操作自己沒見過,所以才沒想起來罷了,值班醫生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我來。”值班醫生戴上手套,手里拿著氣囊導管,給患者擺了擺體位。
他想要直接把氣囊導管送進去,“小孟”冷靜的說道,“這么送進不去。”
值班醫生有些惱怒。
翟主任也在那看著,“我讓我家醫生送擴肛器來,但瓶壁太光滑了,試試吧,總覺得好像也不行。”
很快,擴肛器送來,涂抹石蠟油把門肛擴開,值班醫生和翟主任都試了試,不管什么角度還是什么力度,氣囊導管都送不進去。
氣囊導管畢竟是軟管,根本不吃力,要是沒有多大阻力的話還行,阻力但凡一大,就過不去,直接在直腸里打褶。
“不行,這辦法不行。那個,患者家屬先出去等。”翟主任這時候才注意到患者家屬都在一邊看著。
他開始攆人。
“不是這么送的。”“小孟”輕聲說道。
“哦?那應該怎么送?對了,你是誰?”翟主任問道。
“可能是醫大一的羅教授新收的研究生,我聽我家主任說今年考研考了425分,要上協和。”值班醫生解釋道。
翟主任瞠目,這特么也太高了一些吧。
牛逼!
他對“小孟”很感興趣,“你做過類似的操作么。”
“翟主任,我聽過和眼前患者差不多的病案。”
“那你試試,我跟你講,慢著點啊,別把直腸弄破了。”翟主任叮囑。
“翟主任!”值班醫生有些不高興。
“咱也取不出來,讓他試試怎么了。我看著呢,放心。”翟主任道。
值班醫生秒慫。
“小孟”想了想,轉身出去。
“他干嘛去了?”翟主任一怔。
值班醫生吐槽道,“現在小孟在我們科查病歷,也不知道為什么。翟主任你說啊,一個堂堂的協和研究生,雖然還沒上學呢,但總不能把精力放在這兒吧。你說,這叫什么事兒。”
他又一次說了這叫什么事兒這類的話。
的確,翟主任沒覺得哪里不對,一個協和研究生,這時候不是應該在家準備面試的資料么,不去協和,跑來長南做什么。
還要查病歷,他是醫務處的科員么?
疑惑中,“小孟”回來,手里拿著頭皮針和鹽水之類的東西。
翟主任和值班醫生詢問,“小孟”也沒回答,而是打開一個切開包,用剪子把頭皮針的針頭給剪掉,順著瓶壁塞進去一點,開始打鹽水。
“你慢著點。”
“壓力不是很大,起到潤滑作用。”
最細的頭皮針打不動石蠟油,但里面多點水也能有潤滑作用。
這一步是為了消除異物和直腸之間的負壓,翟主任過了會終于看明白了“小孟”的操作意義。
不錯啊,這孩子的操作有章法,一板一眼的,不見慌亂,頗有大將之風。
想著,翟主任有些汗顏,自己就沒想到先消除負壓的做法。
就像是擰罐頭蓋子,有人習慣在罐頭底部先拍兩下,大概原理類似。
具體的,翟主任也說不清楚。
打了5ml鹽水后,“小孟”把氣囊導管緩緩的送了進去。
送進去的過程中,他間斷按壓患者腹部,尋找入路。
“小孟”并沒有用力,翟主任看得清楚,也沒出聲提醒。
隨著氣囊導管送進去,翟主任松了口氣。
但氣囊導管也只是送進去不到1cm就停住,可“小孟”隨后打開介入手術用的導絲,最粗最硬的那個型號。
在導絲的引導下,終于把氣囊導管全部送了進去。
“你這手法……”
“做普通胃腸鏡的時候要用到,算是一個小技巧。”“小孟”知道翟主任問的是什么,便回答道。
“哦?”翟主任有些迷糊,他不知道“小孟”在說什么,只能靠猜。
注水,氣囊膨起,“小孟”緩緩拉動氣囊導管。
漸漸地,啤酒瓶子開始移動。
“啊”患者開始喊。
“放輕松,很快就出來。”“小孟”安撫道,“我會很慢的,門肛周圍有撕裂,可能會有點疼,但已經涂抹石蠟油了,會好很多。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說,不要全都忍著。”
他開始啰嗦起來。
值班醫生嘆了口氣,“小孟”對自己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根本不交流。可是跟患者說話,卻像是話癆一樣。
“做胃腸鏡的時候也多少會有類似的感覺,你放心,不會很疼,現在還在注水,可能是球囊擴大,你有點感覺。”
看著已經半拉出來的啤酒瓶子,翟主任和值班醫生聽著“小孟”在胡說八道,都很無語。
的確,很多場景下都不跟患者說實話,比如說扎針的時候。
但這位也太熟練了一些吧。
說謊根本不眨眼,一點都不像是考完還沒入學的研究生。
“你今年幾年級?”
“高一。”
“以后想考什么大學?”“小孟”一邊往出拉啤酒瓶子,一邊問道。
不過患者沒說話,“小孟”繼續嘮叨著,“在學校遇到點事兒很正常,家長和老師都會處理的,你不用擔心。你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學習上。高考,的確是咱中國普通人的最好的……”
剛說到這里,啤酒瓶子全部出來,發出砰的一聲。
與之出來的還有些糞便和腸液。
“小孟”順勢一躲,看著動作不快,但就像是早就預料到會發生什么異樣。
迸濺出來的糞便和腸液迸了翟主任、值班醫生滿身滿臉。
“我艸!”翟主任嚇了一跳,罵了一句。
“好了。”“小孟”根本沒管翟主任和值班醫生慌忙跳腳的動作,而是扶著患者躺下,處理完周圍的醫用廢棄物后,等患者稍微平復一下,開始給他量血壓。
血壓正常,沒有因為腹腔壓力的改變而出現繼發的情況。
但“小孟”還是很細心的讓患者平臥位,打開處置室的門讓患者家屬和老師都進來。
他拿著啤酒瓶子給患者家屬、老師做交代。
“小孟”的表情溫和,仿佛什么都沒發生,講解著取出來的過程并且說了注意事項以及萬一的并發癥。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很快方曉大步走進來。
他第一眼就看見“小孟”手里拿著啤酒瓶子,戴著無菌手套,正在和患者家屬做交代。
取出來了?!這就取出來了?!
方曉一怔。
看患者,又看患者家屬,方曉知道應該是取出來了。
他本來還在擔心,可沒想到……不對,“小孟”不是診斷機器人和寫病歷機器人么?怎么會操作?!
方曉馬上意識到這件事!
這可不是小事,但方曉沒有馬上詢問,而是查體,查看患者直腸黏膜。
十幾分鐘的時間,直腸黏膜已經開始有血運,并沒有蒼白、壞死的征兆,這預示著患者幾乎無損,只要觀察兩天就能出院。
方曉松了口氣。
“方主任,你這學生不錯啊,竟然能獨自解決這種棘手的病例。”翟主任有些羨慕的說道。
“害。”方曉無奈的搖搖頭。
翟主任覺得哪里不對勁兒,他原本想走,可最后去沒走,站在一邊仔細觀察。
把患者送回病房,安頓下,讓患者禁食水,方曉很狗的想要多觀察13天時間。
得確定直腸的確沒有壞死才行,至于幾天不吃飯、不喝水,那都不是事兒。
忙活完,方曉把“小孟”帶去自己的辦公室。
翟主任看見后也跟著進去。
方曉猶豫了一下,卻沒攆翟主任走。
坐下后,方曉看著“小孟”,上下打量。
“小孟”沒有一絲的不自在,站在方曉不遠處,微微低頭,表現的很有禮貌。
“方主任,這學生不錯,剛剛他還要三腔二囊管來著。但這玩意咱們都沒了,現在消化科止血……”
“不是這樣,翟主任。”方曉凝神看著“小孟”,問道,“小孟啊,你會?”
他問的很簡單,眼睛死死盯著“小孟”。
“會?”“小孟”有些遲疑。
方曉嘆了口氣,剛想給羅浩羅教授打電話,可自己的手機卻響起來。
是羅教授打來的!
連忙接起電話,方曉直接說道,“羅教授,您能看見么?”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翟主任一怔。
“小孟的確沒有手術系統,但是吧,這只是一個操作,它的病歷庫里有類似的操作500多例,最近一次還是我用三腔二囊管做的相關病例。”
“……”方曉無語。
“剛剛我全程看了,小孟做的沒有什么原則性錯誤,患者的直腸黏膜也沒問題,方主任不用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方曉欲言又止。
“方主任,手術絕對不能讓小孟做,它不會。”羅浩話音一轉,方曉不由自主的怔了一下。
“那其他操作呢?”方曉問道。
“可以讓它去換藥。”
“行。對了羅教授,急診縫合什么的可以么?”方曉問道。
“暫時還是別了,謹慎點,我這面抓緊時間把原型機進行更新。手術這類操作,還是越謹慎越好。”
方曉這才長出一口氣,和羅浩聊了幾句,掛斷電話。
“方主任,你打電話說的是什么意思?”翟主任有些迷糊。
“害,小孟不是人。”
“?!”翟主任愣住。
“是羅教授做出來的機器人。”
“我艸!”
“翟主任,你臉上還有……沒洗干凈,抓緊洗一下。”方曉看翟主任鬢角有一粒腸道液迸濺上去的污痕,不順眼好久了,這時候提醒道。
“媽的,剛才小孟躲的可快了,根本沒迸到。反而我這個看熱鬧的被迸了滿身滿臉。”翟主任無奈的在方曉的辦公室里仔細洗臉,用了方曉的毛巾。
“方主任,它真是機器人?”翟主任洗完后,手去摸“小孟”。
“這皮膚,里面的肌肉彈性,你跟我說他不是人?”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翟主任已經有些相信了。
正常人類,自己這么揉捏總會不高興。但機器人么,就沒這么多忌諱。
無論翟主任怎么揉捏,“小孟”都沒有一點情緒。
“嗯,肌肉等運動系統是羅教授提供的技術資料。對了好像波蘭有一家叫克隆的公司做了上半身的上半身,太復雜了,它們沒做下去。”
“呃……”翟主任被技術進步震驚到。
他是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好的機器人,簡直超乎想象。
捏了幾下,翟主任確定后眼饞的說道,“方主任,你知道體驗館么?”
“知道啊,前幾年政策放松,現在北上廣鋪開,就是……咳咳……足療進醫保么,大概是這個意思。”
“對,打擦邊球,一二線城市已經飽和,最近我看咱們長南也有人在開。”
“怎么了?”方曉明知故問。
“體驗館里的假人我都不用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翟主任鄙夷道,“但這個不一樣啊,摸起來和真人一模一樣!這要是開體驗館,保證每天都爆滿!”
方曉無奈的笑了。
“你別笑啊,掙錢,不寒磣!”翟主任道,“政策也就松口一段時間,說不定什么時候一紙文件下來,體驗館就得全部關門。這玩意就是一陣風,掙到錢了,也就掙到了,等回頭再去看,事情已經過去了。”
“害,翟主任,你以為咱能想到的羅教授想不到?”
“羅教授最早就說,不能在國內賣。”
“為啥?”
“政策多變,他愛惜羽毛。真要是被體驗館這種破事牽扯到,羅教授還要不要臉了!以后當上院士,人家說他是體驗館院士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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