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羅浩饒有興致的看著方曉。
“最近我回訪，發現一個患者還活著。”方曉開始和羅浩八卦。
“那是一年半前，咱倆還不認識呢，我在門診看了一個患者。下面龍江縣醫院的消化內科醫生的父親，腫瘤18cm，基本沒什么希望。”
羅浩點了點頭，對方曉的描述不置可否，只是靜靜的聽著。
“我介入手術做的也就那么回事，羅教授您是知道的。但這個手術，根本不用超選，過了肝動脈就是大瘤子，直接擺管打藥就完事了。”
“手術做了三次，只能說是維持。腫瘤內部的壞死還是比較明顯，我也沒敢打太多藥，生怕老爺子撐不住。”
“但就做了三次手術，人沒再來。過了倆月，我看見他發朋友圈，試試找一下在魔都的朋友幫著獻血做互助。”
哦，去東方肝膽做外科手術了這是，羅浩點了點頭。
那面的外科水平還是相當高的。
“再往后，我看見他給老爺子過生日。知道老爺子還活著，我就打了個電話，一是拜壽，二是好信兒問問到底怎么回事。”
“劈肝把腫瘤切出來了，我估計三次介入治療對這么大的腫瘤有一定控制作用，也會讓腫瘤周圍出現變化，手術出血減少。”
“現在，老爺子還活著呢，據說生活質量還不錯。那么大的腫瘤，能多活一天就賺一天。從我的角度來講，介入手術的確有點意思。”
“方主任，你這面怎么沒個正經的介入科。”羅浩問道。
“害，前幾年建華廠醫院不是改私立醫院了么，羅教授您知道吧，兩方都派人跨省執法，去抓人的那件事。”
羅浩笑了，這事兒自己剛上學的時候發生的，到現在也好多年了。這些個八卦，當年還是大舅林語鳴講的，他略有耳聞。
“建華廠醫院當時有45名醫生，上百的患者，他們連tips都做。最開始的時候能掙不少錢，搞介入的醫生一看，原來放開了之后我們能掙這么多啊！
去不了建華廠醫院，南面可以去啊。在長南一個月幾千塊錢，年底還不讓收患者，和這相比，肯定要跑去南方才行。所以，人就越來越少。”
“行啊。”羅浩也不愿意聽各種古舊的故事，后來度過蜜月期，醫生護士和資方鬧的很不愉快。
資方想多截留一些，院方想維持現有的工作指標，還要對賭協議的績效，后來鬧到雙方所在地的異地執法的程度。
最后變成一地雞毛。
“羅教授，這么晚，路上還有雪，您三個多小時開過來，真是太危險了。”方曉由衷的說道，“辛苦辛苦，要不在我們長南瞇一晚上，打個盹，明天中午雪清一清再走吧。”
“嗯，我沒準備馬上回去。給患者做手術，無所謂的，現在手術做完了，我沒必要馬上回。”羅浩道，“病歷怎么樣？我看看。”
說著，羅浩忽然笑了，方曉感覺羅浩身上的氣場有變化。
“羅教授？怎么了？”
“我給你帶來一個好玩的。”
“？？？”方曉不解，自己又不是小姑娘，怎么羅教授還要哄著自己？
“走，我帶你去。”
羅浩換了衣服，大步下樓。
方曉滿腹狐疑的跟在羅浩身后，不知道羅教授給自己帶的禮物到底是什么。
下樓，看見羅浩的標志307停在寒風中。
車里隱隱綽綽仿佛有個人影。
“羅教授，您帶誰來的，怎么沒上樓？”
話剛問出口，方曉就愣住。
機器人！
羅教授帶機器人來的！！
是送給自己的機器人。
“哦，這段時間改進了一下機器人，現在它能寫病歷了，還能通過5G網絡和老孟實時溝通。“羅浩靠在車門上，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天氣。
方曉錯愕的看著ai機器人：“我艸！“他瞪大眼睛，手里的文件夾差點掉在地上，“它，她，他能聯系老孟？“
幾個ta，方曉心里面已經把ai機器人換了無數種角色。
直到方曉看清楚ai機器人的面相后才決定用“他”來形容。
羅浩咧嘴一笑，略有得意：“驚喜不？“
黑暗中，兩道幽綠色的光束驟然亮起，像是深夜荒原上突然睜開的獸瞳。
方曉下意識后退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醫院外墻上。
它比之前的型號更加修長，更加真實。
羅浩拍了拍機器人的肩膀，仿佛在和老孟交代什么，“不僅能寫標準病歷，還能自動分析醫囑合理性。老孟那面呢，以后你每開一張處方，他都能在醫大一介入科的辦公室里實時看到。“
方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盯著ai機器人那雙泛著綠光的“眼睛“，突然有種被監視的窒息感。
夜風吹過，卷起他白大褂的衣角，露出里面皺巴巴的襯衫。
有點冷。
沒人愿意被監視。
“所以.“方曉慢慢站直身體，嘴角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羅教授，他……“
方曉盯著機器人，機器人也“盯“著他，兩道綠光在夜色中格外瘆人。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紅藍燈光在醫院的玻璃幕墻上閃爍。
他突然覺得，自己往后的日子，恐怕要比今晚的急診還要熱鬧。
“羅教授，怎么還是綠光。”方曉勉強咧出一個笑容問道，“我聽說不是要換成別的光么。”
“害，青青那丫頭最近聽老歌上癮，愛就是一道綠光，她故意的。”羅浩也很無奈啊，解釋道。
葉青青，方曉直撓頭。
他大概知道葉青青的來龍去脈，所以也沒表示驚訝，更沒對此評論。
人家是青梅竹馬，只是沒走到一起罷了，誰規定青梅竹馬必須要結婚的。
至于羅教授是怎么想的，方曉根本不準備問。
沒等方曉忍住心中的八卦，機器人下車。
“方主任好。”機器人微微躬身，聲音聽起來還是很舒服的，和老孟比較像。
而且它長得……跟老孟似的，臉型方正，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正派人物。
“根據老孟建的模。”羅浩解釋道。
方曉直搓手，心里面和剛下過雪的長南市一樣，有些迷糊，更多的是茫然。
根據老孟建的模，標準的機器人，羅教授送來不是給自己當禮物，而是要搜集場景信息，盡快完善數據搜集，為以后的科研打下基礎。
而且這玩意可以通過5g網絡和孟良人聯系，算是安插在自己身邊的小間諜？
“方主任，跟你打招呼呢。”
“呃，咯咯咯”方曉喉嚨里發出一陣咯咯咯的叫聲，仿佛過幾秒就要蹲下下蛋似的。
“你叫他小孟就行，畢竟是以老孟建的模。”羅浩沒搭理方曉的驚訝，繼續介紹道。
“外面太冷，走走走。”羅浩帶著方曉和機器人回到醫院住院部大廳。
方曉一直在觀察“小孟”，它走路很協調，要是不仔細看得話，肯定不會認為它是一臺機器人。
而且“小孟”話不多，不像是按壓機器人，有話癆屬性。
它就跟在羅教授身后，一言不發，雙目炯炯有神，也不再有綠色的光芒，看起來就像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
仿若孟良人年輕時候。
剎那間，方曉的心猛地一悸。
“小孟”還真的就是小孟，這不是夢想照進現實了么。
上電梯，回到方曉的辦公室。
護士打招呼，值班醫生已經睡了，沒看見。護士好奇的打量方曉身后的“小孟”，沒說話。
應該看不出來，方曉心里想到。
進辦公室，羅浩和“小孟”說道，“去看看最新的病歷，患者叫趙有才。”
“小孟”微微點頭，方曉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他沒聽到“小孟”脖頸處的關節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這臺機器人和自己在醫大一院見到的機器人不一樣，看起來就是真人。
只是有些木訥而已，但那都不算事兒。
“小孟”回頭看向方曉，方曉愣了下，“方主任，那我去寫病歷了。”
它客客氣氣的“征求”方曉的意見。
“您忙著。”方曉這才知道“小孟”的意思。
“別這么客氣，方主任你叫它小孟就行。”羅浩大咧咧的坐到方曉的床上，雙手撐在身后，身體微微后仰，脖頸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和“小孟”相比，羅教授甚至都處于亞健康狀態，更像是一臺機器人。
“羅教授，這……”
“怎么了？”
“我怎么感覺技術進步的這么快！”方曉直接說出心里想的事兒。
“哦，所有底層科技點都點亮了，游戲里叫科技樹。然后，自然就簡單了。”羅浩道，“其實也沒多難，你看“小孟”的肌肉，這是我的技術。”
“其他我就不了解了，青青在工大弄的，隔幾天就有一個新機型，齊教授的科研經費已經不斷的在告急，齊教授都跟我隱晦的說了兩次。”
“哈。”
“沒辦法，從前是摸著阿美的屁股過河，現在前面沒人了，只能所有方向投資、試錯。好在看著還不錯，對吧。”羅浩笑瞇瞇的和方曉八卦。
八卦聲中，穿插著“小孟”打字的聲音。
方曉有些好奇，想看“小孟”寫病歷，但羅教授在這兒，他還是忍住。
“羅教授，說實話我沒想到遠程手術竟然這么快就落地了。”方曉直言道，“最近我這面沒什么進展，一是想要東蓮那面先動，二是想看看先例。”
羅浩微笑，“沒必要，有就試一試。要是慢診的話能簡單點，我白天來，做完手術回去，不耽誤事兒。第一例，就弄大雪天走高速，好像我上來后高速直接就封閉了。”
方曉大汗。
“謹慎點沒錯，但凡事總要有個開始。其實吧，咱也不算是吃螃蟹的，有華西在前面摸著石頭過河呢。”羅浩道。
方曉連連點頭。
“咱不說腹腔鏡的開展，以前我記得跟你說過，柴老板很遺憾。就說達芬奇機器人，方主任你怎么看？”
“有點不適用。”方曉很直白的說明自己的意思，“開機一次將近5萬的費用，太高了，我們這兒猶豫了下，最后還是沒買。省里面除了省城之外，只有油總買了達芬奇機器人，好像也吃灰呢。”
“油城那面雖然收入降低，但人家底子在，聽說油公司職工的醫保很好，他們好像還給配了中意保險，出院再報銷一筆，大概相當于住院基本不花錢。就這，達芬奇還在吃灰。”
“好像是這樣，但是呢，我家協和開達芬奇做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術術后患者不去icu，第二天下床鍛煉。這部分省下來不少錢，前后一對比，好像差不多。”
羅浩也就是閑聊，方曉陪著他聊一些事兒。
“遠程手術，現在還不知道怎么收費呢。”羅浩有些頭疼，“算會診飛刀吧，一臺手術3000，方主任覺得怎么樣？”
“啊？！”方曉愣住。
怎么做手術還要錢？
這個念頭猛然出現，隨即方曉哈哈一笑，知道自己的荒謬之處。
“不是你想的那樣。”羅浩擺手，“我不缺錢，平時也很少花，跟我沒關系。”
“主要是手術不能都我一個人做，其他專家做手術，肯定要錢，誰都不能脫離社會活著不是。”
“那倒是，家家都要柴米油鹽，到處都要花錢。機器費用呢？”方曉問道。
“再說，等我盤出來的。收費要加詞條，得省物價之類的部門點頭，麻煩哦。”羅浩臉上的光都收斂了很多。
這些內容在羅浩看來要比單純的做科研難很多，浪費時間，卻又不能不浪費。
兩人聊了一會，“小孟”的噠噠聲忽然停住。
“羅教授，方主任，我寫完了，二位檢查下。”“小孟”站起來，讓開電腦。
羅浩也沒客氣，打開病歷開始看。
“行，挺好。”
幾分鐘后，羅浩點頭，“那我去酒店睡一覺，眼看著天就要亮了。”
“我送您。”
“不用了，你這面還要交接班什么的，方主任你忙著。”羅浩擺手。
“患者化驗單我第一時間……”
“不用，“小孟”在，我通過它就看見了。”
“！！！”方曉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
果然是間諜！
不過這只是開玩笑的說法，人家羅教授忙成什么樣，哪里有心情偷窺自己的隱私。
只是……方曉有些尷尬。
以后科室的病歷羅教授都知道？甚至會有一個報警系統？一旦病歷寫不好的話就要報警。
這種感覺也太怪了。
“方主任，可以讓“小孟”進行病歷審核。病案出院前不都得主任簽字么，讓“小孟”挑毛病。”羅浩建議。
方曉眼前豁然開朗。
這可是主任手里面的大棒，隨便敲打手下的醫生，對方還無言以對。
畢竟站在道理上，站在制高點上。
病歷寫不好你還有理了？！
剎那間，方曉有些興奮。
“我去睡了，有什么事兒群里面溝通。”羅浩道。
“好，羅教授，那您開車慢點。”方曉還是堅持把羅浩送到住院部門口，目送羅浩掃碼付款，離開醫院，這才轉身回去。
路上，方曉就想到好多種“小孟”的用法。
回到辦公室，方曉看見“小孟”不知在哪掏出來一個無線充的設備，正在充電。
“你……”方曉想問“小孟”好多東西，但話到嘴邊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說。
“方主任，您叫我小孟就行。”“小孟”的機器音和孟良人一樣，聽的方曉有些茫然。
“我看看病歷。”方曉坐下，開始“審核”病歷。
這個患者前后都是骨科負責的，普外、介入方面只要寫會診、手術記錄就可以。
特殊一點的是用了遠程手術方案，病歷的難點也在這兒。
方曉看了幾眼，整個人都變得不好了起來。
不是“小孟”的病歷寫的有問題，而是寫的一點問題都沒有，簡直太過于標準。
遠程手術前，幾次手術都失敗，失敗的原因是什么，“小孟”做了合理的解釋。
急診邀請上級醫院專家介入，開展遠程會診，并絕對遠程手術挽救患者生命。
雖然文字樸實無華，但那種緊迫感油然而生。
這病歷不是老孟的手法，是羅教授的手法！
方曉還記得老孟那有一張打印著會診記錄的紙，被迭出深深的痕跡，是羅教授剛到省城的時候參加的一次會診，對方是泌尿外科。
羅教授的會診記錄寫成了檄文，句句如刀，直插泌尿外科主任的心坎。
“小孟”的病歷帶著羅浩羅教授的那種風格，鋒利如刀，看得方曉眼皮子直跳。
寫的是真好。
只是！
Ai寫病歷竟然能到這種程度了么？方曉不懂，他看得心驚膽戰。
手術記錄，“小孟”寫的詳略得當，堪稱完美。
看了一遍又一遍，“小孟”也一直沒說話，就在那充電。
直到天邊隱隱露出魚肚白，方曉才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方主任。”“小孟”輕聲說道。
“沒事，我休息一下。這人啊，老了。”方曉說著不著調的話。
“方主任的身體機能還是相當不錯的。”
“啊？你能看見我的身體機能？”方曉一愣。
“看不見，但這不是客氣話么？”“小孟”似乎也愣了一下。
機器人竟然會客套，還有“情緒”，方曉看得目瞪口呆。
“小孟啊，一會你查閱一下科里的病歷，有問題的你直接指出來。”
“好的。”“小孟”回答道。
方曉感覺自己身邊的不是小孟而是老孟。
這種感覺相當特殊，又相當古怪。
他沒休息，也沒讓“小孟”休息，閉上眼睛琢磨了片刻后帶著“小孟”先去查房。
這時候患者、患者家屬已經起床洗漱，科室走廊里的煙火氣漸漸濃郁。
“小孟”也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方曉猜它應該是在搜集數據。
所以方曉暫時也沒問，而是帶著“小孟”一路從1號病房轉到12號病房。
和患者家屬熟絡的閑聊，絕大多數患者家屬都說辛苦方主任。
其實熬一晚上的辛苦，他們哪里能知道。
查完后，方曉帶著“小孟”來到辦公室。
值班醫生還沒睡醒，方曉讓“小孟”坐下，把自己的工號告訴它。
“小孟，你說說我們這面的診療問題。”方曉忐忑的問道。
他問出后，覺得有些好笑，但好笑的下面是無奈。
醫生要被ai機器人代替，似乎已經不再是一句玩笑話。“小孟”水靈靈的坐在自己面前，自己就像是等待末日審判一樣等待它說什么。
“我看38床患者還在點滴。”“小孟”回開his系統，找到38床患者的病歷。
“方主任，我斗膽吹毛求疵。”
這話說得……是機器人么？方曉覺得“小孟”太客氣了，而且一般這么說話，接下來就是難聽的話，毫無意外。
“你說你說。”方曉努力回憶38床的患者。
“患者液體量太大了。”
“患者需要補鉀，還要降血糖。”方曉有點無奈，他不知道“小孟”說這事兒干什么。
“是因為最近護理方面下了配伍禁忌的緣故么？”“小孟”問道。
方曉一怔，這些細節他還真就不知道。
連忙把護士叫進來，方曉打開另外一臺電腦的his系統查看。
“主任，這是咱們院頒布的最新的配伍指南里說到的。”護士連忙拿出手機，找到一段文檔交給方曉。
配伍禁忌是兩種或兩種以上藥物配伍在一起，引起藥物理化性質或藥效方面的變化。
臨床上為了取得更好的治療效果，常常將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藥物聯合使用，但是存在配伍禁忌的藥物嚴禁聯合應用，以避免不良反應的發生。
我院存在以下常見的不合理處方。
方曉記得好像有這事兒，他繼續往下看。
處方1：維生素C2g＋維生素B6200mg＋氯化鉀1g＋中性胰島素4U5％葡萄糖注射液500mL。
維生素C具有較強還原性，形成可逆性的氧化還原系統，導致胰島素失活，同時也不利于鉀離子進入受損的極化不足的心肌細胞。
維生素C注射液與胰島素和氧化鉀溶液存在嚴重的配伍禁忌，所以嚴禁臨床將其配伍使用，應引起足夠的重視。
這是藥劑部門說的，方曉看著沒什么問題。
他把手機交給“小孟”。
護士怔怔的看著這個“年輕人”，她搞不懂自家主任為什么對一名年輕醫生如此尊重。